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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田院

    “殿……弘净大师,您怎么从车驾下来了?”杨彪忙收刀行了个叉手礼,神情恭敬。

    原来他是那禁军诸班直中殿前司的指挥使,奉了皇命去宿州接回旧日的六皇子殿下赵释,从东京城出发到宿州一路平安无事,临到归程却暗杀频频。他几次改道,行踪却保不了密,身后总跟了要人性命的暗箭。这次他索性想着绕到北边的大名府,虚晃一招,再往东京转进,行到半路,消息却又不翼而飞。到了此处,训练有素的精兵在山高处拉弓搭箭,下手狠厉。

    这些只怕都是那辽人所为。只不知一路少下莲座的六皇子殿下为何突然改了性子,亲自过问起这事

    赵释淡漠道:“车中不洁,贫僧下来走走。这些人你既查明了与事无关,不必再问,将她们与京东东路县民们一块安顿好就是。”

    梁羡玉偷偷看向正在说话之人,这一看,两眼便有些挪不开。不为别的,只为了最肤浅的皮相。他气度高华,看着便是世人眼中得道高僧的样子,只未免长得过分俊美了些,暗暗添了凡间气。

    赵释感应到这道对他而言不算特别的视线——在地藏禅寺讲坛上讲经时见得多了,不外乎迷于身外相,连佛法都不用心听,早能泰然处之,略一颔首,便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庄严法相尽显了。

    偷摸看人的梁羡玉果然一肃,立起敬畏之心,不敢仔细瞧他,领了梁氏和二姐给他跪下行礼道:“多谢大师出手相救,信女无以为报,日后和家中人在案上供奉佛祖时,也会感念您的恩德!”

    “……不必,起来吧。”他略微迟疑,梁羡玉听了出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觉得他刚才话里有几分失意。

    但她没太在意这事,和二姐一起扶起梁氏,拍了拍裙子上的土,顺着山坡往下一看,发现刚才郎子中的一个正和几个鬓边见白的妇人在说话,说着说着,堂堂八尺男儿竟然拿了袖子擦泪,他身边那个没来得及扎髻的小女郎给他举了帕子。

    一种不详的预感击中了梁羡玉,她脸色一变,拉了梁氏和二姐快步走上前,疾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用帕子擦泪的郎君一愣,见是她们,看了眼其中一名脸色惨白、昏昏欲倒的妇人,将她们扯到一边,嘴唇颤了颤道:“我名陈大庆,刚才和我一块儿找娘的石安在路上中了箭,直滚下山崖去了,我眼睁睁看了崖下那条大河变了变颜色,又赤又红……”

    梁羡玉身子一晃,和梁氏对看了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愧疚,要不是为了她们,也许石安不会……

    她忽然心有所感地看向那个面如土灰的妇人,紧紧抓了陈大庆的手臂问道:“石安他母亲,是不是就是……”

    陈大庆重重点头。

    梁羡玉咬了咬唇儿,就要上前说些什么,梁氏拦住了她,道:“我是做人母亲的,知道如何劝,你带了二姐在这先别动。”

    梁羡玉目送她过去,不知和那妇人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她就带了妇人过来,对梁羡玉道:“往后这李阿娘便是你的干娘,你哥哥石安才去了,你叫我一声娘,便也得叫她一声,往后得像侍奉我一样待李阿娘!”

    梁羡玉见李阿娘眼神发木,只听人说娘时还有些光芒闪烁,双唇翕动了几下,轻轻叫了声:“娘。”

    李阿娘哎了一句,挂了层浊色的眼珠子骤然清明,认清眼前这些人里并没有她的儿郎,猛地抓住梁氏的手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我那可怜的儿!你不知他多孝顺,一路上有了干粮不吃,都喂到我嘴里,怕我不舍得吃,一定要亲眼看我咽下去!”

    梁氏也陪她湿了眼,一直点着头,“是,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您得活得好好的,让他在别处也安安心心的是不是?”

    众人的视线都到了这里,连和杨彪在商量些什么的里正也看了过来,他脸皮皱巴巴的,见此眉间又多了几道褶,回过头向杨彪点了点,表示这不是什么大事,村里乡亲们都愿意跟着禁军们去东京城,马上就可动身——再耗下去,抵达下一个驿站前,会有人饿死。

    杨彪派了五个禁军护着他们,自己重新去侍奉殿下了。

    里正安排好这边,走过来,拿目光狐疑扫了扫梁羡玉一行人,才对李阿娘道:“死者为大,你家里的情况大家伙儿都知道,但这是在生死路上,晚一点就是要命的事。眼下没办法找他,丧事更没法办了,但你今日为大家伙儿受的委屈,我保证,日后一定补回来!这就要继续往前走了,你莫要啼哭太甚了,啊?”

    话到最后,甚至还带了隐隐的威胁,梁羡玉听了极为愤慨,把李阿娘护在身后,绷着脸对里正道:“您说的在理,却也太欺人了。大家都饿着肚子,早些动身应该,却也请体谅些许!”

    早就不满她让乡里好好的郎子丢了性命,里正轻轻看了眼她,“我们乡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插手?要不是你,石安也不会出事,李阿娘更不至于哭啼!不祥之人,不知扎在一块儿作何勾当,如何配说这些话?闪开了去,我们要走了,别学了野犬在这里挡道!”他重重甩了一把袖子,“真晦气!”

    正在这里叫嚷,杨彪派来的五个禁军已经指挥了妇孺子弟站好,当中一个叫孙吉的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何时能动身。

    梁羡玉一口气憋在心口,正想带了李阿娘出来,若她愿意,和自己三人一起走,眼往马车方向一看,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道车轮印向山林延伸,车夫尸首也不知去了何处。

    禁军孙吉也看了过去,哦了声,解释道:“人我们埋了,车打斗间借去了,也跟了一起落下山崖,不过它也带走了四名盗贼,要多少银钱,补给你就是。只我们如今在外,不比益州那里有交子可以使,须得到东京才能给小娘子,也不远了。”

    一旁的二姐没看见梁羡玉纠结神色,听见去东京眼睛一亮,听说那里有千百样好吃好玩东西,倒比名不见经传的青州好多了,悄悄拽了一下梁羡玉的袖尾,盼了她能答应。

    梁羡玉憋了口气没处发,却也知道如今跟了禁军走是没法子的应急,她们孤身四人上路,没粮没钱的,便是现成的肥羊,就算不遭人绑了,吃住也成困难。

    她在梁氏、李阿娘身上来回扫了几眼,忍着里正在一旁看笑话的神情,向孙吉道:“只我家二姐和阿娘体弱,恐走不得这些道,还得请您挪两个平板车上的位子给她们。”

    孙吉看出她和里正有些不对付,不想耽搁时间,也愿意替她调停,里正哼了声去前面领路,由着孙吉匀了两个位子给梁羡玉一行人。

    梁羡玉将两人扶了上去,位子就在李阿娘身边,也方便一块儿照料,自己徒步行走。

    安排好了,拖长的队伍缓缓动身,梁羡玉算着失去的几十贯钱,更有无辜丧命的车夫、石安,心痛如绞,但她不习惯在人前落泪,跟了前面的人埋头走路,梁氏和二姐也不敢吵她。

    走了一阵,她才缓过来,到底她们一家人都活着,钱没了还能再挣,难的是李阿娘这些人,她日后要对她好生弥补。

    正想着,忽然前方传来数声马鸣,她抬起头看了眼。

    只见不知何时早已启程的黑漆车驾,载上了那个年轻贵美的大师,周围拱卫了数十骑兵,纵马疾行,绕过了山坳,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她视野当中。

    这般需由禁军保护的高僧,只怕一辈子不会像庸俗世人一样,为前路、银钱愁虑吧?倒真是人各不同。

    不过又与她何干,不同人,日后大概也不会再遇见,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梁羡玉长长吐出口气,终于笑了笑,从担忧的梁氏那里接过水囊,对嘴喝了口,见梁氏身边的二姐一脸兴奋,问道:“你看起来欢喜得很,寻到什么宝贝了?”

    二姐撅了嘴道:“哪有,板子硬邦邦的,坐得我腿儿疼……大姐给我说说东京城里会有什么吧?”

    梁羡玉还未开口,梁氏先道:“其他人走路,你坐着还叫疼?”她又将梁羡玉叫近了,偷偷道:“不过坐久了腿麻倒是真的,娘坐累了,换你上来一会儿吧。”

    梁羡玉把水囊塞回她怀里,看了眼她小脚儿,边走边摇头,“还要走大几日呢,娘在车上好好习惯,我不累。”

    二姐插进话道:“大姐和阿娘背着我嘀咕什么?”

    梁羡玉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随了板车起伏一晃一晃的丫髻,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东京城有什么?这就说给你听。那里有许多瓦子勾栏,里头探膊的、卖饮食的、剃剪纸画的、关扑的应有尽有,还有你喜欢的生肖摩喝乐,瓦子外头也有卖的。”

    梁羡玉一番话引得板车上其他人也好奇起来,连李阿娘也看了过来,纷纷问她还有什么。

    梁羡玉挑了自己从别人那里听到的继续说了,大家都啧啧称奇,觉得这东京城真不愧是大枀皇都,什么都有,玩的花样也多种多样。

    尤其二姐听得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眨个眼的功夫就能到了!

    终于在第七天清早,累倦不堪的一行人来到了东京城,队伍逶迤在南薰门外,板车上没醒的人也被叫醒了,一起来看这东京城的城门长什么样子。

    只见那高大嵯峨的城门拔地而起,有直门两重,女墙向了两边延展开去,百步左右能看见马面、战棚在其上,却一眼望不尽头,没办法数出有多少座。

    梁羡玉走近了站在城门底下,发现自己不过十几块砖垒起来那么高,而这面城墙竖了数下来至少有千百来块,还真高啊!

    她看向前方,孙吉和城门守吏相熟的样子,出示了腰牌便让人准许了他带人入城。

    梁羡玉来不及感慨更多便随众人慢慢穿过城门,正走着,城外另一边忽然传来密集的哼哼声,扭头一看,却是数十个大冷天里穿了短打缚裤的中年郎子,手里抓了鞭子,大汗满身地赶着望不到头的猪群朝这里来——那猪虽多,倒没有乱行的。

    虽然如此,乡里人却知道猪凑近了闻着臭气熏天,极有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向城里走去,势要远远地离了猪群。

    梁羡玉也就跟了大家一起加快了步伐,没走多远,迎面走来两个戴了笔帽的大户仆人,从袖里拎出张什么给孙吉看了,还瞟了眼他们这些人。等孙吉看完了,几个人互相叽咕了几句,那两个大户仆人便走了。

    孙吉将里正叫去,里正回来便告诉大家,到了东京城没有落脚地方,太尉大人得知这事,好心将他们这些人送到福田院去安顿下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大家面面相觑,梁羡玉却觉得这事扯上太尉有些不对头,毕竟这些人是来京里告状的,那太尉不阻止倒罢了,怎么还好生照顾起来,不都说官官相护的吗?

    她走过去问里正道:“那福田院是什么地方?进了想走就能走吗?”

    里正哼了一声,本不想理会,看见大家齐刷刷看向他,撇了撇嘴说了,“你想什么呢?是太尉大人体恤我们远道而来,城里住不下了,所以安排到冬日用来收容老幼贫疾之人的福田院里去。你不想去,就别去,索性现在就带了人走得远远的,问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这福田院是监牢?”

    梁羡玉还真想带了三人就走,可想想这些人来东京告状,认字的也没几个,肯定十分艰难,自己在路上受过他们许多人的照顾,尤其那些阿娘阿婶的,看她累极了,还会要她上板车挤一挤,也替她照顾了阿娘、二姐……要她此时离开,倒真挪不动脚。

    队伍迟迟不动弹,连孙吉也过来劝道:“要赔的银子我派人送去福田院给小娘子,这时要走了,之后去哪里找人?趁着天色还早,赶紧一起去福田院安顿下来吧!”

    那些坐在板车上的娘婶们也开始劝道:“你三个寡母小儿的,在东京城里人生地不熟,倒不如和我们一块儿先住着,日后再做打算不迟!”

    梁羡玉心中一暖,不好推脱,只好答应了下来,同时叫娘婶们坐好了,别急得翻覆了板车。

    一行人走过那后来知道叫云骑桥的一座桥,经过传闻中的汴河——这时早已冻成了冰河,行船货船停在了两边光秃秃的榆柳下,又穿过笔挺宽阔的路道,走了很久,左拐路过秦山庙,终于到了那福田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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