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无月明》

    我刚做宠妃,敌军破城。

    敌方将军是我的白月光。

    他报复性地吻我:「那人有没有这样亲过你?」

    我早已嫁人,他偏要二娶,死后成了他的正妻。

    他封我的孩子为「太子」。

    可孩子不是他的。

    1.

    宫人慌忙给我沐浴更衣,对镜簪花。

    「常在,这还是皇上第一次来呢!」

    「常在,你要抓住机会诞下龙子。」

    ……

    我想抓住机会,杀了他。

    可内力被废,杀他无望。

    如今,我成了后宫的弱娇娘,连个侍卫也打不过。

    殿内烛火摇曳,红缎飘起,殿外落雨,砸在房檐上,淅淅沥沥地滚下。

    在我看着檐下一窝燕子发呆时,褚清身着素色长袍,眉宇清冷,脸上挂着浅笑,一如初见时。

    他收起纸伞,雨水滴在靴上。

    他遣退宫人,缓步走进我的寝殿。

    「晚晚,还怨朕?」

    他过来抱住我,细声哄我,掏出一对玉镯帮我戴上,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

    「也是,你该怨朕,该恨朕。」

    「他们恨朕,朕不在乎,可你是朕的晚晚……」

    「臣妾身体抱恙,请皇上移驾别宫。」我推开他,脸上的厌恶和倦色毫不掩饰。

    「朕已经赦免了你阿爸和哥哥。」他似乎没听见,「晚晚,朕带来了你喜欢的女儿红。」

    我无力地说:「臣妾戒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猜是什么意图……好累好累,索性不再回应他。

    褚清逐渐没有耐心,忽地,钳制住我的手,将我摁在榻上。

    「你与别人能饮酒作乐,与朕倒是不行了?」

    「朕才是你夫君!」

    他报复性地吻着我,「他有没有这样亲你?」

    我眼神空洞地看着他,犹如一个木偶,「你不是我夫君。」

    他一怒之下,要了我。

    惊雷起落,大地如白昼,芭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

    2.

    我叫离晚禾,离国唯一的公主,后来被他封为「意常在」,大抵不过是要我服软,遂他的意。

    他是我的乖徒儿,我曾问他,「师徒恋,算□□吗?」

    他要我疼疼他……

    我疼过他,后来,我比他疼。

    传说,娶神女的人将是天下之主,可是神女死了……

    我想起和他相遇的过程,视他如皎月。

    13岁生辰那日。

    ——和师兄喝了点酒,误收了个徒弟。

    师兄从山匪窝里抓来个少年,兴致勃勃地说:「师妹,送你个礼物。你无聊极了,不如让他陪你。」

    我能爬树掏鸟,能去闹市打马遛鸡,能扯阿爸的胡子,能围在阿妈身边听她讲故事……热闹的事很多。

    我喜欢热闹,怎会无聊呢?

    五花大绑的少年坐在地上,我见他儒雅乖谨,又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手挑着少年的下巴,逼他看着我的眼睛,「叫声师父,就放了你。」

    当时,我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叫「耍流氓」。

    他是个18岁的少年郎,不禁逗,一逗耳朵到脸颊爬满绯红,俊美飘逸的眉眼都会害羞。

    师兄又说:「让他保护你。」

    我虽然年龄小,功力却比师父厉害,没人打得过我,只有我保护别人的份。

    所有人都说我天赋异禀,是神女临世。

    我当听个笑话,神女慈悲为怀,可我昨天还碾死了一窝蚂蚁。

    有次,我打了师父,偷了师父的刀,还多亏师兄帮忙掩护,我才免去被阿爸罚跪。

    师兄一直对我很好,我愿意听他的话。

    我强行成了少年的师父,他叫「清亦封」。

    -

    我拽着清亦封去了我的寝殿。

    他看着健硕,比我高出一截,却又是个文弱鸡崽子,接不住我一掌。

    我偷偷把打扫的人支开,让他翻窗进来。

    阿妈说,「闺房不能进男人,否则他会待我凉薄。」

    凉薄是什么意思?我不理解。

    窗子很高,我想去接着他,怕他摔断了腿,结果他已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

    我想,他也不是很弱嘛,能翻一人多高的窗子。

    他星眸微眯,沉声道:「带男人进闺房,危险。」

    「那你再翻出去。」我拽着他的衣襟,想把他提溜出去。

    他揉了我的脑袋,又言:「我不算。」

    我认真思考一下,点头附应:「对,你不算男人。」

    「你算我徒弟。」

    他敛唇,一派严肃地提醒我,「师父炸毛。」

    我气不过,踹他一脚。

    我的毛还不是他揉炸的!

    这一脚,我直接将他踹到我的闺床上……

    这么大个男人,怎这么弱?

    那晚,我们趴在床上,看了一晚的蚂蚁。

    我又碾死了一只。

    我困意侵袭,很快入睡。

    翌日一早,我见他眼下一圈黑青,他肯定偷用我的描眉黛了……

    3.

    我14岁时。

    晚夏,星河滚烫,晚风清凉。

    我很尽职,把最拿手的招式教给清亦封,免得他以后遇到老虎、被拆骨入腹。

    徒弟很聪明,什么招式一学就会,他也很刻苦,每次都让我多教点。

    但我是个懒蛋,不喜欢动。

    从我当了师父后,就很佩服我师父那个老头,一把年纪还被我脱裤子……

    那天,我在树下乘凉,徒弟带来一对胖兔子,在我面前晃啊晃。

    趁他不在时,我把兔子烤了,肉香飘十里。

    他拿着剑追杀我,让我赔兔子,我一个鲤鱼打挺窜到树上。

    他抱住我的腰,身上的清香凛冽好闻得紧,嗓音清朗如月:「以后叫哥哥,就不赔了。」

    「哥哥」我脱口而出。

    他比我大五岁。

    小时候,阿妈说比自己大的小男孩都可以叫哥哥。

    只是,我不懂,他为什么又脸红了……

    他好像很喜欢红脸。

    4.

    我15岁生辰,阿爸要给我选夫婿。

    阿妈也说,我是离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应当嫁给世界最英俊潇洒的男人。

    除了褚国送来的和亲聘书,旁边战国也送来了下聘礼。

    师兄劝我,「嫁到褚国,那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可褚国太远,去了就很难再回家一趟。

    我也不愿嫁到战国,听说战国和我结亲的是个暴戾残忍的人,我担心新婚夜——我会忍不住把他捏死。

    朝堂上,一帮老臣一直劝谏阿爸,说离国势力大减、现节骨眼上不能打仗,为了兴国安邦,和亲是上上策。

    阿爸虽然有三个儿子,可女儿就我一个,他舍不得。

    于是,阿爸一怒之下,把老臣扔出了大殿。

    我不开心,又去闹市喝酒。

    在花楼遇到个俊俏的老头,他的眉眼有点像我的徒弟哥哥。

    也许是我想清亦封了,认错了人。

    老头拿着师兄和徒弟的画像,他气息沉沉,谈吐稳重,问:「丫头,你看好哪个?」

    虽然乖徒儿长得好看,可师兄会给我带好吃的、又一直陪着我,我不能当白眼狼,思考半天,还是选了师兄。

    老头也是奇怪,装扮贵气,不像是离国人。

    我回去后,阿爸唤我过去,师父和我说,阿爸接了褚国的聘书。

    5.

    在大殿上,我看到师兄换了一身衣裳,头上戴了个金冠,晚霞照在他的白色金边的袍子上,风度翩翩。

    他是要和我成亲的人、褚国大皇子褚源。

    阿爸坐在位子上,脸色苍白,胳膊在流血。

    师兄的剑上也在滴血。

    师父告诉我,师兄在离国卧底多年,只为娶我,我是一点不相信的。

    我才明白,师兄劝我嫁到褚国,原来是嫁给他。

    可他伤了阿爸,他骗了我……

    我不愿意随褚源去褚国,便跑出去找清亦封。

    那晚,清亦封也受了伤,我从湖里把他捞出来。

    他重死了,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偏偏还在我耳根处喘息,惹得一股奇怪力量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我把他扔到地上,踹了脚:「你能不呼吸么?」

    「我还没断气。」他清澈见底的眼神望着我,像一只受挫的大狗狗,「再叫声哥哥。」

    「你疼疼我。」

    我看他腿上的伤有恶化迹象,只好服软,唤了句:「哥哥。」

    他清澈的目光下带着浅笑,让我心有点乱。

    「乖徒儿,要不你娶我吧。」

    阿爸曾说过,只要我有意中人,就让我有情人成眷属。

    管他是不是意中人,眼下只要不嫁给褚源、不去褚国就好。

    他气息下沉,墨瞳深邃:「等我向你阿爸提亲。」

    6.

    清亦封身形高大,清风霁月,他抱着我像抱着一只小羊驼。

    我们并肩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星辰。

    月下孤雁飞过,风声逐渐平静。

    他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我勾住他的腰带,拽下一块白玉坠……

    我靠在他的肩上,压住心底的躁动,小心翼翼地问:「师徒恋,不算□□吧?」

    清亦封眉眼舒开,圈着我的腰:「你不当师父,便不是□□。」

    我捧着他的脸,「不行。」

    养了好久的白菜,日日施肥浇水,好不容易长了点,却要背叛师门,我自是不愿。

    我问他,「你的伤怎么来的?」

    忽地,他从身后拎出一瓶女儿红,清浅一笑:「给你偷酒,被狗撵了,摔着了腿。」

    我就说他很弱,翻个比窗子高点的墙就摔了。

    我馋酒,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中的酒坛。

    在后院,阿妈和师父也给我埋了两坛。说等我出嫁时,当作嫁妆,一起送到夫家。

    我不愿,也偷偷去挖过,后院被刨得全是坑,也没找到酒坛……

    清亦封手轻敲了下我的脑瓜:「喝了我的女儿红,就要嫁给我。」

    我喜欢女儿红,也喜欢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

    7.

    次日,我当着褚源的面,领着意中人见了阿爸、阿妈和三个哥哥。

    从褚源伤了阿爸后,我不愿叫他「师兄」了。

    阿爸对清亦封极其生疏,仅是客套地回了句:「来者是客。」

    话中带着疏离,又不失风度。

    哥哥们不想我嫁到褚国,更瞧不上我找的如意郎君,变着法子为难清亦封。

    三哥擅棋,非要和清亦封下三局,赌注是:输了就离开「离国」,离开我。

    两人在棋盘前坐了两个日夜,清亦封险胜。

    到最后,清亦封却说他有一步棋,下子迟了,判官附和说「平局」。

    三哥是文雅人,最是守文人风骨,输得心甘情愿。

    可他还是不喜欢清亦封。

    他告诉我:「小妹,这个人城府太深,远离为好。」

    我瞧见清亦封俊逸清隽的眉宇微动,瞳孔轻颤。

    他似乎有些不开心。

    -

    二哥是个吊儿郎当的浪子,有过数不清的情史,醉心风月场。

    有次,他带着一个身怀六甲的花娘回来,阿爸很生气,二哥选择去母留子。

    后来,我听阿妈说,花娘被赶出去,失去孩子后害了相思病,病死了。

    二哥经常带我玩,会提前给我留好点心,会找个变戏法的小孩哄我开心。

    我有次和他去花楼喝酒,曾见过那位花娘,倾城之姿,颦笑勾人。

    若我是个男子,也喜欢这样的娇人儿,我不怪二哥沉迷于温柔乡。

    以前,二哥每每见到我和陌生男人在一起,总会打走他们。

    可我和清亦封在一起时,他却不赶了。

    他和清亦封酒后结交成兄弟,两人熟络得像穿一条裤子。

    清亦封被人追杀时,不会武功的二哥居然为他打了架,两人鼻青脸肿地回来。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意中人,我当即找到那群混混,替他们报了仇。

    阿妈总说:「你喜欢和你二哥黏一起,因为你们兄妹俩性子单纯,又一样赤诚。」

    -

    褚源回褚国了。

    临走前夜,他爬墙过来看我,也带了一对兔子。

    「师妹,我最后悔的事是把他从山匪窝里救出来。」

    「师妹,再送你一对兔子,好生养着。」

    我不明白,他明明是第一次送我兔子。

    我这次没有烤了它们,而是养在了后殿。

    8.

    有一段时间,二哥神神秘秘,我偷偷跟出去,又见到了花娘。

    她没死,没有害相思病,生活得很好。

    她刚好比我大一岁。

    我喜欢和她聊天,她有双巧手,会写诗弹琴。

    她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似夜莺低吟。

    花娘并没有怀孕,是二哥想娶她、为了给她赎身、为了逼迫阿爸同意这门亲事才想得馊主意,孩子是二哥抱养得难产妇人的孩子。

    我问花娘,跟了二哥,不觉得委屈吗?

    明明是众星捧月的花魁,却甘心损坏称孕,为一个浪子无名无分地隐居于此。

    她满眼幸福,耐着性子解释:「你二哥不是浪子,从始至终,他只有我一个女人。」

    「他的名声是他自己故意败坏了,他说这样,我们能门当户对。」

    我都怀疑她说得是不是我二哥?

    -

    清亦封又带来了女儿红,我们坐在树杈上,一边喝酒,一边看圆月升起。

    「在离国,明月照地,大雁可回故里。」

    我问清亦封:「你家在哪?」

    他抬眸望着星河,指着最远的那颗,「褚国。」

    我看着他:「你阿爸阿妈呢?」

    他目光闪烁,声音沉下几分:「我娘去世了,我幼时被姨娘抚养,后来和我爹出门时,遇到了山匪。」

    「你没有兄长吗?」

    「不往来。」

    我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揉着他的脑袋,安慰:「好可怜,以后我疼你。」

    他目光灼灼,无比深情,「晚晚,你一定等我来娶你。」

    「好。」

    -

    大哥整日舞刀弄枪,是离国先锋大将军。

    军中无人敌他。

    二哥留恋烟花酒巷,三哥又清心寡欲,朝堂上默认大哥是离国储君。

    大哥军务繁忙,直到在春日宴上才见到清亦封。

    可大哥第一句话便是:「小妹,我不同意你嫁给他。」

    大哥见他生得白净,眉眼间透着一股清冽,眼底澄明,又似乎深不见底。

    「他不好驾驭。」

    9.

    春日宴上。

    我贪杯饮酒,仅两杯入喉,头晕脑胀,浑身使不上劲。

    倏地,有大批刺客突袭。

    大哥派侍卫追杀刺客,他保护宴上人员安全。

    所有人知道我功力深厚,这些刺客未必打得过我。

    便对我这边稍微松懈点。

    突然,一个刺客向我冲过来,利剑泛着寒光,往我心脏位置刺去。

    我因为酒的原因,反应迟钝,躲不开这一剑。

    紧要关头,清亦封一把拽过我,替我挡下这一剑。

    剑伤偏离要害半寸,他昏迷了半月有余,差点丢了性命。

    清亦封伤好之后,阿爸待他亲切几分。

    吃饭对弈也会喊他过来。

    -

    秋猎。

    清亦封受邀参加,他在丛林中策马奔腾,拉弓射箭,好不快活。

    霞光垂落时,他拖着一只蓝白熊出来。

    在离国,蓝白熊生于百年深山,性子凶猛,可遇不可求,被视为“吉”。

    我意识到,他不是三年前的文弱少年了。

    次日,阿爸就为我们订下了良辰。

    10.

    我16岁。

    吉日,我穿着凤冠霞帔,嫁于意中人。

    可边境忽然传来军情,因和亲不成,褚国皇帝怒了,向离国发兵了。

    褚军已攻破边境两城,敌军屠杀百姓千人。

    大哥临危受命,去边防部署。

    清亦封主动请缨,随大哥前去抗敌,承诺:「战事大捷,再回来与我完婚。」

    我把自己戴了多年的平安符挂在他的腰带上,愿他早日凯旋,顺遂安康。

    那段时间,我整日待在殿中,拿着他的白玉坠发呆。

    -

    阿爸收到战报:先锋大将军中了埋伏,我方损失惨重。

    敌军势如破竹,一路北上攻来。

    阿爸收到最后一条战报:大哥阵亡,清亦封被俘,生死未卜。

    大哥的尸体被抬回来时,身上几百处刀伤窟窿,他缺了一条胳膊,手里攥着我送给清亦封的平安符。

    阿妈当即昏了过去。

    阿爸忍痛,给大哥下葬,然后一纸书信,将我送去战国。

    阿爸说:「一旦城破,都会死。」

    他要保住我。

    我清楚,嫁到战国,战国出兵帮离国,这是唯一的方法。

    -

    我再次穿上凤冠霞帔,前往异国他乡,嫁给一个暴戾的男人。

    二哥放心不下我,把花娘塞到和亲队伍中,和我作伴。

    他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穿上大哥的甲胄,代替大哥去冲锋陷阵。

    我们都不知,二哥会排兵布阵,在所有人不抱希望之际,他连夺三城。

    11.

    和亲前日,我被花娘拥着坐在铜镜前。

    镜中映出娇媚的脸,她为我擦粉抹脂,描眉画眼。

    我提不起兴致,几度昏昏欲睡。

    黎明将至,殿内红烛泪烬。

    褚源又站在我的面前,他胳膊上的纱布染着血,泛着黄渍。

    「师妹。」

    我满腔怒火,提剑砍去,「大哥死了……」

    他面露愧色:「师妹,褚国并未出兵攻打离国。」

    他拿出大哥的玉佩和血书:「军中有内鬼,线人被杀,假传军情。」

    我看到大哥的笔迹,心脏抽疼,浑身颤抖不止。

    未死于阵前,却死在战友手中,是一个将军最大的耻辱……大哥死不瞑目。

    我将东西呈给阿爸,要二哥一定要小心,揪出内鬼。

    12.

    黎明升起,我穿戴整齐,坐上去战国和亲的马车。

    阿妈眼中噙泪:「乖儿,以后阿妈不在你身边,要收敛性子,护好自己。」

    我点头。

    大哥尚未下葬,我以“明月公主”的身份去战国成亲。

    十里红妆,百鼓齐鸣,千乐共奏,声势浩荡。

    阿爸阿妈刚从大哥的坟前过来,为了不让朝臣看出端倪,都换上锦缎新服。

    我坐在马车上,看着他们的笑容,心里刀子飞溅,血肉模糊。

    阿爸阿妈从我五岁时就为我准备嫁妆,嫁妆装满百车,还有两只大雁、一对兔子。

    我唯独没有带上埋了16年的女儿红。

    二哥展露出高强的军事本领,出现以少胜多的战绩,阿爸再次看到希望。

    我让花娘留在离国,等和二哥团聚。

    她不愿。

    她说:「一,受二哥所托照顾我;二,我是她唯一朋友。」

    我给二哥飞鸽传书:

    「倘若清亦封幸存于世,请他忘了我。倘若死于边外,把他尸骨带回,让他亡魂有归。

    遇见我,是他不幸。」

    我抚摸着白玉坠,泪水涌出。

    ——徒弟,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13.

    到了战国,大婚仪式走完。

    新殿内,我将随身携带的匕首藏在枕下,内心忐忑。

    盖头掀开,珠帘翠玉。

    我见到了夫君战以,他不似传言中的“样貌丑陋,暴戾恣睢”,而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有点似三哥的性子,却又多了几分明媚肆意。

    他坐在我身侧,为我卸下发髻上的珠钗、凤冠,在他要给我脱衣时,我拦住了他。

    我抓住枕下的匕首,指骨泛白。

    他眼帘垂下,瞟了眼我的枕头,弯唇微笑:[小心伤到自己。]

    战以褪去外袍,和衣而睡。

    他抱着我,手慢拍着我的后背,似哄个孩子:「睡吧。」

    我有求于他,不敢伤他。

    深夜,我手中拿着平安符,在想二哥有没有找到清亦封,离国战事如何?

    一夜无眠,直到晨曦挤进大殿,才沉睡过去。

    来到战国一月有余,我没有听到关于离国的半点消息,心里愈发不安。

    战以对我无微不至,好吃好玩的都往我殿里送,我成了后宫最受宠的妃子。

    可我与他未有过鱼水之欢,封妃多日仍是处子之身,我们表面上关系又亲密无间。

    他喜欢和我一起聊他胞弟的事情。

    战以有个弟弟叫战源,小的时候被送人了。

    「弟弟打小体弱多病,父皇没想他能长大。」

    「原本被送走的人应该是我。」

    「他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

    他越说越难过,温润的眉眼染上愧色。

    我看着明月,只得叹息。

    后来,我从宫人那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原来,二殿下战源六岁时被送往褚国,代替大殿下做了质子。

    二殿□□弱多病,又远赴他乡受难,活下去的几率微乎其微。

    我想到了褚源,他应该就是当年的质子……

    我坐在树杈上,望着明月,自言自语:

    「“他喜欢你这样的姑娘”,所以,战以替他娶我。」

    我每次问战以关于离国的事,他总是闭口不提。

    -

    这日,深夜。

    我待在殿内,听到有人在哭泣。

    我听声音耳熟,寻了过去。

    是花娘跪在火盆前烧纸。

    我得知:

    离国戍边大将「离汕」造反,二哥被叛军活捉,十万大军被杀。

    当着阿爸阿妈的面,二哥被五马分尸,暴晒于城楼三日,为了让阿爸降。

    阿爸和三哥锒铛入狱,阿妈无法接受二哥的死,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离汕为离国新皇。

    从今往后,离国永远对褚国俯首称臣。

    ……

    我眼中苦涩,望着手中的平安符,随即跪俯在地上,泣不成声。

    「没有家了。」

    「故里再无月明。」

    花娘费劲心思从离国打探来的消息,成了压倒我的稻草。

    从那之后,我大病一场。

    14.

    战以很久没有来我宫中了。

    朝堂上,废我妃位的言论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

    一日,花娘领着战源来到我宫中。

    他拖着一条残腿,清俊的五官饱受风霜,昔日潇洒的人显得惆怅许多。

    战源坐在我塌边,垂眸不敢看我。

    我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白玉坠,万箭穿心,血流成河。

    然后将它扔进了火盆。

    泪花在我眼眶中打转,声音止不住颤抖,「他才是那个内鬼,对吗?」

    战源点头:「清亦封是褚国大皇子,褚清。」

    我抬头:「二殿下,为何帮他?」

    战源:「我没帮他,我只是想娶你。」

    「你在花楼见过褚国皇帝,你选了我。」

    「若我能将你带回褚国,皇帝就承诺了我们的婚事。」

    「后来,他出现了,我知道我娶不成你。」

    我回过神,苦笑:「他利用了“和亲作废”一事,又伪造军报,让阿爸相信“是褚国发兵攻打离国,而不是离汕造反”,如此,便算到我会去战国和亲,寻找援兵。」

    「战国无故出兵,挑衅褚国。介时,他既有理由攻打战国,又能得民心。」

    「每一步都算无遗策。」

    ……

    我佝偻的身子,剧烈的咳嗽声响彻空殿,宛如一个临死之人在喘气。

    离国内乱,清亦封出手扶政,不费一兵一卒管辖离国,新皇离汕对他感恩戴德。

    我已然明白几分:「是清亦封策反离汕,举兵造反,控制离国。他真正想攻打的是战国,对吗?」

    他费劲策划一切,除了获得离国的势力,其实更想逼战以出兵救离,是想名正言顺地“攻战称主”。

    这一刻才明白,我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夺去了所有的归属,留下一地的阴寒。

    战源伸手想帮我顺气,犹豫下又收回了手,「我以为他只是想要离国。」

    他了泄气,静静地看着我。

    良久,他又开口:「他快要进城了,走吧。」

    我摇头,「走去哪?」

    「哪里都没归途。」

    「师兄,再陪我喝一次酒吧。」

    他定神望我,点头。

    夜色浓郁,没有尽头,悲欢隐在黑夜中。

    清俊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我是质子,是战国罪人。」

    辛辣的酒麻痹着我的神经,「我又何尝不是罪人……」

    我想起了清亦封的女儿红,问:「那日大殿上,阿爸是你伤的吗?」

    战源醉眼望我,回:「我为他做掩护,褚国皇帝放我回战国。」

    回战国是他当质子多年、未了的夙愿。

    原来,清亦封也不是为我偷女儿红,摔伤了腿……

    酒过几旬,我脑袋昏沉,心脏止不住地疼。

    「下酒菜是你的兔子。」

    他和我碰杯:「第二次糟蹋我的东西了。」

    15.

    我被战国的朝臣百姓骂为“妖女”。

    他们都说:「战以宠妖妃,妖妃擅蛊心。因此,挑起褚国和战国的战争,导致战国灭亡。」

    「战以昏君,独宠妖妃,活该被推。」

    ……

    褚清以“讨伐昏君”为由,杀了战以,又以“清君侧、杀妖妃”的名义命人捉我归案,百姓称他为“天下之主”,“下代明君”。

    凉薄一词,我终于明白了。

    我将他派来的人全杀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不是神女,神女怜悯众生,不会杀人。

    我只是个妖妃。

    我隔着万水千山,仿佛看到炙热的午阳下,二哥被绑在马前,浑身鲜血淋漓。

    仿佛看到阿妈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无奈和悲怆。

    仿佛看到阿爸和三哥锒铛入狱,精神恍惚。

    仿佛看到大哥千疮百孔的尸体,不愿松开我的平安符……

    我一袭红色宫服,持剑站在城门前,等褚军入城,我要杀了他。

    褚清黄袍加身,金线绣龙,侍卫护在左右。

    他坐在马背上,神态自若,眸子幽冷,上面浮着一层寒芒。

    这才是他,他从不是我的徒弟。

    四周架上弓箭,将我团团围住。

    褚清微微启唇,吩咐他们不要放箭,以免伤及百姓。

    他从腰间拔出宝剑,与我交手。

    我带着恨意,剑剑下狠手,朝他要害刺去。

    战局僵持不下,他不占上风,被我刺了几处伤口。

    最后,我还是输了。

    他用了我教给他的招式,擒了我……

    当初,春日宴上,刺客刺向我心脏的一剑,他完全可以带我躲开,可他却……连刺客也是他安排的。

    他没让刺客捅我心脏,因为我还有用。他替我受那一剑,只是为了获得我阿爸和哥哥的信任……

    如今,我再无利用价值。

    我被押入大牢,秋后处斩。

    行刑前夜,他来看我。

    「晚晚,我救你出来。」

    「晚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晚晚……」

    我坐在枯草上,望着角落里的老鼠,捂着脸,「滚」

    我被敲晕,再醒来时,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内力尽废。

    16.

    离汕女儿是褚清的侧妃,在离国那次秋猎前,他们就已经成婚了……

    我哑着嗓子喊花娘,却招来了侧妃。

    她笑魇如花,身姿婀娜,上来挽着我的胳膊,「妹妹。」

    我问她:「可见过花娘?」

    她摇头。

    「妖妃呢?」

    她奇怪地看着我:「三日前就被处斩了。」

    内庭中,我登记在册的名字是“意晚”,而非“离晚禾”,一个小县城县令的女儿,身世清白。

    褚清救了我,给我造了个假身份,又纳我入太子府。

    褚国皇帝去世,太子褚清即位,成为天下之主。

    登基当日,大赦天下。

    我阿爸和三哥也在赦免的人员名单中。

    他封离汕的女儿为“贵妃”,封我为“常在”。

    -

    公公来告知:「意常在,皇上晚上过来。」

    宫人慌忙给我沐浴更衣,对镜簪花。

    「意常在,这还是皇上第一次来呢!」

    「意常在,你要抓住机会诞下龙子。」

    ……

    我想抓住机会,杀了他。

    17.

    那日之后,他发泄完,再也没来我殿中。

    我因惹怒龙颜,被禁足殿内,好好反省。

    我宫里的侍女想去贵妃殿内当差,她得盛宠,最近升为“皇贵妃”。

    禁足期间,我身子愈发疲惫,没有胃口,精神越来越差。

    这日,战源又偷偷来见我,我问他有没有花娘的消息。

    话音未落,一批侍卫闯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我跪在地上,抓着褚清的龙袍,颤抖地乞求着:「放了他。」

    褚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平静如水,看不清神情,「乖点。」

    他拉我起来,揽腿将我抱在怀里,不顾我的哭喊,把我的脸按在他身前,走出了殿门。

    我被挡住全部视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战源的痛喊。

    我晕倒了,醒来时,太医正在为我诊脉。

    「恭喜皇上,意常在遇喜了,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我尚未入府。

    那不是他的孩子,是战源的……他也知道。

    我捂着小腹,不断地摇头,低头看他逼近的步子。

    他白皙的颈部青筋暴起,眼眸深处暗涌风云。

    半晌,他吩咐太医为我好好调养身子,诞下龙嗣。

    我鼓起勇气,问他:「花娘,在哪?」

    「一个侍女而已,朕让李公公再送来两个。」

    翌日,褚清派人过来,告诉我:战源以谋逆之罪,斩首示众。

    18.

    我用褚清赏得玉镯买通了内官,查到“妖女行刑”那晚,花娘去求了褚清。

    我们换了衣服,花娘替我上了刑场……

    之后的几个月,褚清再未来我宫中。

    我生下一个男婴,褚清为他起名“醒”。

    生完孩子后,我的精神气越来越差,面色苍白,透着病态,吓到了两个新来的宫女。

    她们要去禀告皇上,被我拦下了。

    我拿出一个被烧得斑驳的白玉坠,让她呈给皇上,其他的不必多嘴。

    褚清当天晚上来我宫中看望我,「晚晚,气色好了点。」

    我脸上擦过胭脂,看上去红润些。

    「晚晚,朕好想你。」

    我莞尔一笑,躬身行礼,「皇上能让人把臣妾从离国带来的一对大雁送来吗?」

    「臣妾想养在身边作伴。」

    褚清抚摸着我的青丝,「朕依你。」

    褚清政务繁忙,无心顾及后宫。

    我也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我17岁生辰,夜空中月明星稀。

    我斥退所有宫人,剪下青丝系在大雁的脖子上,看着它们消失在离国的方向……

    「故里有月明,带我归故里。」

    我打翻烛台,自焚于殿内。

    他赶到时,为时已晚。

    到头来,我还是留在了异国他乡。

    -

    我的祭日。

    褚清站在城楼上,衣袂飘飘,目光沉稳,睥睨天下:「皇后,当厚葬。」

    我以国母之礼入殡,死后成了他的正妻。

    我一个妖女,死后被称作“皇后”。

    葬礼上,千人哭灵,万人跪拜。

    我不喜欢热闹。

    棺椁中,放着我在离国为他穿的婚服……

    他立醒儿为太子。

    之后,每到月圆时,他跪在我的坟前,一遍遍地念着我的乳名。

    「晚晚」

    「晚晚」

    ……

    19. 二哥视角

    小妹带回个男人,我最了解男人,这小子定是满肚的花花肠子。

    我趁小妹不在,找人威胁那小子,让他赶紧滚蛋,他誓死不愿。

    十五晚上,我去找花娘,被仇家堵在了巷子。

    那小子不计前嫌、出手帮我,怕小妹数落我,他甚至担下责任,说那群人是冲他来的。

    我带他去逛了花楼,他面不改色,如同一尊佛子坐在了女人堆里。

    于是,我给他下了一剂□□……青丝红账内,这小子居然捅自己一刀,守住自己的贞洁。

    倒是给姑娘们吓得不轻,闭门谢客了几日。

    他丫的,是个爷们!也是个狠人!

    我找人打听了他的底细,他十岁时,与父亲移民到离国,途中遇到山匪,家破人亡,后来被小妹救了……

    他话少,经常与我喝酒,一来二去,我们拜了把子,成了好兄弟。

    大哥和三弟对妹夫一直存有偏见,他们读书多,心眼忒小。

    -

    我不想当君王,想当个浪子,想做个平民,与花娘长相厮守。

    大哥是个老古板,向来严谨,不喜言笑,恭敬有礼,对治国安民、带兵打仗有独特见解。

    我只喜欢排兵布阵,经常去请教老古板。

    同时,我又敬佩老古板,他什么都懂。

    他夸我:「有当军师的料。」

    -

    褚国发兵,大哥和妹夫上阵杀敌。

    大哥死了,死无全尸,阿爸一夜白头,阿妈以泪洗面。

    我的好兄弟清亦封又落入敌军之手,小妹满面愁容,抛弃心爱之人去战国和亲。

    我主动承担起重任,替大哥前往战场杀敌。

    我闲散惯了,没有把握能赢实力庞大的褚军。于是,我让花娘跟小妹去战国避难。

    -

    我坐在军帐中,细查大哥中埋伏的经过,发现事情有些蹊跷。

    大哥做事严谨,为何那日行军会选择错误路线?

    我发现敌军并非褚国军队,是镇守边疆的离汕带兵叛变,想夺权。

    之前的军情有误,我怀疑军中有内鬼,暗中排查。

    我的布阵方式冒险又猎奇,侥幸连胜,大败叛军,可根本没有清亦封的消息。

    搜山半月,终于在一户农家找到了受伤的清亦封,他当时摔下悬崖,才没有被俘。

    小妹已是战国君主的妃子,清亦封终日借酒消愁,颓废不堪。

    我废了很大劲,查到了内鬼是褚源……不料,看管不严,让人跑了。

    战国发兵帮离国当日,军中发生巨变。

    清亦封带兵闯入营帐,与离汕里应外合,他早已娶了离汕之女,是离汕的女婿。

    是我识人不清……葬送离国十万儿郎的性命。

    20. 褚清视角

    我谋划多年,为了活命、为了扳倒皇后一族替母妃报仇,不容有半点差错。

    我遇到了晚禾,单纯、善良、真诚。

    我利用了她,又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可她是我棋局中最重要的一子。

    离国十万大军,离汕下令不留活口,等我去阻止时已经晚了。

    大哥是离国储君,他留不得……便换了布防图。

    晚禾嫁去战国,成了战以的宠妃,我恨不得早些实现大计,早些带她回褚国。

    -

    我刚登皇位,需要离汕的势力支持,便独宠他的女儿,离汕居功自傲,走不了太远。

    我想等一切了结后,再去找晚晚赎罪。

    我放了她阿爸和三哥,带着女儿红和玉镯去给她赔罪,她不愿看我一眼。

    暗卫告诉我,意常在与叛贼战源饮酒作乐。

    他们师兄妹情深义重,让我嫉妒。

    我想起当初她在父皇面前选择战源,而不是我。一时失去理智,残忍待她。

    她一身功力过于张扬跋扈,很容易让人起疑,我狠心废了她的内力。

    我担心离汕的内线认出她,又禁了她的足。

    晚晚怀孕了,是战以的孩子。

    她在害怕我……怕我会杀了这个孩子。

    我见她捂着腹部,憔悴不堪,柔软的身子颤抖不住,面色苍白,惹人心疼。

    罢了,我压下恨意,认下这个孩子。

    她还是不愿见我。

    后来,她让人送来我的白玉坠,我以为她服软了。

    她要两只大雁作伴,我明白她想家了,便允了下来。

    那日,我忙着前朝的事,刚处理完离汕,把皇贵妃送入冷宫,欲要去看晚晚,许她后位。

    我欠她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我刚走出大殿,李公公禀报:「意常在,没了。」

    烛台倒在远处的锦被上,宫人被全部遣散,我知道她是自焚。

    「晚晚。」

    「你就这么不愿见我。」

    「你疼惜蝼蚁,何不怜悯徒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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