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鹤

    掖瑯府地下直通第五街,秦凝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能见到这么多闻所未闻的灵物。

    “井木轩!唔~星日马,哇哇哇哇~奎木狼!”

    “啊啊啊啊啊啊!猛犸象!”她激动地念着一间间府舍门前挂着的牌子,又欢喜地跑回褚鹤身边:“可以都打开给我瞧瞧吗?”

    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砸自己脑袋,回眸看庞然大物的象鼻正朝自己甩来。

    “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过后,五街灵物仿佛都活了过来。

    “这是干嘛呀~”此起彼伏的兽叫喊得秦凝头皮发麻,只能弱小无助地躲在褚鹤身后:“你还是让他们继续睡觉吧!”

    “不想进去看看?”褚鹤作势开门,被她一把拽住:“算了算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能活几时是几时,作死,要不得。”

    褚鹤拍开她拽自己的手:“那还不赶紧走。”

    等他迈出几个大步后,回头发现她还杵在原地。

    “等死啊?”他退回去,揶揄她。

    秦凝突然垂下眼眸,长睫煽动:“槐扬是不是在这里啊?”

    一瞬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在担心他的命,还是她的命。

    秦凝欲转身敲门,被褚鹤一把拦腰抱起,抗在肩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放开我,我不能让槐扬留在这!”

    “操不完的心,你是他什么人?”

    她用力拍打他的背,手上伤口又渗出血来:“你又是他什么人,凭什么把槐扬关在这种地方。”

    “秦凝!”他放下她,抓住她的胳膊呵斥:“不要再胡闹了。”

    秦凝呆呆地望着他,有一瞬间,就那么转瞬即逝的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这双眼莫名熟悉。

    她有些怔愣,木讷抬起手试图揭开他的面具。

    褚鹤松开她,后退几步:“你失礼了。”

    “为什么要带着面罩?”

    “你想要看驯兽师的脸?要数一数这张脸上留了多少疤吗?想知道传说中化骨城城主这千年的时光是怎么过的吗?”他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末了呢喃:“那槐扬也会变成这样吗?”说完一颗硕大泪珠落在地上。

    可惜他明明有那样好看的一张脸。

    褚鹤因她流泪而不解,但还是收敛气势,伸手拍着她肩膀:“姑娘当真了解那位槐阳公子想要怎样的活法吗?”

    秦凝稍微平息,被他问住。算起来她与疆祈相知寥寥,他是个怎样的人呢?志向高远成了神仙,心性坚韧抗了天劫,然后还慈悲善良地聆听了凡人心愿,她何德何能将这样的人困在深宅当一个小小护卫?

    出神时褚鹤轻轻拉起她的手腕,径直穿过第五街。

    “谢谢……”秦凝低着头,站在无极场微暗的光里。

    “黄金台上,你救了我。”

    褚鹤环抱双手摇了摇头,亨亨昨日确实出人意料,它从不轻易现世,为何单对秦凝失态。

    “总之,化骨城不是小姐该呆的地方,你回去吧。”

    两人道别,秦凝向别鹤楼的方向走去。

    偌大斗兽台上,褚鹤独自站了很久,才离开。

    “凝儿……”见她回来,洛明渊眼神陡然发亮。

    “小姐!”芽柳儿眼睛都哭肿了,秦凝如果真出什么事,她恐怕也不必带着小命回去。

    “没事了……”她拍着芽柳儿的背轻声安慰,眼神无意间落在楼上某处。

    “红腰!”

    红腰薄纱掩面,一身红衣,与她眼神碰撞的刹那黯然转身离开,秦凝快步上前攥住她手腕。

    “为何害我?”她不解,甚至气愤,单手钳住红腰雪白的细颈,将其半个身子悬压在勾阑外的空庭。

    秦凝在森罗山学会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道理,此刻也全然没顾上世家小姐身份,暴露出最原始的恼怒。

    “小姐……您要做什么?”芽柳儿震惊之余欲上前阻拦,被洛明渊伸手拦住。

    “凝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一字一句,字字傲气:“没人可以拦她。”

    红腰挣脱无果,一双倔强的眼睛渐渐蓄满泪水,努力压抑着不在她面前落下。

    “世人皆求长生木,却不珍惜眼前人。”

    红腰断断续续地说:“是你将槐扬卖给了化骨城?”

    秦凝愣在原地,才明白在红腰眼里是自己害了槐扬,好一场因爱生恨的深情戏码。

    “你误会了……”

    “除了你还有谁能让他站上无极场。”

    “他自己。”秦凝不慌不忙解释道,末了皱眉,心想眼前人也没有比自己更了解他。

    “你和槐阳之间……”

    “他以黄金九万两许我自由,我亦要让他此生无忧。”红腰深深看了她一眼,继而整理衣衫,拂袖离去。

    不知为何,秦凝明白,她明明应该期待他们相爱相许,期待红腰变成将他推向痛苦深渊的刽子手,反而那一刻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姐,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你再有三长两短芽柳儿命都不够赔的。”

    没有再继续呆在化骨城的理由了,该做的都努力做了,这个世界总归会将他们推向该走的洪流,不如放下情结静观其变。

    不似来时的月明星稀,离开这夜日月无光,洛府车队早早候在掖瑯府外。

    秦凝站在殿前的台阶上踌躇,毕竟自己小命是从他手里捡回来的,于礼她该当面拜别,可转念又想,他那样清冷孤寂的性子,恐怕也不欢迎她去打搅,于是作罢。

    “小姐~~”芽柳儿揣着手又凑到她跟前,摇摇晃晃的马车外昏天地暗,就像这不是回家的路而是走向某个深渊的漩涡:“所以你真的亲眼见到掖瑯王了吗,真像传说中那般神仙眷容?”

    “他呀……”秦凝透过轿帘望着窗外漆黑一片,轻轻瘪嘴:“没见到,带着副黄金面具神秘兮兮的。”

    芽柳儿失望地收回期盼的眼神。

    “你倒是还听过掖瑯王什么故事,跟我讲讲呗!”秦凝一时兴起。

    “小姐呀……掖瑯王的事迹话本里比比皆是,您不是都翻烂了吗。”

    “你总结下……”

    千年前,中原赫赫有名的驯兽世族褚氏在一次宫宴演出时遭人背叛。

    被下了药的群兽在演出现场兽性大发,有皇亲国戚受伤,皇颜震怒,褚家被抄没家产,贬出中原,褚氏族人世代不得再入朝堂。

    褚家一时落魄至极,连活人的生计都成问题,更别说豢养兽群,只能于祁岭放归众兽,各自分家,一部分人北上去雪域,一部分南下去瀛洲。

    少家主褚鹤本随父母北行,行途越远越放心不下,最终留下书信,偷偷折回祁岭。口哨声一响,周遭骚动不断,只一会儿群兽便向他聚拢,山野林间尽是嘶鸣。

    褚鹤站在它们中间默默抹泪,手在毛茸茸的头顶挨个抚摸。

    褚家以前受皇族恩宠,自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自家动物们也跟着享惯了福,这次怕是难捱过山野的寒冬。

    他用身上最后的饭钱换了架拉车和御寒的被褥,将畏寒的小动物塞在被褥里拉行,他们一路向北,每逢城邦便于街边表演戏耍,赚些纹银,再接着上路。

    就这样挺过难捱的寒冬,直至走到攸州边境,褚鹤再也走不动了,终于倒在北行的路上。

    当他再睁开眼时,自己正躺在拉车上盖着被子,犴达罕将绳挂在角上拉车前行,眼前倒映的是攸州城巍峨的牌匾。

    这里刚发生了一场瘟疫,守城甲卫不肯放他们入城,众兽救主心切,洞狮带领各猛禽已呲牙呈攻击状,欲强闯进城。

    忽然一阵骚动,城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甲卫手中长矛方向斗转,指向城中缓缓走出的东西。

    褚鹤从车上爬起来,才看清来者,不禁怔了怔。

    褚家驯兽百余年,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生物,甚至九洲生灵纲上也没刊录过它的名字。

    形如云豹高八尺,眼如暗夜沉明月,四只修长强壮,通体黑亮的毛发在呈攻击态时收紧为一片片铠甲般的鳞,周身被黑气缠绕,如雷暴来临前的乌云,而乌云与鳞片之间闪着微弱电光,好像随时都要引来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外表凶戾万分,嘴中却小心翼翼地衔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姑娘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气息微弱,血水从灵物嘴里汩汩流出。

    “不对!”褚鹤站在拉车上垫脚远眺:“它是为了不伤到那姑娘磕断了獠牙!”褚鹤坚定自己的预感。

    失去獠牙,即使再凶猛的兽类,也难敌毛刀箭矢。

    “亨亨……亨亨……”姑娘抬手,抚摸灵物:“放下我走吧,你会死的。”

    “亨亨,放下我……”

    “亨亨……”

    她好像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叫它名字了,所以又叫了一次。“活下去,亨亨……”

    姑娘的手彻底垂下,气息断绝。

    灵物屈膝伏地,悲鸣不绝,眼中竟流下两行热泪。

    官差见它正是脆弱之时,蓄势发起攻击,灵物只能一次次用身体撞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长矛深深插进它体内,带女孩离开的步伐却不愿停下。

    褚鹤跳下车,眉头紧锁,少年心性最看不惯不平事,况且褚家与兽类本就结了不解的缘分。

    众兽哀鸣似乎在等他传达某种指令,一个肯定顿首后,狮狼虎豹冲出重围,将灵物护在它们的攻击圈内。

    “我说你们怎么还护上食了!”褚鹤把双手放在嘴边,假装骂咧:“官爷们,您看这畜牲已这副模样,定是活不成了,不若将它交给我,扒了皮做几件尚好的裘子穿穿。”

    见官兵犹疑,他继续道。

    “如各位所见,我的这些狮狼虎豹可都急等着我扒完皮后分肉吃,他们都饿坏了,各位若硬是要拦,我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或许就先拿官爷您来充饥,哎呀,那可就太失礼了。”

    官差中果然有人畏阵,此时豺狼也摩擦着前爪靠近主事。

    “撤……撤……”主事一声令下,官兵撤回城中,城门紧闭。

    “嘿……怕了吧!”褚鹤抻腰大笑,回头灵物已将脑袋凑到他面前,漆黑的眸子直凛凛地盯着他。

    “不要怕!”褚鹤踮脚才能勉强抚摸到它:“活下去。”

    灵物轻轻低咽了几声,低头在他脑袋上磨蹭。

    其实褚鹤没有说谎,他真的以为亨亨活不下去了,御寒的被褥被拿来包扎伤口,动物们自山野荒原衔来各种微不足道的药草。

    褚鹤偶尔提着些小动物偷溜进攸州城表演杂耍,再拿着微薄收入去药铺买药。

    亨亨一直不见好转,整日趴在柿柿墓前守着,柿柿就是它带出城的小女孩,褚鹤见她腰间香囊上写着这个名字,于是帮忙把她葬在向阳山坡的一片花地里,简单立了块碑。

    眼看着冬天又要来临,生禽采不到野果,猛兽捕不到猎物,褚鹤把攸州城能做的杂工都兼了一遍,末了还得拿着几两碎银去换好亨亨的药材。

    那天他提着药去找亨亨,它与往日有些不同,亨亨没有让他上药,而是走向山坡,在月下嚎叫,突然山野的灵气化为荧光上浮至地面,向它周遭汇聚,亨亨身上的伤口快速愈合,毛发变得光滑发亮,炯炯有神的眼睛映着月亮。

    “亨亨……”褚鹤捂住心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亨亨踱步向他走来,低吟兽语好似在表达什么,而兽语褚鹤再熟悉不过。

    “房子?”他讶然。

    最初,化骨城不叫化骨城,它只是一间简陋的庐舍,庇佑了他们一整个严冬,褚鹤给茅屋起名掖瑯,随便找了块木头立了块匾。

    偶然,有练武者进山欲找猛兽对峙,精进武功,无意中发现掖瑯府。

    褚鹤携众兽对他一顿招待,其人顿悟玄妙功力大增,很快消息传遍城邦,不断有武者侠客跋山涉水前来赐教。

    而后一天,攸州开始流传,之所以那么多人争闯掖瑯府,是因为那里有一个秘密——天上神兽偷了仙人所手植的长生木溜到人间,那长生木触碰土地即刻开花结果,凡人吃了果实即能驻颜长生。

    一时间,掖瑯府热闹极了,从此有了打败十八兽,仙人赐长生的规矩。但前来挑战者并非没有限制,而是要出价一锭黄金,签下生死契,方能获得挑战资格。

    千年来,掖瑯府外白骨铺路,府后黄金漫山,这般醒目的警示,来闯十八窟的人依旧踏破门槛。

    “世人的欲望啊……”秦凝感慨:“拥有的短短几十载都活不快意,还祈求天长地久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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