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粗暴的踹开，雨声忽地拉近变得清晰，初凝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瞬间的光线让她偏了下头，缓了会，才慢慢定格到门口那人身上。
男生背着光，雨水顺着黑发一滴滴滑落下来，手上拿着一把长柄的黑伞，衬得骨节冷白。
风灌进来，分不清哪边更冷一些。
“我，林清暨，不是，你，.......”
出乎意料，他会来，初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来你准备在这待到什么时候。”男生大步走过来，带着一身的冷冽气息，因为担心语气而显得不耐。
“你不冷吗？怎么不打伞。”
“忘了。”
伞缝浸透了雨水，他甩了甩，脾气本来就大，往旁边的箱子踹了一脚， “谁把你关这的？”
里面放着的篮球挤压滚出来几个。
初凝不想回答，捡起来放进去， “你这身衣服要换了，万一冻感冒了。”
“别和我说是这门自己从外面锁上的。”
“......不是。”
“你怎么这么笨，好好一个人能被人锁房间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求救，要是我不在呢？”
男生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慌乱。
“我本来就不太想上英语课。”初凝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 “你别生气了。”
林清暨垂眸，女生的手纤细白嫩，原本升腾着的烦躁情绪因她这一举动而停止，渐渐有一种另类的感觉顶上来。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人打你。”
“没有。”
“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男的女的？”
他说话完全敛了平时的那种吊儿郎当，十分认真，目光沉沉，初凝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似乎她原本真的要出什么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不知道他反应怎么这么大， “真没事的，我和一个同学在玩游戏，输掉了。”
看得出来，她一直闪烁其词不愿意回答，人也没什么大碍，林清暨这才撑了伞， “走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
“罗安琪说的，是因为她么。”
“不是。”
走在路上，凉意一阵阵的侵袭，倾斜的伞，林清暨一半身子都在外面，本来也就湿透了。
初凝往他那边靠了一些。
“下次不要太急，我也没什么事，你看，全部湿掉了，是不是很冷，最近好多感冒的同学，生病又会耽误功课。”
林清暨： “我不会生病。”
“是人都会生病的呀，下雨天要打伞，天冷了要多穿衣服，阿姨每次让你拿围巾你都不带。”
之前下雨也是，给他伞都不愿意打，夏天也就算了，冬天这么冷，不重视自己的身体。
林清暨忽而转头看着她没说话，那眼神里包含的某些危险讯息，初凝一下子噤声。
“我不说了。”
“要不是现在右手撑着伞。”林清暨下了操场边缘的台阶， “等回家再教训你。”
“......”
初凝： “家教老师留的作业你还没写，你，你要是对我做什么的话我就不借给你看答案了。”
“行啊。”他才不在乎， “大不了再换一个。”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林清暨直接让家里司机过来接，顺带连晚自习也一并请了。
回去的时候，班上同学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尤其是女生。
其实罗安琪本来就打算关她一段时间，等下午放学吃饭的时候再去，但林清暨脸色那么阴沉，她就说出来了。
当然，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只是说最后看到初凝在器材室附近。
后来寒假前的一次换座位，李凡坐到了班级左侧前排，和初凝几乎成一条对角线。
有些感情，在沉默中无疾而终。
她们都是擅长逃避的人。
习题做了半面，她弯腰捡笔，黑板上写着班会两个字，高二上学期就这样结束了。
寒假林清暨去了国外参加集训，甚至过年也没有回来，林商铎经常出差，初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青麟区这边。
临近过年，她厨房忙着做饭，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扔进水池里，溅了一身水。
初凝连连往后退，郭成看到了，摘下手套笑着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刀， “这只手还是留着握画笔吧，我来。”
初凝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下鼻子， “鱼太新鲜了。”
放在外面的电话响了，她跑过去接，是安锦打过来的。
“只只，今天过年，晚上别忘了和林叔叔说新年快乐。”
“嗯，我定闹钟了，到时候给他发信息。”
初凝从厨房里拿了几只盘子，把买好的水果摆在上面，苹果上面贴着圆形的小商标。
她在空中的手顿了下。
林清暨最不喜欢吃苹果了，苹果味的一切都拒绝。
这么想来，她也很久没吃过了。
这人还特别挑食，比如洋葱，胡萝卜都是不沾的......
“发消息，你不在家？”
初凝回过神，下意识的说了声对，把剩下的东西摆好。
忽然想起来没和安锦说自己在青麟区过年的事。
“你自己？过年？”安锦更疑惑了，她一直以为初凝在别墅待着。
“不是不是，我在青麟区，和成叔一起。”
初凝想着安锦可能是担心她一个人，加上大人她应该就放心了。
说完，初凝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安锦可能都不记得郭成，还不如说自己过年。
“成叔？”
“就是外婆以前的学生，暑假的事情，也是他帮忙处理的。”
初凝不知道这句话对那头的安锦来说信息量有多大，那边的安锦眉头没松，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儿真是知之甚少，
“过完年就快点回去，青麟区这边房子又旧，人也乱，你林叔叔那边在市区，干什么都方便。”
显然，她对郭成没什么印象，也不是很放心。
手机放在桌面上，开了免提。
初凝嗯了声。
厨房里，郭成背对着这边，身上穿了围裙，用刀在鱼背上划了几下，往里面塞了姜片，又在上面塞了点盐。
“去腥吗？”
“对。”郭成给鱼翻了个面， “明天回去的时候我开车送你，过年店里也没人。”
“不要。”
刚才郭成听见了。
初凝在水龙头下冲着细葱，声音带着点娇， “不想回去，成叔再收留我几天。”
答应安锦是一回事，她做不做又是一回事。
初凝有自己的叛逆。
“在这里有什么好，买东西也不方便，你在那边住的不开心吗？”
“开心，但还是更想在这里。”
郭成无奈， “放那等会我来切，别伤到手了。”
“不会，我刀工好着呢。”
“不要用凉水洗啊，先放会热水，小心冻着你的手。”
“知道。”
刘海有点长了，初凝抬手用胳膊往后顺了下， “我买了些热敷包，一会别忘了贴上，这几天天又冷了，成叔你腿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郭成： “还行，没什么感觉。”
“成叔你不要骗我，我有个同学，也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初凝看着不锈钢里青翠的叶子，有点出神， “一个要赛车的，总是不好好保护自己，还喜欢和家人赌气。”
郭成看着她。
情不自禁的就会想到许多关于他的事情，初凝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飞快将菜捞出来转过身去沥水掩饰自己的慌乱。
“鱼注意别煎焦掉了。”
除夕那天晚上，易周过来找她玩，两个人坐在二层阳台上看着巷子里放烟花的小孩。
“新学校怎么样，老师凶吗？”易周问她。
“不凶。”
初凝把笔尖缩在围巾里，摇了摇头。
她从小就有一种能力，就是可以把不想记得的事情都忘掉，以后绝不去想。
那些发生的不好的事情，都自动过滤。
“你喝这个不凉吗？”
“这个。”易周看了看手里的啤酒， “刚喝的时候有点凉，后面就热了，你要不要来一点。”
“算了。”
初凝连连摆手。
易周笑了下，双手撑在身后，两条腿晃着，看着远处天边不断升腾起的烟火，脸上忽明忽暗。
“对了，他怎么样了。”
“谁？”
“林清暨，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碰见过他几次，。”
“你还记得他呀。”
“当然了，那么狂的人多少年才遇到一次，印象不深刻都难。”
听到呲拉一声，易周转头， “小孩，做什么？”
“我有点冷。”初凝喝了一小口，脸皱在一起， “好苦啊。”
“多喝几次就好了。”
过一会，确实觉得身体慢慢起热，从里到外，初凝问， “你什么时候去我们学校的，我怎么没看到？”
易周举到唇边的手放下，没想到初凝才进行到上一个问题， “也没几次吧，就是路过。”
“他去国外参加集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初凝想起来， “你之前说去打工，为什么跑这么远。”
“拍片啊。”易周轻描淡写，看到初凝一脸愣住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说的有歧义，解释， “拍照片，就是你们现在学校门口卖的那种杂志，说不定哪天我的照片也能登上去。”
“模特吗？哇，好厉害。”
“没那么厉害，不行我可能真的出去打工了，嘿。”易周冲下面几个拿着烟火棒的小孩喊了声， “离摩托车远点，小心爆炸。”
说完，她还比了个爆炸的手势， “嘭。”
几个小孩真信了，擦着鼻涕吭哧吭哧的走远了点。
“你为什么总叫我小孩，明明我们是同龄人。”
她反应是真的比常人慢，易周拍了拍腿， “你几岁？”
“十......”
初凝眨巴眨巴眼睛，有点迷糊， “十....”
“才喝这点就不清楚了。”易周笑， “怎么这么好玩。”
“不是，过年，有点算不清，到四月份的时候十七。”
“我二十了。”
初凝睁大眼睛，一下子清醒了， “你，你不是还在上高中。”
“上学晚，中间又辍学一年，不然你以为我证哪里来的。”
“原来如此，好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
“不知道，反正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这样觉得。”
易周转过身，看了她一会，伸手将剩下的那半瓶饮尽，罐子对着天空， “那就希望我以后真的可以变成像你说的，厉害的人。”
一束一束的烟花升起，半边天都是亮的。
眼睛里的色彩也是五彩缤纷的。
“会的。”
“真的吗？”
初凝看着她，小脸严肃，十分认真的点头， “一定会的。”
“对了，这个给你。”
初凝从包里拿出来两颗金色铝箔纸包着的东西。
“什么？”
“巧克力，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之前秋姨拿给她吃的，说是从国外寄回来的。
易周接过，剥开塞进嘴里， “很久没吃这种东西了，上一次吃，”她晃了晃腿，回想几秒，无奈放弃， “记不起来了。”
“好吃吗？”
“嗯，甜的。”
初凝笑了下， “我也这么觉得。”
~
过完年后的某天晚上，初凝在修车厂帮忙做事，一群骑着摩托车的人从门口呼啸而过。
她当时刚好出去倒水，下水道在对面门口，看见那群人拐到了旁边的巷子里，接着传来几声惨叫。
初凝原本不想理的，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就已经拿着桶走了过去。
隔着偏僻的巷子传来几声不甚清楚的狗吠，其中一辆停着的摩托车开着车灯，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巷道。
他们说的什么初凝不甚能听明白，十几个人围成圈，在那个男生被从地上揪起来的一瞬间，接着冷光，她看清了他的脸。
是赵英。
他怎么惹上这群人的，又被打成这个样子。
同时挨打的还有其他几个男生，初凝就不认识了，冷不丁的，有一个站着的男生感受到什么望这边看过来。
她心一悸。
初凝站的这边是巷口，背对着里面的光源身处阴影当中，那人应该看不到，但在那个男生目光直视过来的时候，初凝还是背后一凉，头皮发麻。
她迅速躲在墙后，手抖的不行掏出手机报警。
一路狂奔到家里，后面没有人追，青麟区这边出警还是很快的，没一会汽笛声就响了。
接着警车从门口经过。
郭成放下手中的工具，回头，随意说了句， “又是哪个地方出事了。”
这过完年还是头一次。
初凝没出声，攥着手机的掌心有点发潮，希望赵英他们没事。
后面的日子都很平静。
作业早就写完了，日历上距离开学还有好远。
冬天里难得的太阳，初凝坐在修车厂前的台阶上画画。
阳光透过云层，穿过树枝，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只橘猫，卧倒在她脚下。
毛发晒成了金黄色，惬意慵懒的打着哈欠。
郭成伸手揉了揉，橘猫眯着眼，偶尔晃动一下尾巴。
水泥地面不太平整，有些地方反着光，暖烘烘的阳光流在身上，时间悠长缓慢得如同永生。
巷口的老槐树，半卧无言。
在这样的时刻，一些埋藏在内心深处角落的情感试探着生长，往上够。
日影移动到肩头，笔尖停下。
“成叔，你有没有特别思念一个人的感受。”
阳光下，她脸上的毛孔细不可察，皮肤近乎透明的白。
郭成仰头看着对面，冬日的街头，人家屋顶上结了层霜。
他半眯着眼，似是想了想，接过她的笔，在本子上面写下一句话。
“但只要想到我们同处于同一片天空之下，最难以忍受的时间都变得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