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饭

    苗寨比京城似乎醒得早一些,寅牌时分,天色还尚黑之际,寨子里就响起来了脚步声。

    还有火把的光亮,闹哄哄地响动一震后,扛着砍刀木担的人便往后山去了。

    陆清和开始还以为是银铃的同伙来了,不想只是寨子巡列上山打猎。

    直到天色大亮一群人才抬着野猪回来,整寨的人围到大寨堂中的去分肉,他和何玉去看热闹。

    在大寨堂子里,有屠夫熟练地使着刨皮刀清理猪毛,二百多斤的猪肉会被分割给各家。

    最后清理出来的下水和猪头,在大寨子堂里搭起炉灶,全寨人围拢在一起吃刨猪汤。

    看完寨民分猪,陆清和并未离开,而是盯上了桌子上带血的杀猪刀盒。

    他饶有兴趣地低声问何玉,“可是看明白刚才屠夫怎么杀猪的了吗?”

    “大人想要做什么?”

    何玉不解道,堂子里都是血腥和内脏的味道,他闻着甚是难受,险些吐出来。

    然而热情好客的寨民,还好意的邀请他们晚上来吃刨猪汤。他自小长在侯府,从未吃过这般下水,难以想象它们的味道。

    陆清和勾唇一笑,上前对那屠夫道:“不知道大哥可否将您的刀盒借在下一用?”

    屠夫热情的笑开,扯着脸上的肥肉也在颤抖,好奇问他。

    “公子好是面生,外地人是吧!正好赶上杀猪,晚上来一起吃刨猪汤如何?”

    他也不问陆清和借刀干什么,胖乎乎的手一抹上面的血迹就递了过来。

    “公子拿去便是,晚上吃饭的时候记得还来就好。”

    陆清河提过油乎乎的麻绳带子道谢,“多谢大哥。”

    “不用客气,只管拿去。”

    屠夫爽朗应道,因常年在各个山寨行走,时而还会县城。故而能够听得懂陆清和的话,但要他说官话就不行了。

    离开寨堂,两人走回客栈。何玉拿着刀具一边检查一边好奇问道:“大人想要干什么?”

    陆清和脚步一顿,扫上他展开的刀包。里面刨刀、分骨刀、斩骨斧,甚至是劁猪刀也一应俱全。

    看见那把弯刀,两人皆是神色一怔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关在地窖里的妖女。

    昨夜虽是条毒蛇,不过好在事前吃了重炎,误打误撞解了蛇毒,陆清和昏迷一阵后醒来便没事了。

    只是荨麻的剂量有些大,让他四肢麻痹失去知觉连被蛇上身了也不知,到现在手脚还是酥麻无感。

    还有她身上的毒粉虽然毒辣,但是只要牵扯到苗民,银铃自然就不敢乱来了。所以逼不得已,是能用了非常手段吓唬她。

    “去审一下那个妖女,套出她背后的人是谁。”

    何玉那着道具这才明白过来,“大人让属下去吓唬那妖女?”

    “嗯。”

    陆清和负手而行,“吓唬吓唬就好,装的凶些,必要时候可以伤些皮肉。”

    “是。”

    何玉琢磨想着自己该要装成什么样子才够凶神恶煞,吓住关在地窖里的人。

    但想起今早他去偷偷去地窖看到银铃肿得更发面馒头一般的半张脸,柚有些过意不去。

    “大人,昨夜我……我不是故意打她的,属下实在太着急气愤了。没忍住,所以才……”

    对于此事何玉已经同陆清和解释八百遍了,当时落下那一巴掌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更何况,事后他们在床榻下的木缝中找到了褪下的蛇皮,所以那蛇应是在他们之前就进入房间了。

    客栈未发现,他两次清理房间也未发现,才叫毒蛇咬了陆清和。倘若真正的要算起来,那妖女能算他们半个救命恩人。

    所以他愈加的愧疚起来。

    陆清和安慰道:“日后若是有机会了再同她道歉也不迟,我看她精通官话,也颇有些本事又本地苗民,查查能不能为我们所用。”

    “是。”

    何玉紧步跟着,没一会儿便回到了客栈。他正是带着刀钻进后院中去,陆清和眸子一沉忽然又将他喊了回来。

    “慢点,找个苗家妇人帮她洗干净,把衣服换了。另外今日不审,饿她两顿挫挫她的锐气。”

    何玉只得退了回来。

    是夜,客栈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撅了数丈深的地窖阴冷潮湿,虫蚁出没其间。奇的是它们并未靠进倚在窖壁上的银铃,倒是何玉往地窖中一杵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就叫蚂蚁爬得满身都是。

    “说谁派你来的,如实招来,可饶你不死,不然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何玉比划着手中借来的杀猪刀,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

    地窖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他先是将灯摆在酒坛上,然后挥舞着上面一溜的刀具比划上银铃的跟前。

    她被绑住了手脚,又饿了两天早就没力气挣扎了。任务失败,她没想着活着回去的。

    何玉的模样她并不怕,只是太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至冒酸水。

    做个饿死鬼可真是太惨了!

    她可怜巴巴道:“能不能让我吃饱了再杀我。”

    何玉举着发臭的短刀一抖,险些划破那张白嫩的脸颊。

    “你若肯如实招来,吃喝自然少不了你。不然我就用这把苗刀片了你,叫你生不如死,最后做个饿死鬼!”

    “那你杀了我吧,就是我自己要来杀那狗官的!”

    银铃愤愤嚷着,双脚一蹬,蹬起了好大一阵尘土。

    何玉揶揄她:“我看你还是有力气的恨嘛!”

    伸手挥了挥弥漫起来的尘土,他蹲下身将煤油灯放在地上。突然拽起银铃的手,暴躁地撸起她的袖子,露出里面白嫩的手臂。

    “说不说!你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他用锋利的刀刃抵在银铃的手臂,害怕她乱动不小心伤到她。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瘦小的手腕,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一样。

    银铃吃痛虽是害怕,可是在脸上半分都未曾表现出来。倔强的抬起眸子,对上何玉阴冷的眼睛。

    “不说,我今夜就将你手臂上肉片成薄薄的片,喂给你们寨子里的狗!”

    “要杀你就杀啊,折磨人算什么本事!”

    她大声嚷嚷,真的有些被吓住了。不是怕死,而是害怕折磨。她都能给他们死的痛快,这些人却要以杀人折磨为乐趣。

    还有杀她就不能换把干净点的刀吗?

    杀猪刀好臭!

    在心中不禁感慨这两个人果真是和巴家土司是一丘之貉,以盘剥苗民杀人为乐!

    “既然这我就成全你!”

    何玉将刀刃按进她的肌肤里,但把控了力气,刀刃抵着一直未划出血迹。

    又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该如何下刀,什么方向,多大的力气,才能叫刀口看起来恐怖吓人。

    但是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没忍心下手,突然丢下刀站起来。

    “你既要做个饱死鬼,我就成全你。”

    银铃闻言重重地松了口气。

    何玉随后将她提溜出了地窖,双手仍旧是帮着绳子,绕过大堂从二楼围栏翻上去,停在陆清和的门前。

    “大人。”

    “进来。”

    屋子冷冽的声音响起,何玉推门而出,四目相对皆是有些错愕。

    陆清和正在用晚饭,手中端着土陶小碗,拿着竹筷往嘴中送饭。看见门口的人闪了一下眸子,然后若无其事得扫了眼被五花大绑的银铃,但什么话也没说就自顾用起饭食来。

    何玉咳嗽了一声,故作严肃地呵斥银铃:

    “在这里站着,等大人吩咐!”

    说完他便退下,屋子里只剩下银铃和陆清和。

    一个慢条斯理的用饭,一个苦巴巴的杵在屋子里,伴随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翻滚着抗议的声音,震耳欲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桌上的人终于是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用手帕擦着嘴角倨傲的笑道:

    “你不是想做个饱死鬼吗,吃吧。”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姑娘不受嗟来之食!”

    银铃愤然大怒,挺起腰杆不想叫人看扁了。可虽是大义赴死,但从未受到这等羞辱,鼻子一酸气氛之下红了眼睛。

    陆清和丢下手帕,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像是打量什么花瓶似的。

    “为什么要杀本官?本官与姑娘什么仇什么怨,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男子汉大丈夫,本官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抵赖。”

    银铃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因为你是来绞杀苗民的刽子手,因为你们和巴氏土司一样鱼肉苗人,将我们当成奴隶戕杀的人!”

    若不是她现在动不了了,一定会飞扑上去,杀死眼前这个刽子手!

    “你……”

    莫名其妙,陆清和一下被气笑了。

    “谁和你说我是来杀苗民的?”

    但是他也从银铃的话中,迅速捕捉到有人在苗疆散布谣言,挑起苗民对抗朝廷,霍乱边疆。

    银□□中的巴氏就是统治乾州二百余年的土司,四年前巴氏族中内乱,为争夺土司之位互相残杀。

    朝廷趁机举兵收复乾州,在此设立府州县,正式以流官管辖境内苗民事务。

    然而好景不长,乾州地处偏远,地方官员盘剥当地百姓,激起民变。

    朝中兴起杀民示威的言论,虽然被驳回,但这样的流言还是传到乾州,致使苗民发生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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