直到上了马车，沈翊的脸上还是一片空白。
金玉奴作为一只没去人间游历过的小狐狸，自然看不太懂人类过于内敛的神色。
等她将轮椅一把扛起收在马车后部，随后轻盈地一个翻身坐到沈翊身边时，又恢复了往常娇滴滴的模样，还把那颗小脑袋靠在了沈翊的肩膀上。
“夫君，人家的胳膊好累哦。”
她记得，以往每次六姐把姐夫从精怪手里救下来的时候，都会说这句话。
然后姐夫就会对六姐百依百顺，并且发誓再也不离开六姐。
她笑眯眯地搂着沈翊的胳膊，仰着写满期待的小脸。
结果誓言没等到，只等来沈翊抬手轻轻一推，自己便像个球似的，咕噜一下翻滚到了另外一边。
好无情，好冷酷。
沈翊无视金玉奴哀怨控诉的神情，扭头看向窗外，神色冷漠道：“得找个车夫。”
这马车刚才将他们送回院子后，车夫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金玉奴顺着他的目光，撩开车帘往小院外看，只见外面一片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不断奔跑、哭喊的人。
北蛮还没来，已把这些人吓破了胆。
她耸了耸肩，目光一转，恰好发现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鬟抱着个花瓶从屋子里溜了出来，与金玉奴看了个对眼。
“这里，快过来。”金玉奴对着她招手。
小丫鬟低下头，瑟瑟缩缩道：“公，公主……奴，奴婢……家，家里还有老母亲，我，我想回，回乡，求公主放奴婢离开。”
金玉奴有点羡慕她还有妈妈，眨了眨眼睛，刚想点头放她离开，一旁坐着的沈翊忽然开口。
“曾统领是不是已经拔营离开了。”
小丫鬟不敢抬头，犹豫道：“已经……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了。”
那就是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走的。
曾远乃是护卫统领，必然是要守护在皇帝身边的。
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小丫鬟才意识到，皇帝已经把这个公主侄女给忘了，那么自己再跟着公主和她的断腿驸马也没什么活路，还不如自己卷点东西跑了，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
小丫头胆战心惊地看向沈翊，只见对方乌黑深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自己，仿佛氤氲着杀意。
她一抖，腿软着就跪了下来：“公主，求求你，放我走吧，我真的还有老母亲要照顾。”
金玉奴被她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急忙道：“哎呀，你跪什么，想走就赶紧走呗。”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沈翊收回目光，开口道：“走吧。”
松了一口气，小丫鬟抓紧了怀里的包袱，一溜烟地跑了。
金玉奴看着对方对来对小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
啊，衣服……一件都没留给自己。
她“啧”了一声，撇了撇嘴，把头收回了车内，和扭头看向自己的沈翊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夫君，我们怎么办呀？”金玉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小小的狐狸脑袋的确有点蒙。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干脆把沈翊掳到某个狐狸洞里去，这样她就能带着鼎炉闭关修炼。
但是她曾见过大姐掳回洞中的男人差点绝食而死，考虑到可能是因为人类不太喜欢住在洞穴里，如此一来，她就不敢轻举妄动。
沈翊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移开视线，淡漠道：“你可会骑马？若是会，不如将马匹解下，你骑了逃生去吧。”
他不是在赌气，而是真的希望眼前的女人能快点离开，虽然这个乱世之中，她活下来的可能性很低，但总好过带着自己这个断了腿的将死之人。
金玉奴想了想，还真的下了车。
沈翊盯着车顶看了一会，随后闭着眼睛靠在了车壁上。
忽然，拉车的马儿打了个响鼻，随后车帘子被人撩开，一个小脑袋伸了进来。
“我刚才问了马儿，它说它在皇帝护卫的队伍里有个相好，它可以靠气味带我们找到路。”金玉奴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带笑，仿佛并不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你怎么回来了……”
金玉奴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胳膊底下还夹着一床刚刚回房间拿的被子。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她把被子扔进车厢，自己往沈翊身边一挤，小声抱怨道，“外面那么晒，灰尘又大，我才不要坐在车辕上。”
她偷偷伸出手，拍了拍沈翊的小臂：“你放心，马儿会自己找路的，不用在外面看着。”
她刚才出去和马儿说好了，等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就帮它找到它的相好。
沈翊轻笑一声，微侧着脑袋道：“你说你问了马儿，是它告诉你，它能走，还能找到撤离的路线？”
语气说不上嘲讽，倒是有几分怜悯。
“对啊。”金玉奴瞪着眼睛，天真又赤诚，似乎真的不明白沈翊为什么这么问。
沈翊没想到，传言中那个能在京城呼风唤雨，备受宠爱的九公主，竟然是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性子。
先前自己还怀疑过她别有用心，如此看来，倒是小人之心了。
他淡淡垂下目光，刚想劝她快点离开，忽然车厢一动。
马车竟然真的开始缓缓朝院门走去。
……
逃难的大部队被拉的很长。
打头的自然是皇帝的护卫精锐，之后从御撵到跟随出逃的百官家眷，稀稀拉拉地拖了一长条。
其实刚出逃的时候，队伍更加庞大，甚至还有一些推着小车缀在后面的普通百姓。
但随着不断的战败与南逃，越来越多的人被丢下，他们或许死了，或许另谋出路。
这一路上，除了皇帝外，谁不见了都不奇怪。
因此，哪怕身为公主与新晋驸马的二人，在勉强追上大部队的尾巴后也并没受到什么特殊的优待。
只有郭巨派来寻他们的两个士兵骑着马跟在马车两边，勉强算是护卫一番。
马车里，虽然垫了一层软被，但这逃难的路还是把金玉奴颠簸得昏昏欲睡。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左摇右晃了好一会，最终沉沉地靠在沈翊的肩膀上。
与睡得东倒西歪的金玉奴不同，沈翊身形端方地靠着车壁而坐，正在闭目养神。
虽然舟车劳顿，但他挺拔的姿态却半点不放松。
君子如竹，大抵如是。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沈翊睁开双眼，低下头，黑沉沉的眼眸看向金玉奴的发顶，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被褥。
车内原本属于皇后的物品早被人提前收走了，连个软垫也没留下。
车内唯一可以用来休息的，便是金玉奴捎带的那两床被子。
沈翊伸出双手刚要将人扶过去，金玉奴便像只猴一样，紧紧地搂住了沈翊的手臂。
一只小眼睛在沈翊看不到的角度悄悄睁开。
还想把她扔到一边？
做梦！
沈翊停住了动作，略带僵硬地顿了一会，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金玉奴等了好半天，见沈翊没把自己扔出去，忍不住得意地转了转眼珠。
很快，困意再次袭来，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其实她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可是现在她的法力有限，无法幻化出尾巴来。
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抱着沈翊的手臂了。
……
金玉奴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吵醒，她用爪子挠了挠脸，清醒过来。
肚子饿了。
他们赶了半天的路，别说午饭了，连口水也没喝过。
金玉奴坐起身，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棉被上。
离宝贝鼎炉的距离有点远。
她挨挨蹭蹭地凑过去，不老实的爪子又去摸沈翊的肚子。
“你饿不饿？”
沈翊睁开眼睛，抓住她乱动的手，神色平静地睨她：“你有吃的？”
金玉奴乌溜溜的眼珠一转，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纸包，里面是几块被压得有点碎的点心。
这是她昨晚把王雍母子吓死后，从他们屋子里顺走的。
“你吃吧。”她捻起一块桃花状的点心，送到了沈翊的嘴边。
沈翊微微侧头，避开了怼上来的食物：“你不吃？”
金玉奴摇了摇头。
她自己是不爱吃这种干巴巴的东西的，但是她之前听姐姐们说过，凡人很脆弱，动不动就会死，如果要抢来当夫君，就得时时记得投喂食物。
现在沈翊是她修炼的鼎炉，是比夫君还重要的人，自己自然得时时刻刻记挂着他的小命。
“我不饿，你吃你吃。”这语气殷勤得近乎狗腿，眼中隐隐有光。
沈翊挑眉，倒不是怀疑食物有毒，只是……
“你不必如此对我……”
他话没说完，一块桃花酥就被塞进去了半块。
金玉奴凑过去，眼神炽热而真诚地看着他：“多吃点，吃饱点，放心，我肯定不会饿着你。”
东西都进了嘴，沈翊也不再矫情，自己拿手接着点心，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金玉奴一边托腮欣赏他吃东西的样子，一边看准了时机还要再投喂。
“吃一块就行。”他侧过头，婉拒了金玉奴还要塞过来的点心，示意她自己吃，“你应该也饿了。”
金玉奴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些点心，摇了摇头：“我不爱吃这个。”
“那你爱吃什么？”
“鸟……”她眉毛一挑，脱口而出。
以前还在青丘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鸟都被她霍霍过，当时还差点挑起鸟族和狐族的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