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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太后老妈

    “微臣屡遭贼人放火、暗杀,身负重伤,于河西休养数月,死里逃生后又在萧关遇氐秦丞相王猛,最终抵达凉州,再遇凉州全境疫情并亲自倾力平之,最后氐秦苟苌二十多万部众进犯凉州,张天锡亲统大军大败而归,后抬棺出降。”
    说到这里,陈望转身扫视了大殿上的文武群臣,拔高了声调,继续慷慨陈词。
    “是微臣以一己之力保住凉州,击溃氐秦大军,再扶张天锡之子张大豫承袭凉州刺史一职,不敢说九死一生,也是侥幸活命,只为忠于君命,不敢懈怠。”
    太极殿上一片哗然,群情激昂,秘书监褚歆出班列躬身施礼道:“氐酋王猛之死难道,难道与平北将军有关?”
    “正是!”陈望不卑不亢地朗声道:“我到萧关时正遇王猛讨伐铁弗匈奴班师回长安路过,因被王猛设计重重围困,我等十三人被困,王猛欲巧言蛊惑我投降氐秦,被我严词拒绝,并怒斥其背弃祖宗,投身氐虏效命,沦为胡人鹰犬,欺世盗名,不忠不孝,他最后气绝身亡,我等侥幸逃出虎口。”
    “啊……”太极殿上众文武大臣发出了一片惊叹声。
    因为三年前王猛病故的消息传到建康后,大家着实地庆祝了一番,都纷纷表示王猛一死,大晋无虞矣。
    没想到最后死在了陈望的手里。
    而且群臣们也相信陈望有这个能力,因为他们见识过陈望的口才,尤其是司马曜、王彪之和谢安。
    就是在这个太极殿上驳斥郗超及偏向荆州的群臣,力保司马曜一登大统。
    甚至还有桓温,都传言是被陈望在昭德殿上给骂的羞愧难当,回到赭圻就重病不起,最后非但未篡夺晋祚,连九锡都未讨得而一命呜呼。
    听到这里,垂绅正笏的谢安心情特别复杂。
    三年多前的宁康元年冬,陈望率兖州军与王猛的关东大军在谯郡外对阵。
    据自己儿子,正在战场上的谢琰说起二人在两军阵前的对话,言及苻坚已经在长安为大家建造了府邸。
    司马曜为公爵,桓冲为骠骑将军,陈望为司隶校尉,自己则为尚书令。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安把这些话可是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就氐秦平定巴蜀的速度,其兵力之强大,亡我大晋之日为时不远,谁不为自己早做打算。
    方才陈望义正严辞地叙述骂王猛之言,不禁令他暗生羞愧,老脸涨红。
    陈望说完,又对荀蕤和滕恬之二人道:“你们尽可退去沿江防御和建康警戒,陈顾的军事演习,一攻一防,业已完成,现应退回长江北岸,明日我将赶赴历阳郡,率军回师谯郡。”
    二人心中大喜过望,终于不用打仗了。
    连陈望都出现在朝堂上了,还有何不可信,于是不约而同地躬身施礼道:“末将遵命。”
    陈望又向上躬身施礼道:“陛下,微臣前去参拜崇德太后,请容臣告退。”
    说罢,不待司马曜开口,他向王彪之、谢安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走过太极殿上长长的红地毯,东西两厢文武大臣仿佛如释重负,纷纷行注目礼,有兖州旧臣们则躬身施礼。
    大家正看着这个新崛起的权臣不卑不亢,潇洒自如的离去,却见他快到大门口边走边朗朗而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然后一转眼,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只有这掷地有声的话犹在太极殿上飘来荡去。
    司马曜听闻警戒解除,也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陈望迎着朝阳向大殿外走去,心道,司马道子出的这个主意原本是想支配他远离国土,自己也好迎娶王法慧为后。
    没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三年来他比之从前更加强大了,当众慷慨陈词,大谈忠君爱国思想和奉旨赴凉的艰辛,获得了大臣们的拥戴。
    以后再想对付他,恐怕更加不易了。
    既然陈望回京,解除了建康的警报,那比什么都好,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单独召见陈望,好好跟他解释一番。
    想到这里,心事重重的司马曜起身退了朝。
    坐在回昭德殿的龙辇上,司马曜吩咐身边的宦官去崇德宫传诏,等陈望拜见完太后,召他到昭德殿来议事。
    陈望从太极殿出来后,直奔崇德宫而去。
    宫门口的两名宦官刚要阻拦,但认清是陈望后,赶忙让开道路躬身施礼。
    陈望微微点头,昂首进了崇德宫。
    边走边四周打量,曾经熟悉的崇德宫内一切还是老样子,案几后是太后老妈最喜欢的那盆三尺多高的栀子。
    正值花季,花朵像白雪一般圣洁,坐落在绿油油的叶子之间,散发出馥郁淡雅的清香弥漫整个宫中,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但就是没看到自己这个太后老妈的踪影。
    正向前走着,看见屏风后有一个胖乎乎的宫女端着漆盘,上面放着一只碧绿色小碗正向宫中的东面走去,抬头看见陈望不禁吓了一跳。
    陈望抬头一看,不禁咧嘴笑道:“小芳阿姐,不认得我了?”
    “你……你是……”胖宫女看着陈望一脸狐疑地问道。
    “我是陈望啊。”
    “啊……是,是陈公子,怎么这么黑啦……”
    “嘿嘿,太后呢?”
    “太后在偏殿礼佛呢。”
    陈望走到小芳跟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见里面是一碗红枣桂圆莲子羹,于是轻声道:“你去忙吧,我送过去就行了。”
    “太后天天都在念叨你什么时候回来。”
    “呵呵,知道了,知道了。”
    说罢,陈望端着盘子向东边走去。
    过了屏风,到了偏殿门口,陈望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昏暗的偏殿墙上挂着几个油盏,里面满是檀香气息,走了几步看见褚太后跪在厚厚的蒲团上,北墙边是一个巨大的佛龛,上面供着一尊金光灿灿的观音菩萨。
    菩萨头绾高髻,戴冠,上身袒露,下着裙装,肩搭帔帛,面容庄重而又慈祥。
    陈望轻轻走到褚太后身后,听见她刚刚念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嘴里发出轻微地祈祷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呵。虔诚信徒褚蒜子求观自在菩萨保佑我的望儿,逢凶化吉,消灾免难,平安归来……”
    陈望看着她满头青丝中隐隐白发,听着她的虔诚祈祷,捧着漆盘的双手不禁颤抖了起来,觉得眼眶酸涩胀痛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
    不多时,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自打来了东晋,先是为父守孝三年,后又年满十五岁加冠礼,不能随意出入后宫,相见甚少。
    即便是自己做了员外散骑侍郎,天子近臣,也只能遥望崇德宫而不能僭越,前去拜见太后老妈。
    直到率军出征淮北,校军场一别快四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想想这四年来历经千难万险,命悬一线,无人诉说,此刻见了太后老妈,满腹的愧疚、委屈、痛苦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
    他扑通一声跪在太后老妈的身后,把漆盘放在地上,泣不成声,伏地叩首,支吾着哭诉道:“母……太后!儿……望儿,平安归来了……呜……”
    褚太后听到身后的声音,大吃了一惊,睁开眼睛转头望去,看见满面泪痕的陈望,先是愣了半晌,眯眼仔细辨认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抱住陈望的头紧紧地揽在了自己肩上。
    “望儿……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褚太后一边抚着陈望的头发一边哽咽道。
    “是,是望儿回来了……”
    母子俩抱头放声大哭起来。
    多年来,母亲的担忧,儿子的委屈,此时此刻爆发的淋漓尽致,仿佛天地间再没有了其他人和事。
    良久,褚太后把陈望从自己的肩上扶起,二人互相又端望了良久,陈望搀扶着太后老妈站了起来。
    相较四年前,微微富态的太后老妈头上是高高挽起皇室尊贵的发髻,这样的发型在她的头上,非但不会显出任何的老气,反而却把她圆润下巴的弧线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而她颀长的脖子,犹如天鹅一样的优雅,鹅蛋脸上虽然是光洁如初,但眼角也有了细纹。
    由于天天礼佛,看上去太后老妈慈眉善目,已经褪去了从前那种三度临朝听政的大晋国母威严神圣。
    陈望依旧是心痛不已,她已经五十三岁,在平均年三十九岁的东晋时期已是高龄,即便是现今社会也是退休年龄,儿孙绕膝,养生健身,晚年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她还在为国事操劳,为自己担惊受怕,为了自己在谯郡受困而第三度临朝,为了自己远赴凉州天天在佛龛前祷告。
    最为关键的是母子俩的特殊身份是永远不能相认,即便是见了面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各自的心底。
    褚太后用袍袖擦拭掉自己脸上的泪痕,强颜欢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望儿,你以后可不能再自作主张跑这么远了,令我心忧。”
    “太……太后,望儿一定谨记。”陈望边说着,边搀扶着褚太后向外走去。
    褚太后责备道:“你在谯郡,还是我大晋境内,最快七八日就能回京,但凉州、建康万里之遥,怎能自作主张。”
    “真的记下了,望儿再也不敢了。”
    “你看看你,又黑又瘦,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受了很多苦吧?你自小在宫中娇生惯养,怎受得了那蛮荒贫瘠之地,何况还有凶残的氐虏环伺身畔?”
    “嘿嘿,望儿也没受多少苦,只是日夜思念太后,这不,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就赶回来了嘛。”
    “唉……自打彭子(晋穆帝司马聃的小名)薨逝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以后就在京城待着,哪里也不要去了。”
    “我……”
    陈望此刻就像一个想出去找小伙伴玩耍的小朋友,却又被溺爱的母亲阻挠一般,欲言又止,“太后……谯郡还有大娘她们,还有许多人等着望儿回去呢。”
    “唉……真是儿大留不住,我,我,还不知道能在世上活多久——”褚太后叹息道。
    陈望赶忙打断道:“太后万年,定能与山川日月同寿,若是太后执意望儿留下,望儿绝不敢违命。”
    “呸,你个臭小子,从小就会说好听的,罢了罢了,有你这句话就足矣,你还是回你的谯郡吧。”
    “嘿嘿,望儿明明是真心话嘛,太后以前曾说过,等望儿有了孩儿也送进宫里由太后抚养,如果去了谯郡,望儿以后事事先来信禀告太后再定。”
    母子俩边说边来到了崇德宫中,褚太后伸手拧着陈望的耳朵,斥责道:“胆敢再犯,我派御林军把你押解回京,就在崇德宫待着。”
    “哎呀,哎呀,一定一定,望儿谨记太后教诲。”陈望连连惨呼,告饶道。
    二人来到正殿座榻中坐下,褚太后吩咐小芳把果盘、蜜饯等零食取来,不多时,小芳就摆满了案几。
    陈望抓起一个桃子来先递给了褚太后老妈,自己拿着大啃了起来,吃得汁水满嘴,边道:“许久没吃到江东的桃子了,真甜啊。”
    “这可是鄞县进贡的水蜜桃,你走时都带着,”褚太后放下自己手里的桃子,拿起案几上的丝巾给陈望擦拭这腮帮子,边柔声问道:“听说凉州那边都是大漠黄沙,久旱少雨,是不是难得吃上绿色果蔬?”
    “是啊,是啊,从蒲阪过了黄河,到了河西就如太后所言了,除了白菜就是萝卜,咳咳……”
    “哎呀,你慢点儿吃,还跟小时候一样,吃东西如此粗鲁。”
    “我可不能像法慧那样吃桃子,吃完一个差不多得半个时辰,饮酒倒是干脆利索,从来都是盏盏见底,哈哈哈……”
    “你见过法慧了吗?”
    “还没,还没,我一心想着太后,一回建康先到太极殿禀明圣上就过来拜见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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