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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帝后

    第六十六章帝后
    几炷香后,原本悬于天边的灼日逐渐被黄云所遮挡,风沙四起,直吹得人睁不开眼。
    因天气不佳,先前那群围在大理寺门前的人群纷纷散去,各自回了自己家中。
    一切又重归寂静,空荡荡的街道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仿佛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有公堂上众人焦灼的神情与倒在钉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一场酷刑。
    那酷刑,却亦是定国公府眼下唯一的希冀。
    何其讽刺。
    所谓滚钉床,自然是要从钉床的左侧一直滚到右侧才算作数,但钉子锋利又不平,别说在上面滚了,就连动一下都极为艰难,既要忍受钻心刺骨的疼痛,同时又要受着钉子的阻力,倘若真这么滚一圈下去,身体早就被铁钉扎成了筛子。
    纵使叶清漪再怎么坚韧,也受不住此等折磨,她直躺在钉板上一动也不动,只滚了整个面积的三分之一还不到。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揪心,叶世泽更是红着一双眼想要吩咐人把叶清漪拽下来,但就是在这时,那个在方才还一动不动的少女,突然将身子往旁边滚动了一下,破碎的惨叫再一次传入众人耳中。
    满目都是鲜红的血迹,叶清漪艰难抑制着的呻.|吟反复折磨着所有人的内心,叶世泽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一双眼红得仿佛要滴血,他二话不说便与身旁的两人一同上前,将叶清漪从钉床上带了下来。
    他嘴里不停地嚷道:“漪儿!漪儿!这钉床我们不滚了,父亲带你回家,父亲带你回家!”
    李兰絮闻言却一反常态,当即便甩开了周嬷嬷的手拔声道:“你们全都有事在瞒着本宫!本宫是人!不是他明德帝豢养的鸟雀!!我的家人已经数月未曾有过消息,你们都当本宫是傻子吗?!”
    按理说她如今月份已大,家中理应会送进补贴过来,但是这段时间却从未有过。
    但她依旧虚弱地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没有见到陛下”
    风声嚷嚷,沙尘之大哪怕是宫中也无法幸免。
    每每她向明德帝提及此事时,也都对方巧妙的避过这个话题。
    随着叶世泽一声令下,已经有人上前要将叶清漪带下去面圣。
    这是他的爱女,是他亏欠诸多的女儿,他怎么可能心中毫无波澜的看着她受到如此折磨?
    于是他沉吟半晌,最终哑着嗓音道:“传令下去,李叶氏,不畏滚钉床之苦击鼓鸣冤,如今拖着残躯只为见陛下一面,此等忠义为我等动容,即刻安排李叶氏进宫面圣。”
    门外有人听见屋内的响动,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来人正是一直在李兰絮身边侍奉的老嬷嬷。
    但叶世泽听后却难以维持理智,自打他亲眼看见女儿敲响鸣冤鼓的那一刻,他便再也不能做到公正与清廉,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公平与律法,如今却难以在心中所维持下去。
    这老嬷嬷是她从定国公府带过来的,本姓周。
    此时此刻的叶清漪,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为定国公府伸冤,她要救出李景知和他的亲人。
    李兰絮颤唞着声线,下意识朝身边人问道:“外面.是何人在击鼓?”
    渐渐地,李兰絮开始起疑心了。
    甚至就连李景知与叶清漪的婚事都没有听人提及过,而这个弟弟与弟妹,更是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只有维持着这个信念,她才有支撑下去的勇气,否则她恐怕早就疼死在钉床上了。
    叶世泽此举可谓是欺君之罪。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呼吸上下起伏不定:“本宫在问你话!”
    这几个月里,她再也没听见任何有关家里的消息。
    周嬷嬷眼中划过一丝哀痛,却依旧安慰道:“娘娘,如今您理应养胎为重,当心身子”
    在场的大理寺人都是跟随叶世泽多年的心腹,哪怕他做出再大逆不道的事,也不会有人产生质疑,更何况,叶清漪更是在他们的眼皮下长大。
    叶清漪此时站都站不稳了,身子歪靠在旁人的身上,有血迹还从她身上的伤口处溢出,嘴角更有血珠滴落,最终滴到了她素白的衣襟上,仿佛开出了一朵妖冶的血莲。
    起初,李兰絮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波动,但如今,她望着眼前这个叫不上名姓的小宫女低垂的头,突然之间便一阵心悸。
    父女之间生疏至此,全由他一手促成,如今,就当是他在为自己赎罪了吧,只愿他的女儿能得偿所愿,今后事事顺遂,别再受这般苦楚与磨难。
    既然这样,叶世泽宁愿此次为女儿破律法,哪怕他有万劫不复的风险,只要他的女儿好好的,他也心甘情愿了。
    她下意识站起身来,脚步一点点挪到了窗边。
    大理寺是离宫中最近的一处官邸,为的就是进出宫门方便,而李兰絮所居的凤宁宫更是离大理寺最近的一处住居。
    叶世泽语气中掺杂着浓厚的哭腔,让人听后不禁动容。
    那宫女见向来温顺的皇后突然发起火,顿时便吓得跪在了地上:“皇后娘娘息怒!奴婢,奴婢也不知外面是何人在击鼓鸣冤!”
    自打她有了身孕以来,凤宁宫便换了一批伺候的人,都是明德帝精挑细选的人,他以照顾李兰絮为由,在她的身边安插满了他的人。
    而这份不安的心思,在今日愈演愈重。
    她被人搀扶着,路过叶世泽时,是她微不可闻的一声道谢。
    那是鸣冤鼓的声音。
    见到熟悉的面孔后,李兰絮立即便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周嬷嬷你告诉本宫,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原本正在自己的宫里散步,后来风沙四起,她便在宫人的搀扶下回了屋,自打她坐在屋内以后,这颗心便越来越沉闷,压迫得她逐渐上不来气。
    就在她心慌不定时,在重重宫墙之外,突然响起了一声重而沉闷的鼓声,那鼓声有直冲云霄之势,磅礴如龙,一点点敲击在了李兰絮的心上。
    他们看着这小姑娘从牙牙学语时到如今的独当一面,想要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她将有性命垂危的风险,试问哪一个长辈能狠得下心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想要叶世泽看着叶清漪滚钉床的全程,他根本就做不到。
    如今她已怀胎七月,小腹高高隆起,时常会感到心烦意燥。
    这声谢,登时便叫叶世泽的眼眶再度泛起红意。
    鼓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急。
    叶清漪分明没有滚完钉床,届时若被人知晓了实情,此等欺君罔上,可是要被杀头的,但眼下却无一人肯出言劝阻。
    说完以后她突然呜咽了一声,捂着胸口身子便朝着一旁栽了下去。
    “皇后娘娘!”
    屋内的宫人见状纷纷上前,周嬷嬷更是一马当先抱住了李兰絮的身体。
    她眼下面色惨白,呼吸微弱不定,明显是心疾突犯。
    周嬷嬷正要转身派人去传太医,却被李兰絮伸手拉了回来。
    她向来和善的脸上如今却满是哀色:“你告诉本宫是不是定国公府出了什么事”
    周嬷嬷心知此事已经瞒不下去,闭上眼缓缓点了下头。
    “定国公意图谋反,原定今日就要问斩,但叶清漪叶姑娘,以李家妇的身份,为定国公府击鼓鸣冤.”
    “谋反.”
    李兰絮突然狂笑不止,笑着笑着眼角却溢出两行清泪。
    她心中悲痛万分,仰着面身子如同被折断了羽翼的鸟雀,破碎地倒在了周嬷嬷的肩头。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周嬷嬷!你快看皇后娘娘!”
    “天哪!皇后娘娘身下怎么都是血!”
    “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进宫面圣理应仪容整齐,但击鼓鸣冤告御状却不同,一般滚完钉床以后,鲜少有人能活着下来,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而他们这些活下来的,往往都会吊着那最后一口气,立即入宫面圣诉冤,半点时候都耽搁不得。
    叶清漪亦是如此。
    她满身衣物破碎不堪,凌乱地挂在身上,脚步虚浮,一路需人搀扶着才能得以行动,她如今还只是在钉床上动了两下就已经这样了,倘若她真的滚了一圈,恐怕如今已成一副残躯枯骨了。
    叶清漪最终被人带到了御书房。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宫,但却是她第一次来到这御书房内,见到了她不止听说过一次的陛下——当今的明德帝,滕千辞。
    这中年帝王生了一双柔和的眉眼,但他周遭的气质可与这眉眼完全不符。
    明晃晃的龙袍刺目,眼神凌厉,一双凤眼打量着叶清漪时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兴许是因为他有一半的羌族血统,瞳色也许寻常邺国人有些差别。
    叶清漪跪坐在地上,她如今已经没有力气去支撑自己的身体跪立,能不倒在地上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纵使如此,她依旧毫不畏惧,竟然在明德帝打量的目光下与他直视,久久也不肯将目光移开。
    屋内有御前伺候的宫人见状呵斥:“大胆叶清漪!见到陛下以后不拜见就算了,竟然还敢如此不懂规矩!敢以这样大不敬的眼神直视陛下,当真是活腻了!”
    明德帝并没有制止那宫人的话,依旧看着叶清漪,似乎是在等她先开口。
    他面色沉寂如水,叫人难以从面上看出波澜。
    就在明德帝与那宫人都以为叶清漪会先请旨认罪的时候,她却不卑不亢道:“陛下,若想要承受世人的敬戴,首先要成为一个善恶分明的帝王,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连一个费尽艰辛只为求一个公道的弱女子都要为难。”
    空寂的御书房内,是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
    叶清漪虽气若游丝,一副堪堪欲折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有分量,字字掷地有声,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她在讽刺明德帝。
    “大胆叶清漪!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如今可是罪臣之妇!陛下随时随地都能把你关进牢里!”
    叶清漪闻言不禁冷笑:“民妇自不敢忘,但在此之前,陛下不妨听我说完,在此之后要杀要剐,皆悉听尊便。”
    她话音落下以后,一直都未曾开口的明德帝突然扬唇拍了拍掌心,清脆的击掌声中,是他暗自隐着怒意的语气:“好!朕倒是要看看,你叶清漪究竟说出什么花样儿来!”
    叶清漪想要挺直腰背,但疼痛一直在撕扯着她的皮肉,终究还是有心无力。
    身体亦摧折,可骨气仍存。
    她下颌线扬起,脖颈纤长,此时仰面看着明德帝,却是一副高傲的姿态,如同一只天鹅,高贵纯洁哪怕身经泥沼依旧不染纤尘。
    她在明德帝的昭昭怒气下,不卑不亢道:“定国公府账目存疑居多,冶铁一事虽不对,但还不足以让定国公府背上如此万劫不复的罪名!观其账目,可见定国公府对冶铁一事上向来小心谨慎,又怎会随随便便将那些残次品成批成批往出卖?”
    “定国公更是戎马一生,历来将军都爱自己拼命打下的江山,他守护一方山河与百姓多年,怎会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可陛下却不闻不问,甚至这案子连查都没有查的意思,直接给整个定国公府下了罪状!陛下此举当真是叫人开了眼见!”
    “大胆叶清漪!你胆敢对陛下出言不逊!来人,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拖下去!”
    眼见身后已有宫人上前,叶清漪却并未反抗,对着明德帝的背影厉声道:“陛下!你以替无辜战死的那两万精兵讨回公道为由,实际上不过是想要掩盖掉你那颗畏怯的心!狡兔死走狗烹,定国公府不过就是你用完以后再舍弃掉的弃子罢了!”
    “你害怕定国公,可你却全然忘了,若不是当年的定国公,你哪里有如今的地位,又哪里有命活到了现在!我们当今大邺的帝王,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明德帝当即便怒不可遏,看着叶清漪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他顿时便指着叶清漪的脸声疾厉色:“把这个口出狂言的女子给朕就地正法!!!”
    但听了这话的叶清漪却丝毫没感到害怕,她对上了明德帝的视线,眼中满是嘲讽:“看来民女是说对了,戳到了陛下的痛楚,让陛下恼凶成怒了!今日我死以后,必定无法瞑目,冤情尚未得昭,哪怕我成为万千亡魂之一,也必定让陛下一日不得安生!”
    “你给朕住嘴!!!来人!先把她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陛下!陛下!你快去看看皇后娘娘吧!皇后娘娘早产了!!”
    随着凤宁宫宫人的通传,整个御书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明德帝也顾不上叶清漪的忤逆,神情慌张匆匆跟着那人去了凤宁宫。
    在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以后,周嬷嬷上前将叶清漪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她看着叶清漪眼下的模样,只觉触目惊心,眼眶也随之通红一片。
    周嬷嬷眼中含泪,“扑通”一声朝着叶清漪跪了下来。
    “叶姑娘,这段时日辛苦您了,接下来的事情,便都交给皇后娘娘吧。”
    李兰絮身子尚不足月,本就心疾在身,如今又临早产,整个凤宁宫乱做了一团。
    明德帝刚到时便看见宫人手里端着血水一盆接着一盆送出来。
    那些德高望重的太医也都纷纷出来在明德帝面前跪了整整一排。
    “陛下!皇后娘娘本就体弱,如今怀胎七月便早产,恐怕.恐怕母子性命都将堪忧啊!”
    明德帝一听脸色瞬间紧绷:“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皇后今日若是有半点差池,朕让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这群太医听后脸上满是惶恐,只能回到屋中再想对策。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日薄西山,李兰絮的寝宫里才有人跑出来,面上带着喜色:“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呢!”
    明德帝一听松了口气:“怎么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那稳婆闻言一顿,随后苦笑道:“陛下,这早产儿终究还是同足月的孩子不一样的,早产儿发育尚且不完全,可能,可能.还会有智力不健全的风险。”
    也就是说,大邺如今唯一的皇子,将来兴许可能是个傻子。
    明德帝如梦初醒一般往后踉跄了几步,随着一声:“皇后娘娘血崩了!”,他又大惊失色往屋里跑。
    “陛下!陛下!血光之地污秽至极,您不能进去啊!”
    “滚开!!!”
    明德帝震怒之下将阻拦他的那人拂袖挥倒在了地上。
    他绕过层层阻碍,最终来到了李兰絮的寝居。
    屋内人群攘攘,血腥味刺鼻,但明德帝却恍然未觉,依旧来到了李兰絮的床前,望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明德帝终于再难以维持面上的镇定,眉眼一皱,堂堂天子竟是哭出了声。
    他几乎半跪在了李兰絮手边。
    屋子里其余的人早就退了下去,明德帝握着李兰絮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他掌心逐渐流逝。
    他握着李兰絮的手越来越紧,直到那躺在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陛下.”
    李兰絮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是柔和的,因为她自身心气不足,所以向来都是一副软性子,但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已经不能用柔和与虚弱来形容了,那简直就像是临终前的最后一口气。
    明德帝一听再次发出一声悲鸣。
    他胡乱地摇着头:“你不要说话了,你不要再说了,你答应我,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可以吗,絮儿.”
    李兰絮望着面前这个哭得宛若孩童一样的帝王,依稀忆起了过往。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明德帝时——不,那时他还不是明德帝,他是滕千辞。
    滕千辞与明德帝,是两个人。
    李兰絮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被一群宫人欺负,当时的李兰絮作为长公主伴读,又因家世鼎盛,在宫中备受优待,故而她只轻轻开了口,那群宫人便忙不迭的跑开了。
    他们走后,李兰絮曾问过他:“为什么他们欺负你,你都不哭呢?”
    滕千辞当时却说:“我是不会为了于我而言无关紧要的人哭的。”
    可时至今日,李兰絮也未曾见过面前的人为谁哭过,她是唯一的那个。
    滕千辞第一次哭,已经是后来他成为了定国公的学生时期,那时两人因为想去看花灯偷偷跑了出去,回来以后定国公勃然大怒,想要严惩滕千辞。
    是李兰絮站出来揽下了全部罪名,定国公罚她在宗祠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却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了滕千辞那张泪眼模糊的面容。
    可当他成为明德帝以后,便再也没有哭过。
    所有人都在瞒着李兰絮,可李兰絮心里都知道,自打她成为这东宫之主之后,又何尝不是同明德帝一样,哪有一日真正的欢颜?
    她望着眼前人,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那个叫做滕千辞的少年,正因为她高烧不退而心忧的哭鼻子。
    李兰絮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人,再也不是她心中的少年人。
    他是冷酷无情的帝王,是想要将她全家人都置于死地的帝王。
    于是面对他的时候,李兰絮半点温情话都再不曾说出口。
    “陛下.臣妾自知福薄,再也无法伴于陛下`身侧臣妾只希望陛下能早日找回本心”
    她眼中闪着泪光,却仍没有狠下心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说出威胁明德帝的话。
    她只是死死地抓着明德帝的手,苦苦哀求:“陛下.臣妾只求您,饶过叶清漪一命.那孩子只是被定国公府连累的.”
    有时候,她当真羡慕叶清漪,可以光明正大的,为定国公府申冤。
    而她,却只能终身困在这重重宫闱之中,至死,也不敢替母族说出一句话来,唯恐因此而引得圣怒。
    这番话说完以后,李兰絮便再也支撑不住,手从明德帝掌心滑落,最终垂落在了床侧。
    与此同时,外间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强有力的哭声,鲜活般的生命降临,可赐予他生命的那个人,却再也没了呼吸。
    周嬷嬷怀里抱着体轻的小皇子,眼睁睁的看着明德帝从屋内走了出来,眼睛哭得通红。
    一瞬间,凤宁宫的人纷纷跪在了地上。
    周嬷嬷抱着孩子老泪纵横,她的哭声与孩子的交织在一起。
    年迈的老嬷嬷哭着上前,硬着头皮哀求面前的帝王:“陛下.皇后娘娘临终前唯一所愿,便是死后不入皇陵,改葬定国公府名下.”
    “求陛下成全娘娘的心愿吧!”
    李兰絮前半生过得幸福美满,可后半生却度日如年。
    她贵为皇后,可自诩笼中雀,她无数次在梦中忆起定国公府的时光,每每自夜中醒来时便泪流满面。
    她自伤、自哀,更加定国公府此灾缘由通通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甚至开始想,倘若当年,她没有帮那个受人欺负的小皇子的忙,会不会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她又深深地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错的不是滕千辞,是明德帝。
    她善良、她从未怨过别人,所以她早早便患上了心疾。
    心病难医。
    良久的沉默后,是明德帝的应声。
    “好。”
    “奴婢多谢陛下成全!”
    李兰絮终其一生想要逃离万丈宫仞。
    如今,那曾被囚禁半生的鸟雀,终于可以重振羽翼,翱翔九天。
    皇后薨,举国哀怮。
    凤宁宫上下一片哭声。
    明德帝走在离开凤宁宫的路上,脑中却全是过往同李兰絮的回忆。
    未登基时,她在他面前笑容明媚,是那般的鲜活。
    可自从二人成为帝后,李兰絮便很少笑过。
    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不肯对他笑一笑。
    一瞬间,无力感席卷全身,明德帝再也站不稳,直直地朝着前方跪了下去。
    在宫人无措的目光下,他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高声痛哭起来。
    他捂着胸口,那里突然之间心悸不止,在这一刻,他仿佛可以切身的感受到,过往李兰絮所忍受的痛苦。
    她生前说过的话反复萦绕在心头。
    最后在他口中化为一句:“放了叶家女吧。”
    是叶家女,而非李家妇。
    他的皇后何其善良,哪怕在命中最后一刻,也没有借机求他对定国公府网开一面。
    她对他有情,可胜似无情。
    良久后,月亮爬上柳梢。
    明德帝在宫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出了凤宁宫。
    “朕要亲自去趟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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