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静海心疼得浑身直发颤。
    平素云淡风轻，随性得似乎对任何事都不上心的玄门泰山北斗，此刻泪流满面。
    唐清念陪在一旁，也跟着红了眼，掉了泪：“师姐……”
    “小师妹。”云清灵站起身，眼含血泪：“我做错了太多事，你还肯叫我一声师姐，我便没什么遗憾了。你我师姐妹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吧，可我连一样礼物也没法给你，你可别怪师姐吝啬。往后师姐不在了，你要孝顺师父，替师姐尽孝。”
    唐清念哽咽着，泣不成声：“师姐……”
    肖静海早就猜到云清灵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对于这个大徒弟，他太了解了！
    心怀天下。
    嫉恶如仇！
    绝非苟且偷生之人！
    肖静海心如刀绞：“清灵，是为师没有照看好你，你不必挂牵，为师定会擅自保重。”
    云清灵含泪笑着：“师父，您定要保重身体，徒儿……去了。”
    话落。
    她口中默念法诀。
    她原本是肖静海的座下大弟子。
    是玄门正派中人。
    许多玄门正派中的术法，她比好些年轻一辈的玄门中人更加熟练。
    虚空中雷声滚动。
    有人惊呼：“她在……自请天道惩罚！”
    “轰……”
    一道天雷劈下来。
    她魂体霎时变得透明了一些。
    肖静海和唐清念狠狠揪着心。
    肖静海更是一步上前。
    身侧的周净思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肖师叔三思！”
    方才那一瞬之间，肖静海是真的想飞身跃上祭坛，直接把云清灵带走！
    以他的修为。
    在场没人能拦得住他！
    周净思这一拦。
    肖静海理智稍稍回笼，双拳紧握，侧身避开视线不忍再看！
    “是左锋！”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齐齐看过去。
    还真是左锋。
    他将遮眉的长发剪短了，露出那张俊美英朗的脸。眼角被灼伤的疤痕，还是二十多年的模样。他身上此时仍缠着许多纱布，那些伤都是云清灵亲自所伤。
    云清灵是为了阻止他今晚出现。
    然而他还是来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祭坛上走去，背影有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天雷不断降下。
    云清灵的魂体愈发透明。
    看到左锋，她用力摇头：“你……你别过来，不要，不要过来……”
    左锋脚下没有丝毫停顿：“清灵，早在二十多年前，我这条命就该丢了。是你护住了我，可你大概并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的每一天，我的内心有多么煎熬。你了解我，我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我。我们很久没有一起说说话了，当年我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现在，终于有胆量，有机会说出口了。清灵，我喜欢你。是我害了你，让我陪你一起，成全我这份喜欢吧。”
    云清灵已经被雷劈得瘫在地上，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左锋弯腰蹲下，一张符纸燃烧后，化作的青烟缭绕在云清灵的魂体四周。
    几十秒后。
    云清灵恢复了血肉之躯。
    这是幻形符。
    顶多能支撑几个小时。
    左锋坐在地上，将云清灵抱在怀中。
    “轰！”
    又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左锋嘴角渗出鲜血，口腔里都是血，他强忍着剧痛咽了下去。
    云清灵艰难地抬了抬手，轻轻擦过他嘴角的血渍：“你这……又是何必？”
    “清灵。”左锋勾着笑，眼底蓄着泪：“我想亲你。”
    云清灵苦笑一声：“我现在很丑，不像年轻时那么漂亮了。”
    “不丑。”左锋俯身抵住她的额头：“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美。”
    当年楚东鹤设伏。
    左锋冒进。
    队伍中了埋伏。
    许多人被炽火所伤。
    左锋和云清灵都毁了容，左锋眼角留了疤痕，云清灵整张脸和身体大面积烧伤。后来她的魂体被抓走，不断淬炼，最终寄在一只雪狼体内。身上和脸上毁容的皮肤得以修复，鼻子以下永久留下了狰狞可怖的烧伤。她一袭红衣，常年以红纱遮面。
    她不想左锋今晚过来。
    不想左锋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听到他的回答。
    她一瞬间释然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喜欢她，这份坚持足以说明一切。
    左锋贴上去吻她。
    她没有躲。
    此时两人坐在祭坛上。
    左锋特意挪动了位置。
    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只知道他们在接吻。
    倒是看不清画面。
    谢璟深见唐清念哭得停不下来，牵起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唐清念偏头看他，眼泪止不住地直往下掉，却什么也没说。
    天道不断劈下雷来。
    祭坛上沙尘四起，雷电灼目。
    半小时后。
    被乌云遮挡的圆月再度洒下清冷的月光。
    祭坛上归于平静。
    唯余左锋的一具尸体。
    唐清念掩面擦了脸上的泪，正对祭坛，双手抱拳前推，身子磬折，行了个作揖礼。
    周净思与正一派一众长老们，也行了作揖礼。
    正一派小辈的弟子们，齐齐跟在他们身后，行了叩拜大礼。
    其他玄门门派，玄门世家，玄门散修们，绝大部分都行了个作揖礼。雪狼做下的那些恶事，并非云清灵所愿，她也是受害人。她坦然自请天道惩罚，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便是有再大的仇，再大的恨，也该一笔勾销了。何况对付赤焰这件事上，她帮了不少忙。这种时候，众人都不介意送她最后一程。
    至于左锋。
    自从他被正一派驱逐后，玄门几乎没有他的消息了。
    云清灵生前的记忆被清洗，能刺激她恢复生前记忆的，怕是也就只有左锋了。今晚最后的胜利，左锋同样是做了贡献的。
    他们二人情深意重，哪怕分开二十几年，哪怕生死相隔，仍互相惦念，这份情意让人动容。
    广场上静默了几分钟。
    持续数月的炼鬼皇案件到此为止！
    二十多年前，正一派的历练队伍被邪修埋伏，云清灵羽化，连一缕魂魄都没能留住。肖静海问责浮玉山，问责安排历练的所有负责人。然而即便他再如何震怒，云清灵还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他将云清灵的遗体葬在永灵山上。浮玉山当时的掌事了解了事情经过后，把左锋推出来担责。左锋那时心痛至极，万念俱灰，是真的想随着云清灵去了。
    左锋在永灵山脚下跪了三天三夜。
    他只想给云清灵上炷香。
    肖静海始终没有露面。
    永灵山是正一派禁地，护山大阵不是闹着玩儿的，没有肖静海的准许，谁都不能擅闯，也闯不进去。
    左锋没等到肖静海，等来了正一派的处理结果。
    浮玉山掌事请教掌门人周净思，一众长老商议后，驱逐了左锋，将他逐出师门。
    自此。
    左锋开始寻找云清灵的魂魄。
    这一找就是二十多年。
    人死债消！
    肖静海二十几年前，就知道云清灵喜欢左锋。左锋陪着云清灵，除却那具尸体外，神魂俱灭。肖静海心底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无法过度苛责。他让周净思把左锋的尸体带回正一派，择个日子与云清灵合葬。他们生前没能相守，死后魂魄也没有留下。其实合葬与否，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生者能为他们做的不多，也算是一种成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