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锵锵锵,锵锵锵……
    呼啸的寒风中,一阵急促的鸣锣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本来寂静的河田军屯,在鸣锣声中瞬间醒了过来,柴门犬吠,孩童哭闹,陆续亮起灯光的房屋,屋内人的急躁嘀咕,跟鸣锣声汇聚在一起,让整个军屯显得是那么的不安。
    余慧同样被声音吵醒,下意识支棱起半边身子,想透过糊了好几层棉茧纸的窗户探听到外头的动静,结果她一动,身边的小粉团就醒了。
    “表表?”
    跟余慧一个被窝睡的小粉团子,惺忪着一脸睡颜,打着小小的哈欠,语气里都是茫然与不解,小肉手不停揉着自己的眼睛,迷迷瞪瞪的望着余慧的方向,声音软萌中带着疑惑,还有些怯怯的。
    余慧怕给小家伙冻哪,忙一把按下支棱着小身体也要起来的小人,一边给她掖被角,一边轻拍小家伙安慰。“蕊蕊别怕,乖,你睡你的,表姐在这,不跑,你乖乖哦……”
    话是这么说的,她支棱着身体却一点也没有缩回被窝的架势,支棱着耳朵也不停探动,努力听着屋里屋外的动静。
    屋外,铜锣声响的越发急促,敲锣的人由远及近,嘴里喊着全军屯的兵丁速速集合的消息;
    “哦,原来是这样的啊……”,余慧点着头,不过转而一想,忽的想到某个人,余慧身子就是猛地一顿。
    余谷雨并没说的是,罗大娘说了,就他们小旗这种老弱病残垫底的存在,便是他们自己想上战场第一线,人家都不乐意让他们去送死呢!
    除非是前头正军都死光了,那些身强力健的小旗也打光了,整个清河堡都没人了,那才轮得到他们这等货色上。
    “姑姑,姑父一整晚都没回来?您可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么?”
    余慧却不知自家姑姑心里复杂的唏嘘,听到姑姑这么说,且一点也不担心姑父的样子,她就了然放心了。
    想到一大早罗大娘来家里说的那话话,余谷雨压下心头的担心,反倒是笑看着余慧安慰。
    按说那就是个新兵蛋子,应该,也许,可能,或者……先锋军也不会让这毛都没长齐,屁都不懂的人,这么快的就上战场的对不对?
    “慧儿,蕊儿,没事的,你们睡你们的,屯里通知集合,你姑父已经锅去了,该不是有什么大事的,你们且放心的睡。”
    余慧皱眉,心说,这怕是憋着什么大事啊……
    等余慧起床后,坐在炕上吃着姑姑端到跟前的热乎早饭她才知道,自家姑父夜半离开后竟是一夜未归,余慧瞧着身边给小表妹穿衣的姑姑她就纳闷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极北边关竟然危险程度这么高,这么快就上战场打仗啦?
    借着窗户纸映照进来的银白雪光,余谷雨目光扫向炕上隆起的被窝,余谷雨压下心里对丈夫的担忧,脸上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安慰俩小的。
    “嗨,也没甚大事,你罗大娘一大早就来家说了,说是距离我们五十多里地外的朝天关隘口受高狗袭击了,整个清河堡上下出动增员,不过你罗大娘也让咱们别着急,说这很正常,让我们不用怕,且咱们清河堡不是正军,连夜集合是去给朝天关隘口押送物资的,送了就归,并不上战场……”
    “慧儿,慧儿?慧儿……”
    她这一睡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艹!她怎么就忘了,姑父是安全了,自己的小命却还吊在某颗柿子身上啊喂!!!
    后来流放的一路上,自己也觉察出来了,那颗柿子心里憋着一股大劲,一看就不是个安份的人,瞧他那架势是不甘于平凡,恨不得哪里能快速建功立业就往哪里奔的。
    正是因为自己察觉到了柿子的意图,加之这货的身体后来被自己养的很好,杠杠的好,武功又不弱,她不认为这样的人会轻易的死掉,也不认为当初自己即便花钱这货会愿意跟着自己走,会选择碌碌无为的隐忍掩藏,所以当初,她根本就没管这货,其实也是不想管。
    担忧不止的余慧,下意识扯着嗓子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姑姑。”
    屋内,对面的东屋跟着传来响动,不多会余慧就听到自家姑父安慰姑姑,出门离开的脚步声;
    一通安慰,余慧想着这夜半三更都没通知家眷逃跑,该不是敌人夜袭,便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沟通联动了下外头的一些植物,下了个防御警示的命令后,余慧就搂着小表妹热烘烘的小身子,自顾自的睡了过去。
    送完丈夫正准备回房的余谷雨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眼对面西屋,脚步一转就来了西屋推门而入。
    “啊?”,余慧赶紧回神瞧着面前关切自己的人,“姑姑你说什么?”
    已经给女儿穿戴成个肥嘟嘟小母鸡的余谷雨,一巴掌轻拍在余慧的肩膀上满脸关切,“慧儿你想着呢?想的这么出神?饭都吃鼻孔里啦!”
    余慧看着自己喂到自己鼻孔前的勺子,她尴尬的笑笑,忙忙放下嫂子挠头:“嘿嘿,没,没什……”
    咚……
    余慧笑呵呵的,上一秒还在好好说着话,结果下一秒,口中的话都没说完,整个人两眼一翻一闭,咚的一声,人当即晕倒,就跟突然被电打了一般,反应跟曾经揍某人时一样样的。
    可怜余谷雨,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事,整个人都吓傻了,声音里都带着凄厉。
    哪里还顾得上侄女撒了一被窝的饭菜,更是顾不上边上同样吓傻了,滚过来趴在余慧身边,使劲拽着她的衣裳喊表表的女儿,余谷雨脸上的关切的笑都没能收起,剩下的全都是恐慌,特别的恐慌。
    “慧儿!慧儿你怎么啦?慧儿你别吓姑姑,慧儿……”,余谷雨摇晃着人,竟是害怕的哭了出来,边上的杜欣蕊一看,越发害怕,小爪子拉着余慧的手不放,也跟着嗷一下哭嚎了起来:“哇,表表,表表……蕊怕!”
    一时间,整个西屋都乱了套。
    好在这晕倒是极短暂的,就那么几个呼吸间的事情,余谷雨正慌神的要给余慧掐人中呢,余慧精神瞬间回笼,唰一下睁开双眼,人就清醒了过来。
    “呼!”
    余谷雨吓的一抖,一个仰倒又是一惊。
    还来不及安抚自己如过山车般剧烈起伏的心情,正欣喜的扑上来要问余慧还好不好呢,余慧却手脚麻利的掀开被窝开始穿衣下炕。
    余谷雨跟小粉团子都看傻了,母女俩一个表情,呆呆的看着急吼吼的余慧。
    “慧儿,你这是?”
    快速全副武装好的余慧回头看向一脸不解的母女俩,“姑姑来不及解释了,十万火急的事,我必须现在就走,有事!你们别担心,乖乖在家别乱跑等我回来。”
    余慧那是说完就要走,这样猛烈的变化让余谷雨更慌,忙伸手就来拉人,“不是,慧儿,你这是要去哪?怎么一惊一乍的?你……”
    “姑姑,来不及多说了,您信我,我是去救命的!总之您别担心,好好在家昂!”
    她是真的没时间了。
    刚才自己之所以晕倒,特么的根本是因为自己料错了先锋军!
    该死的,那先锋军竟然把新兵蛋子都送上了战场不说,那倒霉催的柿子,这会子怕也是命在旦夕了,要不然,自己晕嘛呀晕!
    短暂的晕厥后,自己第一反应就是催发了种在某人身上的种子,让种子护住那丫的心脉不至于死绝,眼下自己要干的事情,就是在那货彻底见阎王前,千里走单骑奔袭几十里,然后去阎王手里跟阎王抢命,抢自己的命!
    “姑姑,我真的没时间再解释了,您别怕,乖乖在家,我去去就回。”
    说话的同时,余慧已经出了屋子,直接跑到院子里,先开了篱笆院门,而后冲到马棚里,牵出自家的那只马骡,也不套车了,直接往马骡背上放了张毯子,爬上马骡的背,鞭子一扬,余慧骑上马骡就跑,动作那叫一个迅速,快的余谷雨都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余慧已经一人一骑,身影消失在了屯子口。
    风雪中,余谷雨抱着女儿,努力垫着脚的望着屯子口的方向,直到侄女的身影化为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风雪中再也看不见,余谷雨才一脸担忧的,抱着女儿缓缓的转身回了屋子。
    “唉,这孩子一惊一乍的,这救人?救的是谁啊这是?”
    救谁?
    自然是被推出了朝天关隘口,第一波去当炮灰的某颗柿子啊……
    说来也是杜禹辰他们倒霉,正好的遇到先锋军巡查在外的时候,朝天关隘口被高狗袭击,朝天关隘口不敌,便向最近的先锋军求援。
    而先锋军主力在外未归,好战的威虎校尉见朝天关求援的急,敌人来势汹汹。
    考虑到朝天关一旦被破,高狗便可如入无人之境,横扫整个清河堡境内,于是根本来不及多思考,虎威校尉大手一挥,不仅带着手底下三千老兵全员出动不说,新增招来的一千根本还没训练出来的新兵蛋子也一齐出动,便是连后勤伙夫跟养马的都没放过。
    自然而然的,杜耀宗兄弟跟他的宝贝儿子也一并被夹裹着上了战场。
    抵达朝天关后,一开始他们还死守在隘口之上对敌,打的还算是从容,结果隘口有叛徒与其里应外合,隘口城门不慎被破,敌人疯狂涌入。
    危急时刻,虎威校尉当机立断,带领先锋军英勇杀出,以自身为阵,堵在了隘口被破的城门口子,硬生生凭着一股气,凭着勇猛与毅力,跟颗钉子一样钉在城门洞内,抵挡住了敌人进攻的滚滚洪流。
    正常人是难以体会那种感觉的,只有真正到了战场上,那种热血,那种气势与勇气,已经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了,急迫的想要建功立业的杜禹辰,跟某些贪生怕死,缩在后头当乌龟的人不一样。
    他手里的红缨木仓,木仓头都捅秃了,木仓身都折了,没事,杀灭一个敌人,夺过对方手里的长刀继续杀,杀,杀!
    杜禹辰浑身染血,手持早不见原色的武器,牢牢的跟在虎威校尉这批勇武善战的老兵身后,手中武器大开大合,互相结阵,势如破竹般从豁口插出,如利剑一样,刀锋所向,半径之内没有一个站着的敌人活口,经过一个昼夜的英勇厮杀,终于,被破的城门被夺回,被堵住……
    而一路杀出来的四千先锋军也如水滴入热油,在隘口外与敌人厮杀,厮杀,再厮杀,从四千到三千,三千到两千,到一千,到……
    风依旧呼呼的刮,雪仍旧沙沙的飘洒,飞扬的雪片把地上的赤红盖住,把一个个倒下的身影盖住,把一声声痛苦的□□盖住,把一道道忘我的嘶嚎盖住……
    杜禹辰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挥舞了多少次刀锋,也不知道自己身边还剩下多少战友袍泽,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他胸膛剧烈的喘熄起伏着,脑子是懵的,只知道机械性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再一下。
    世界很静,很静……仿佛除了自己的喘熄声外,就只有刀锋划破血肉,鲜血飞溅出来的声音,入目所及都是红色,一片一片的血红,血红的刀,血红的人,血红的整个世界,就连天边冒头的那一抹耀眼的金,甚至都染满了血红……
    “大哥,小心身后!”
    杜禹辰只觉自己好累好累啊,手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就在他奋力砍翻眼前的敌人,疲乏的踉跄欲倒之际,忽的,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喊声。
    杜禹辰下意识的回头,却根本来不及看清身后的人,他只觉心口一阵剧痛,紧接着腹部传来刺痛,杜禹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飞了起来……他顺着敌人踹出的力道飞了起来,被踹飞的他落地前,倒是终于看清了那个满身染血,趴躺在几具尸体下的熟悉面孔。
    刚刚提醒自己的人是……“咳咳,杜,杜禹平?”
    是啊,正是杜禹平。
    原来这位从不出彩的庶出老二,知道亲爹不靠谱,谁都救不了自己后,把亲姨娘的交代刻进了骨子里来执行。
    亲姨娘让自己坚定不移的跟着大哥,他就坚定不移的跟着杜禹辰,哪怕面对杜禹辰的无视,冷漠,抗拒,他也一直坚定的跟着,跟着,直到这一回跟着来了朝天关隘口,明知道前头十死无生,他也没跟身后缩起来的亲爹跟二叔他们一样,坚定的举着自己的红缨木仓,跟在了长兄的身后,一路杀出了隘口的城门。
    可惜自己还是太弱了,也太胆小了。
    外头的战场真是人间炼狱啊!
    他害怕!
    所以当跟着队伍杀出隘口,当敌人一木仓给自己挑翻过后,杜禹平难得脑子聪明了一回,顺势就地一滚,当他滚到两具同归于尽的尸首下后,他不动声色,迅速把尸体堆叠在了自己的身上。
    再然后,他就龟缩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尸首下头,透过小小的视线窗口观察着周围,谨慎的防御着,当着他的缩头乌龟,要不是刚才看到长兄背后受人偷袭,他甚至都不会出声。
    敌人砍翻了杜禹辰,转瞬又跟别的袍泽厮杀到一块去了,根本都顾不及上去补刀,战场上太乱了。
    杜禹平看着倒下的杜禹辰,他本是不想管的,最后还是因着亲姨娘的那点交代,杜禹平咬咬牙,狠狠心,悄悄摸的四下观察,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心里大喊着死就死吧,赶紧从尸体堆下爬出来,爬到已经昏死过去的杜禹辰身边。
    见怎么都喊不醒人,身边又都是接连不断的金戈铁马厮杀声,杜禹平无法,干脆只得故技重施,把身边的尸体扒拉过来,自己反身抱住昏迷的杜禹辰,臂弯牢牢护住兄长,兄弟二人就这么的蜷缩在了尸堆底下。
    此刻满身紧张,全身都写满了防备的杜禹平没发现的是,他身边的兄长身上,一粒种子悄然无声的发芽长大,碧绿的藤蔓插入杜禹辰的血肉,牢牢护住了他受伤的地方外,还在源源不断的给他输送它自己的本源精华。
    虽然绿线很细,细到几不可查;
    虽然种子发芽后并不粗大,可就是小小的它,替余慧争取到了宝贵的救命时间;
    余慧冒着风雪,一骑绝尘,哦不,是一骡绝尘,千里走单骑,没有马鞍缰绳,她便是用植物幻化了这些东西,也走的万分艰难。
    沿着某人身上种子发出的微弱意志所指引,余慧一路冒着风雪抵达朝天关隘口的时候,隘口内的情况才基本稳定。
    全体军士才把被破的城门重新合拢封死,内外均有铁蒺藜堵门,而隘口内也正当乱,余慧有植物引路,丢下了一路立功,跑的四条腿都差点劈叉的马骡,成功潜行,避开了隘口中的盘查军士,一时半刻的也没人关注到她的到来,这使得余慧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最前沿的隘口城墙关卡上。
    余慧小小的身子探头出隘口上的瞭望口,感受着隘口外尸山血海里传来的微弱讯息,余慧皱眉。
    要救人,自己先得从这里下去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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