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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靠近

    第二十五章靠近
    礼部虽对婚礼当晚的菜肴种类有要求,但膳食还是东宫自己做,精致且量大。
    和谢煐这个食量大的人一起吃饭,白殊也跟着吃得多了些,有些犯食困,干脆站起来在殿内缓缓走动。
    婚礼的吉时在黄昏时分,现在外头的天已经黑下来,殿里燃着两支粗壮的龙凤烛,和两排小红烛,照得全室明亮。
    谢煐看着白殊在殿中转了一圈,不解地问:“你这是……”
    白殊:“走几步消消食,刚才吃得有点多。”
    谢煐回想下他的饭量和体重,眉头又蹙起来:“那也叫多?你太轻了,该多吃点。”
    白殊又何尝不想,叹道:“一下加量我肠胃受不住,得少吃多餐,循序渐进地增加。”
    两人正说着话,谢煐的小厮在外禀报一声,领了知雨进来。
    知雨手中端着碗药,躬身叫人:“太子殿下、郎君。郎君该吃药了。”
    白殊走过去接过碗,边喝边说:“今晚我睡这儿,你回去拿我一套换穿衣服过来。”
    接着对面的影子抬起了头:“殿下还不进浴桶?一会儿水凉了。”
    当他拿起中衣,刚套进一边手臂,背后就传来白殊的声音:“原来这就是‘黑龙’……”
    谢煐将自己的四个小厮叫进来,给白殊认认人:“他们是惯常在我身边伺候的,你随便使唤。”
    两人聊到这里,冯万川回来禀报水已备好,恰好知雨也捧着白殊的衣服和一小盒用品送到。
    谢煐穿着中衣走到浴桶旁,一一看过长案上摆放的用品,其中一块淡绿色的小巧香皂尤为显眼。他伸手轻轻点上去,又忍不住瞥向屏风,正好隐约能见白殊在浴桶中抬起手臂,像是正拿着香皂往上擦。
    他一边整着衣袍一边走过来,状似随意地顺着白殊刚才的话道:“如此说来,我还未曾问过你身上可有‘火凤’。”
    他这才侧头示意冯万川,待他也帮自己脱下婚服,就把人遣了出去。
    白殊也想起那时的情形,忍下笑意道:“是用酒精才会很痛,也有温和不刺激的药品,但以现在的技术还制作不出来,只能先用酒精。等这次培训出一批人送到前线,制作酒精投入使用一段时间之后,让那里的大夫记录下数据,殿下就能看出它的作用了。”
    此时室内正中摆了扇长屏风,屏风两侧分别摆着浴桶和案台。桶中热水升腾起的白气弥漫在空中,看着就让人感到放松。
    他也紧跟着从浴桶中出来,靠着擦身穿衣来克制自己再往屏风看的想法。
    白殊带着知雨绕过屏风走向内侧。
    白殊温温和和地点个头。不过话是这么说,他又怎么会去使唤谢煐的小厮。
    谢煐目光停留在屏风上。
    安静的浴室里只偶尔响起轻微的水声。
    白殊的声音又响起:“这款香皂是新弄出来的吧,茶香还挺好闻。”
    “睡这儿?”知雨一下瞪起眼睛,还有些防备地悄悄看了眼谢煐。
    冯万川顺口说道:“原本启明宫的寝殿浴室是砌的浴池,这边改造时间紧,没来得及弄。回头过了五月,再把这里改一下。”
    谢煐没泡多久,听到那头突然哗啦一声,便知白殊出了水。
    谢煐闭闭眼睛,转过身,脱了衣服泡进浴桶里。
    知雨这才放下心,应声“是”,退了出去。
    谢煐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将中衣穿上,遮住从左肩向背部延伸的黑色胎记。
    先前应玄观客院不大,有什么事东宫卫都会搭把手,知雨也不多辛苦。现在搬进这里,竹影院顶原来三四个院子大,也不好让东宫卫干那么多杂活。
    四人向白殊行礼,又被谢煐挥退下去。
    白殊继续在殿中慢腾腾转圈子。
    白殊将空碗塞回他手上:“新房第一晚得多点人气,明天我再过那边去。”
    谢煐续道:“明日让冯万川将人都召集起来给你见礼,再拨几个人手到你院中干活。你就一个小厮,专心伺候你便够了。孟大那两什人继续听你差谴,若是人手不够,让孟大找卫率调人。”
    寝殿是上景宫另一处主体建筑,和正殿一样,都比照启明宫的规制进行过改造。附属的浴室十分宽敞,墙上两排灯盏在室内洒满暖黄的光。
    随后那边就传出白殊的声音:“行了,你回去吧。”
    谢煐目送他过去,原本还没怎么,但听得冯万川一句“臣伺候殿下入浴”,突然反应过来那小厮是进去伺候的,眉头再次不自觉地蹙起。
    白殊和谢煐随冯万川去了浴室。
    说完这个,他被白殊提醒着回想起被那个酒清擦伤口的巨痛,带点迟疑地问:“你说的那个……消毒,都会那么痛?”
    谢煐目光停在他手上,眸色渐渐转沉,暗暗深吸口气,才道:“罢了。”
    说到这个,白殊接话道:“酒精的制作流程已经能固定下来,等章臣那边把改良的大型蒸馏设备造好,就可以开始进行制作培训。你看是让人过来这边,还是我到庄子上去?”
    此时谢煐就看到白殊像是弯腰低头,让那小厮给自己把头发固定到头上,再让他帮着脱下婚服外袍和内里衣裳。
    冯万川仓促之间寻来的,是一架梅兰竹菊的绣屏屏风。白日里看没什么,此时两边都有烛火,就还是影影绰绰地映出对面一点影子。
    “还真有。”白殊伸手按上自己右后腰,“殿下要看吗?”
    在中衣外再加一件宽松的常服,谢煐转过身,见白殊带着放松的神色等在门口。
    谢煐当既道:“让人过来。这事你和冯万川说,他会安排。”
    谢煐见那小厮出来向自己行礼,很快离开,也说不出为什么,心中竟有种淡淡的欣喜。
    他不动不应声,冯万川也不敢冒然伸手为他脱衣,只得静候在一旁。
    白殊再点个头。
    两人一同回到卧房中,一眼便能看到,挂满红绸的金丝檀木床边,趴着只脖戴小红绸花的黑猫。
    白殊笑着过去将小黑抱起,给它解下脖上的花:“怎么连你也没逃过被打扮的毒手。”
    小黑甩着尾巴:“很多人结婚时会给光脑换新婚主题,这就当我用个限时皮肤吧。”
    白殊揉揉它的小脑袋,转向谢煐:“小黑习惯和我睡。”
    谢煐点个头,吩咐冯万川:“让人取个蒲团来。”
    时间还不算晚,两人各自看了会儿书,才洗漱就寝。
    枕着并蒂莲枕头,盖着龙凤呈祥喜被,白殊闭着眼,却没什么睡意。
    以前他参加过几次同僚和朋友的婚礼,有办得隆重的也有办得简单的,但他都没什么感触,还曾被好友笑话“等你结婚时,不会参加自己的婚礼都没感觉吧”。
    现在看来,还是挺有感觉的,难怪有句话说生活需要仪式感。
    可惜这婚礼包含了太多东西,却唯独没有爱情。
    白殊的脑子里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就听到身旁谢煐低声问:“睡不着?”
    他睁开眼,侧过头去,见谢煐也向自己微侧着头。黑暗中看不清脸,不过他知道对方在看着自己。
    白殊干脆侧过身,靠到谢煐身边抱住他一条手臂,叹道:“还是这样好。规规矩矩地仰躺我睡不了,而且只能盖一床被,肩膀这块也会受凉。”
    五月上旬的夜里,若是火力旺的人,不盖被都无妨。可换了白殊,盖不严实他还会受凉。
    谢煐抬手给他扯好薄被子:“你这是天生体弱?难产的孩子都这样吗?”
    白殊感受着谢煐身上传来的热量,舒服地闭上眼:“不是,我中过毒。”
    感觉到谢煐瞬间紧绷,他轻轻拍下怀中的手臂:“已经解了,养几年能慢慢养好的。”
    谢煐缓缓放松,又问:“是你继母?”
    “嗯,这仇我会报。”
    白殊不想多说这个,转了个话题:“对了,拜堂的时候,卫国公夫人怎么突然下来和我说话?搞得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安排……”
    谢煐沉默片刻,才道:“我对外祖父母说了我们合作。”
    “我知道,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谢煐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卫国公,这些事必然不会瞒着。
    再是片刻的沉默,白殊都觉得奇怪了,谢煐总算开口:“外祖母喜欢你这类的晚辈。”
    白殊不解:“我这类?”
    谢煐的话慢慢变得流畅:“薛家世代都是武将,就连家中女儿,也是摔打着长大。我娘当年出嫁之前,同样提刀能战。外祖母大概是看多了糙男儿,对你和章臣这类乖巧的男子就稀罕些。”
    白殊失笑:“我哪儿乖巧了。等她知道我的性情,怕是要失望。”
    谢煐脑海中突然闪过初次见到白殊之时,他那个挑衅的笑,以及两人滑下山崖之后,白殊的强硬与不客气,禁不住微扬起嘴角。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白殊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变成绵长的气息。
    谢煐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和自己所用的香皂同样的,淡淡茶香味,回想起先前和外祖父母见面的情形。
    老夫人纵然巾帼英雄,见到谢煐也感伤地含了泪。
    “殿下像你娘。你娘也是这般眉眼,还爱板着脸,反倒是先帝总温和地看着她笑。”
    谢煐不知如何劝慰,只能静静听着她说。
    老夫人忆起当年,倒起慢慢露出笑容:“深宫苦,我们并不想她入宫。奈何,先帝就是打动了她。她与先帝伉俪情深,纵然短暂,也过得幸福。”
    说到这里,老夫人拉起谢煐的手:“当年生下你后,你娘曾与我说,她什么都不求,唯愿你能平平安安,将来也和先帝一样,寻到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
    旁边卫国公看不得老妻伤心,但也知这种事劝不来,越劝反而越难受。不过他和老妻一同过了这么多年,打岔的法子还是有的。
    卫国公捻着须道:“你又知道可惜了?老夫听十二郎他们两个说了,那孩子很不错,讲不定这真就是天赐的姻缘。过日子过日子,这日子总要过一过才能知道的嘛。”
    老夫人果然被打断情绪,无语地抬手往卫国公肩上用力一拍:“你这老头子,年纪大了就知道说浑话。那孩子再好,他也是个男的。”
    卫国公继续和老夫人抬杠:“男的怎么了,咱们军中这样的也不少见吧,你还帮着办过几次婚事呢!人家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老夫人还真给卫国公震住了,垂眼想了片刻,又看向谢煐说:“殿下现今如履薄冰,步步艰难。倘若这婚事真是上天垂怜,殿下不必有后顾之忧。”
    谢煐看着面露期待的老夫人,眼角余光又见卫国公猛对自己使眼色,也只能应声“是”。
    如今想想,外祖父那句话也不无道理。
    日子总要过一过,才能知道。
    皇室诸子的婚事,亲迎之后还不算完,第二日新人要拜太庙,将新妇或新婿的名字添进玉牒。
    若是储君大婚,还要烧祭词告知列祖列宗。
    若是公主出降,同日开夫家祠堂,添名入祖谱。
    初十一大早,白殊和谢煐起身焚香沐浴,换上各自的礼服。照顾不会骑马的白殊,两人上了华丽的太子车驾前往太庙。
    宗正寺卿带着太庙一众官员候驾,将两人迎进太庙当中。
    白殊跟着谢煐上香。起身后他站到一旁,费了点时间才找到先帝后的牌位,心中默念几句请他们保佑太子。
    谢煐取出亲自写的祭词烧掉,又被宗正寺卿领到打开玉牒的案几边。
    宗正寺卿给他递笔之时,手都在微微颤唞。
    谢煐接笔的手却很稳,下笔毫不滞阻,在自己名字旁边添上“婿安阳白三郎殊”。
    这一份亲笔写的相当于底单,后续宗正寺还要另抄一份呈给天子用印。
    宗正寺卿看谢煐正常走完所有程序,心中舒了口气,也不敢说什么贺喜的话,只恭敬地将人送走。
    通常这个时候,天子都会宣新人入宫见一见帝后,问问昨日成亲可顺利云云。可到了谢煐这里,嘉禧帝自然没这个恩典。
    白殊和谢煐登车,转往齐国公府。
    从太庙到齐国公府,走皇城南边的城门最快。马车从临着太庙的衙署间穿过,今日休沐,这一片地方基本都落了锁,只有少部分衙署有人值班,路上自然冷冷清清。
    东宫卫赶着车子走了条近道,结果竟然碰到一队人。
    一阵马蹄声靠近,白殊掀窗帘一看,发现是五皇子肃王。
    肃王见是太子车驾,这才想起今日太子要来太庙,心中暗道声晦气,却不得不下马让路。
    东宫卫赶着车从肃王一行身边经过。
    肃王眼珠一转,此时突然上前拦车,高声道:“臣请太子安,有一事想问问太子。”
    他既开了口,东宫卫不得不停下车。
    谢煐揭帘看出来:“何事。”
    肃王目光穿过谢煐瞥向后方的白殊,很快又转回谢煐脸上:“臣听闻,太子自订婚后,去如意楼寻李若儿的次数越来越少。如今既然太子已大婚,想必不会再惦记一个乐伎。那臣可否将她赎了身?”
    谢煐目露嘲讽:“李若儿是官伎,你想赎她,去找安阳府。”
    肃王故作惊讶:“不是说她从江南来的?竟是官伎啊……”
    谢煐放下窗帘,敲敲车板。东宫卫一抖缰,马车再次走起来。
    肃王看着车驾走远,心情却是不错,翻身上马走了。
    白殊抱着黑猫靠着车中软枕,语带笑意:“肃王这是专程说给我听?”
    谢煐冷哼:“小人伎俩,上不得台面。”
    白殊顺着黑猫背毛,缓缓说:“殿下若要收些侍婢在房中,尽可随意,不用顾虑我。便是将那位李娘子赎回东宫也无妨。”
    谢煐原本在看竹简,闻言抬眼看向他:“我去如意楼是为了什么,你不是知道?那日出现在十娘院中的玄猫,便是它吧。”
    白殊听出谢煐在试探自己,却笑而不语。
    谢煐目光落回竹简上:“如今我既已搬出内城,的确可以放心将人接进府内,我会带你去见上一见。”
    白殊眨下眼,知道他指的是那日在如意楼见的先生,只笑着应声“好”。
    太子车驾来到齐国公府,齐国公白泊带妻小迎谢煐与白殊入内,领向祠堂。
    白殊瞥向白泊身后,发现今日赵夫人把儿女打扮得很朴素。白广和白缨儿估计被特意叮嘱过,此刻一直低着头,都不敢看过来一眼。
    谢煐与白殊在祠堂中上过香,等白泊在族谱添上谢煐名字,就算完事了。白泊是分了宗的,自己是族长,也没有宗亲在安阳,变更族谱很容易。
    前后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三人就从祠堂里出来。
    白泊留两人用午膳,但被谢煐找借口推了。
    白殊跟着谢煐上车回家。
    车子动起来没多久,白殊却挪到谢煐身旁,压低声音道:“我觉得齐国公不太对劲。”
    谢煐放下竹简:“何处不对劲。”
    白殊想了想,却摇摇头:“说不上来,但……”
    他将当初和白泊谈判要原身母亲嫁妆的事大略描述一遍,续道:“我原本以为,他同意将先母嫁妆给我,是为了哄骗我听他的话,好在你身边做手脚。可自从我住进应玄观客院,他就像忘了还有我这个人一样,一次也没试图和我接触过。但我去追讨嫁妆时,他又没有设法阻止,反而很痛快地全给我了。这不太合理。”
    白殊仔细回想当天情形,将白泊的神情、话语都翻出来细细琢磨:“就像是……他根本不在意。不在意那些钱,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他夫人。他那么干脆地把嫁妆给我,只是嫌我烦到他,想快点把我打发掉。”
    谢煐伸指点着车上的小案几:“白泊那样的人,做任何一件事都必然有明确的目的。如果他推你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进一步固宠,那的确值得深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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