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说起来,那日的魔兽好生厉害,只身从魔心城杀入魔心殿,也不晓得尊主会如何处置。”

    “但不管怎么说,它好似没伤城中的魔。”

    “没伤又怎样?”又一人道,“愚蠢无知的魔兽,胆敢擅闯魔族领地,这可是魔心城!尊主定然不会放过它,恐怕它早已被五马分尸了。”

    这里有人骂猫了。

    簌棠没走近,灵敏的五识已足够她将耳语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记得它不是鸟吧?倒没见过那模样的魔兽。”郊外的闲谈很随性,你一句我一句,说到什么算什么,“那羽毛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听到的也是鸟叫,不是那闯进了魔殿的魔兽耶,好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鸟定是那魔兽的同伙呗。”一人分析道,“见魔殿里的同伴被捉了,就跑了。”

    “有道理。”

    “说得对。”

    “这支援太不及时了,若是我,死也要去救同伴。”

    他们本就是闲侃大山,这便达成了共识,哈哈大笑起来。又说了几句“得了吧你”的笑谑话,便准备离开吃晚饭。

    刚走出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簌棠。

    绯衣灼灼,何况绯衣的主人生得明媚,艳若桃李,身姿窈窕,是惊心动魄的美,煞是引人瞩目。

    魔族热情豪爽,他们还和簌棠打了个招呼。

    说起来,簌棠已晓得那日在集市上,为何会被众魔发觉身份了。

    风褚部下的小魔将透露的。

    原身的灵力极盛,可她还不能很好控制。

    那日,原是她的头发不知何时散下,发尾的一点赤红在众目睽睽下变得尤为明显,那是魔力凝结的表现——如今的魔界除了魔尊以外,还无人能将魔力这般具象化。

    “等等,大魔哥。”簌棠喊住他们,“你们说的羽毛,可否借我一观?”

    簌棠知道后,干脆利落把头发剪短了一截。

    系统问她“下回还剪,会不会某天变成秃子”,彼时簌棠没回答,她不信自己一直这么弱鸡,控制头发控制不来。

    面前的几个魔族面面相觑。

    魔族崇强,五十步外而能听见他们低声交谈的魔,不会是弱者。

    “那有啥好看的?”

    但他们倒没有很提防,毕竟这还处于魔心城治安下,都是良民。

    “实不相瞒,我是风褚将军部下。”簌棠拱手,“奉命调查魔兽攻入魔殿一事。”

    “哦,原是这样啊。”他们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眼里只有强者的魔族人不在意什么男女,魔尊都是女魔,魔桁军中也有不少女将士。

    “小魔娘年纪轻轻,了不起。”

    “了不起,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小魔娘必有大作为。”

    言罢,心大的魔族人便带着她回家拿羽毛。

    “本来都打算丢了的,我家小娘子非要留着。”几人家就住附近,魔族男子挠了挠头,递给簌棠,“不过还好留着,喏,你看看。”

    簌棠听他们说起青色羽毛时,就联想到了那日水境中的神秘清啼。

    同样是青羽,又同样发生在那一日,她隐隐觉得这二者或有联系,才说想要一看。

    但伸手接过,透过弱光看,只见那羽毛如丝缎,柔韧,青光偏色,透出隐隐的苍黄与红,犹如日升熹微的色泽。

    从质感上就不大一样,簌棠思索着,微蹙眉。

    虽说羽毛也会随鸟儿的年龄有所变化,身体不同部分的毛也有一定差异……

    但这可以说——完全是两种鸟的羽毛。

    “大魔哥的妻子喜欢收藏羽毛?”簌棠养过鸟,此番没看出端倪,于是只得还给那魔族男子。

    “唉,说不上。”魔族男子挠了挠头,“她就是常喜欢新鲜玩意儿,讨个新鲜劲,就、就给扫帚上插两片,好看。”

    他有点紧张,才想起来簌棠是魔桁军,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跟前:“小魔娘,这事你可不能和别人说啊,我家可从没有私养魔兽过。”

    簌棠一顿。

    她这才想起,原身厌恶兽族,魔心城下过禁令不得私养兽族,连带着郊外亦是如此。

    也难怪当日去暗市,她和商贩承认她要养九耳犬,对方眼睛瞪得像铜铃。

    “大魔哥放心,我定不会说。”她保证。

    魔族男子这才放心下来,说着好好好,将她送出了门外。

    该说不说,魔界是真的民风淳朴。

    这些日子来,她所遇到的魔族人大都这样,很好说话,也很单纯,你说是就是。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簌棠仍心觉有异,但没忘记正事,继续往兽粮铺子走去了。

    *

    于此同时,水镜之中。

    没有簌棠在此处,浮桑渐渐清醒过来。

    鸳鸯眼似琉璃,盈着澄澈如金晖的细碎光亮,他缓缓踏步,跳下高台,步伐极轻且稳。

    九耳犬正蜷在簌棠为它临时用棉布搭的小窝里。

    察觉到极为强烈的压迫感临近,九耳犬倏尔睁眼,站起身来,焦躁地吼叫起来。

    浮桑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

    这是他兽族的子民。

    可它如今却以一种提防的姿态对着他,反而对那魔族女子俯首。

    潋滟眸子掠过一丝不以为意,带着漫不经心的睥睨,他看着九耳犬那双如水葡萄一般湿漉漉的眼。

    “九耳犬。”他唤它的名字。

    一蓝一黄的鸳鸯眼变得更加灼灼,眼瞳如细线金钩,浮桑的毛发也染上一点金晖,弥漫在水境苍茫的白色中。

    万兽之祖,创世间万兽。

    他不但有着让万兽俯首称臣的战力,更有着令万物生灵的能力。

    少顷,九耳犬的眼神不再昏沉颓靡,不再吼叫,站直了身。

    它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白猫,犹如翠木新发,又略显沙哑的男声响起,“……你是谁?”

    浮桑:“……”

    “你是谁?”九耳犬又问了一遍,没得到他的答复也无所谓,迟疑着,“多谢阁下相助,令我踏破开灵识的最后一步。”

    浮桑只道:“我可助你离开此地。”

    “不必。”九耳犬轻晃脑袋。

    这下浮桑眼里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困惑,眼神变得锐利:“你要留在这魔族女子身边?”

    “阁下既然有能力离开。”九耳犬只是反问他,“为何自己不走呢?”

    浮桑不走,绝对不是因为他走不了,他心道。

    他看着九耳犬,鸳鸯眼中的光半明半昧,令人看不懂情绪,缓缓答着:“魔族,害我兽族式微至此的罪魁祸首,吾要留下,将此人杀之。”

    九耳犬偏头看他,面露凶意。

    浮桑一顿,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小兽。

    簌棠的气息在水境之中越来越淡,他所感受到的限制便越来越小,灵压荡开,孱弱的低阶兽族根本无法承受。

    “我可助你离开此地。”他再次道。

    但九耳犬依然是那个答复,它不肯走,灵压让它匍匐在地,但它一直挣扎着要起身,呜咽残喘。

    “你可知,为何梁渠兽也在此?”浮桑只得换了个问题。

    听到梁渠兽的名字,九耳犬的尾巴微垂下,牙关咬紧,喉间嘶吼一声。

    它沉默了好一会儿,回答道:“我从前不在魔界。不过一日偶然被卷入灵气漩涡中,再清醒就到了这个地方。然后,就被魔族之人捉走,关在了笼子里。”

    “你说的梁渠兽也被关在那儿。”它的声音激动起来,“你说魔族是罪魁祸首,可差点将我咬死的是梁渠兽,不是魔族。我也不懂什么兽族式微,我只晓得,是这密境的主人救下了我。”

    灵压再次将九耳犬压在地上,浮桑的神色却很平静。

    “将你关进笼子的,也是魔族人。”他道。

    “但不是她!”九耳犬发出低吼,受限于人令它变得更加躁动,“我不许你伤害我的救命恩人。”

    他缓步走到九耳犬身前,笃定道:“你曾与人结契过。”

    睥睨着在地上挣扎的九耳犬,这只小兽这般与人亲近,浮桑感到一丝困惑。

    契约术,他略有耳闻,是他唯一的朋友说的。

    彼此约束,互相束缚,将自由之身缠绕于另一人身上的术法。

    “万兽生,本是无拘无束。”

    他创万兽之后,仍凭兽族生长。

    辽阔广袤的地界之上,万物都是兽族的乐土。

    但此刻,金泽灵光在水境之中肆意弥漫,又在触到边际的那一刻轻微回弹,犹如束缚。

    浮桑垂眸,感受到自己的灵力被结界所挡。

    这种感觉令他心起浮躁。

    又看着被他戳破了一段往事,而更加怒目的九耳犬,他问它:

    “可为何,你却要将自然赋予的自由,拱手交予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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