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

    次日一大早,梁羡玉被一阵惊天动地的拍门声吵醒,翻了个身,碰到边上的人,将眼迷迷糊糊一睁,和李阿娘对视了下。

    她坐起来揉了揉眼儿,掩唇打了个哈欠,“阿娘,天还早,你先睡着,我去看看谁来了。”

    前天她们一家人刚搬来这宅子,她想帮忙清理,却被梁氏和李阿娘赶到拿布抹过一遍的小书房,要她在那里潜心看书。她们则是往屋子里挂了几把桃木剑,也不敢弄大动静,暂先做些小擦小洗的活。等她昨天考完回来,屋子里挂了一夜辟邪的桃木剑被取了下来,每人手上拿块破布,将两间屋子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连地上铺的箩底方砖也没落下,带来的行李也都归置得当。做完这些,天已经大黑了,只来得及收拾出卧室这边的炕,四个人便挤在一块儿睡了。

    梁羡玉说完就摸着炕沿找鞋,刚穿上,在系着衣襟扣子,梁氏和二姐也醒了,问了声做什么去。

    梁羡玉站起来,边向外走边道:“有人敲门,或者是祁推官那里有消息了。”

    到了门口,她将门栓卸下,开了条细缝往外看,见是莲姑满脸笑意,眼角笑得好几道褶,忙把门一开,请她进来道:“怎么是你?快进来坐。发生什么好事了?”

    莲姑轻快地哎了声,跨进门槛跟了她走,还没到屋子,看到院子里有两个石墩,指了石墩道:“就坐那吧!约莫你家里人还没醒,别吵了她们。”

    两人坐到了石墩上,梁羡玉用手推了推她,笑着问道:“快说,什么好事?值得你笑这么开心。”

    见她来问,莲姑反倒掖了掖头发,买了个关子道:“这个嘛……”

    梁羡玉笑意渐深,猜了一句道:“怕不是里正和那些郎君们都回来了?”

    莲姑惊讶地“咦”了声,对上她笑眼,一拍大腿,“梁家大姐,怎么事事都叫你说中了!今儿早上,天都没亮,黑魆魆地进来四个人,我们差点儿吓死了,点灯一看,原来是里正他们。你猜怎么着,那开封府尹大人不仅判了孙三骗我们钱,还说这事极败坏风气,通过衙门将孙三房子卖出去了,里正他们拿回了五十八贯的银子。这就算了,开封府还罚了那孙三足足一百贯,你说解气不解气!”

    梁羡玉眼睛一亮,“真的?”

    莲姑挑眼看了她一下,“那还有假?”

    梁羡玉替她高兴道:“这笔银子一回来,就能把开春下苗的一批人送回去,接下来再慢慢地要恤金,过不久,这事就了了!”

    莲姑笑得褶子更多了,道:“说起这个,还得谢谢那位开封府尹大人哩!他听了我们的事,就和发抚恤的衙门那边说了声,叫把钱先给我们一部分,剩下的就和诸班直那边一样,回去再给。有了这些钱,就都能回去了……”说着,她叹了口气,“我来也是为这事。大家伙儿在这东京城呆了几个月,被骗被欺负,叫冤都没地方叫去,早都想走了。既然有了钱,都说要赶紧回去,就着之前的行李收拾了下,等今天正午吃完饭,就要动身了。”

    梁羡玉心漏了一拍,差点就站了起来,“怎么这么快?我还想等你们走的时候,给大家好好饯行……”

    莲姑摆了摆手,先站了起来朝门口走道:“这些都不用。要不是你,我们这些人只怕死在东京城也不一定回得去。我这次来,也是里正的意思,问问李阿娘要不要一起走,还有你们该得的那份银子,连着以后的一口气先给了,免得以后还要再去我们那拿,多不方便!该说的,就是这么多,你清楚了?”

    梁羡玉怅然若失地点点头,看出她急着走,没再挽留,送她到了门口,看着她走远才把门轻轻关上。

    回到屋里,梁氏和李阿娘都坐在炕沿默不作声,只有二姐一个裹着被子睡得正香。

    梁羡玉迟疑了下,走了过去,坐在李阿娘身边,垂着睫毛压低声道:“干娘都听到了吗?”

    李阿娘看了她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移开眼看到了窗外的青白色天,良久,轻声道:“买些东西送送他们吧,这一去,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是啊,京东东路与东京离得虽然不算远,可一旦在东京城定居下来,要是没什么特别情形,没人会往京东东路走。

    梁羡玉握住了她的手,“干娘,得闲了,我们就回去看看。”

    见了这一幕,梁氏在一旁有些酸涩,没有表露,也握住了李阿娘的手,“听说青州也有些古迹的,咱们一家人若挣了钱,又闲了,去京东东路逛逛也不算什么难事。”

    李阿娘布满皱纹的眼一颤,看了梁氏和梁羡玉,带有哀求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要是假的,兄长尽管托梦来骂我!”梁羡玉红着眼道。

    李阿娘不住点头,“我信,我信……”

    待得李阿娘回转过来,一家人商量起怎么去福田院,最后决定了梁氏和二姐留在这里看家,梁羡玉带李阿娘回福田院。

    走出家门,梁羡玉看见不远处蹲了一排卖瓜果的贩子,大箩筐装着新鲜果子,露珠都还在上头。

    她和李阿娘说了声,走过去选了一家,将他今日的时鲜果子包圆了,连箩筐也要了过来,商定下午回来还他。

    买了果子,走是走不过去了,梁羡玉叫了辆太平车,果子和李阿娘到车上去,她在一旁跟着走。

    到了福田院,一辆辆推车挤在路边,车上堆满了行李,两三个郎子在看着。

    见她来了,那郎子扯开嗓子叫了声,莲姑和其他妇人涌了出来,将她和李阿娘迎进去,边道:“咱们乡里的大恩人来了!梁家大姐,回去了,我在庙里给你供奉几盏祈福灯!”

    还有人道:“我准备给庵里的比丘尼捐些买衣钱,用梁家大姐之名,这样她们吃斋念经都记着梁家大姐一份功劳!”

    “这个好!能叫佛祖时时刻刻惦记庇佑着!”

    梁羡玉听得脸都红了,说了几次自己不敢当,婶子们要是有这些余钱,不如攒起来给乡里没依靠的老人孩子们用。

    “都有,都有!”莲姑笑挽着她,一起到了里正屋前。

    梁羡玉还没跨进去,里正先迎了出来,欠身请她进来。

    她和李阿娘一进去,门就关上了。

    里正身后的王氏拿了一捧银子,用块粗蓝布垫着,心甘情愿地塞到梁羡玉手上,“给!这些都是你和李阿娘的,你八贯,李阿娘二十贯,加起来二十八贯银子!”

    梁羡玉看向李阿娘,见她点头首肯,这才替她收下。

    可是她怎么有八贯?

    田里的损失与她无关,不是吗?

    梁羡玉问出了声。

    里正将脸一正,肃声道:“梁家大姐,这些是乡里人都同意给你的。大恩不言谢,我们乡下人不会说话,就知道用好东西来表心意,你给我们帮的忙,我们记在心里、也记在这些东西上,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的心意。”

    “对!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王氏大声道。

    “没,我不是这个意思……”梁羡玉觉得手里的银子有点烫手了。

    要是里正和王氏还是过去的态度,她收一百贯也觉得理所应当,可他们现在这样,自己反倒收不下手。

    “要不我拿一贯作个意思吧?”梁羡玉试图和他们商量。

    王氏话不多说,直接上前将那敞开的蓝布抓住四角一系,一眨眼的功夫,打了个死结,笑道:“梁家大姐可是知道我看了银子就眼热的毛病,再敞着,可别怪我不客气!”

    梁羡玉还要再说话,被王氏推搡着出了房门,“李阿娘留下,里正和她说几句话,你赶紧出去和大家伙儿见见面,等会吃完饭就走了,下次再见,还不定什么时候呢!”

    李阿娘发了话,“是啊,你去见见大家,别在这里耽搁了。”

    梁羡玉这才算了。出了房门,看见大家围着那几筐瓜果说说笑笑,没一个上手的,便走过去道:“这些果子都是耐吃的,与林檎果一样,路上渴了就吃,比干吃水有味道些。大家每人拿上几个,分了吧!”

    真过不久就要走了,莲姑眼眶湿润道:“这怎么好意思?本来该我们请你吃饭的,偏又走得急……”

    梁羡玉将包袱挎在肩上,伸手从箩筐里挑了个大林檎,一把塞到莲姑手里,酸涩笑道:“那天不是说要给你瓜果饯行吗?你不拿,是不是一辈子留东京不走了?”

    莲姑拿住了林檎,也笑道:“是啊,你且当心,我万一真留下不走了,就赖在你宅子里,让你赶也赶不走。”

    梁羡玉大方道:“行!那你先让我差遣下,把这些果子给大家分了。”

    等她和莲姑分完果子,望着空荡荡的箩筐,梁羡玉鼻尖忍不住又一酸,叫了莲姑一声,“路上你要多多保重,以后有机会了,我去乡里看你!

    莲姑拿衣角擦了擦眼角,骂了句,“你偏是个不懂事的,惹别人来难受,等着吧,回去我就去庵里捐衣,让佛祖也知道。”

    梁羡玉眼底也变红了,过了一会儿,先说道:“待会儿午饭了,我……我先吃垮你,可别心疼。”

    李阿娘正好走了出来,赶上馒头蒸熟了,莲姑叫上梁羡玉一块儿搀了她到屋里吃饭。

    梁羡玉和李阿娘将他们送到了新曹门外,本来还要跟着送一程,里正和莲姑叫她们别再跟了,向外撇着手道:“回去吧!出了外城门,你们再回去就晚了,万一遇到什么不清不楚的人,白白闹出事来!快回去吧!别送了!”

    梁羡玉这才和李阿娘停了下来,等目送到看不见他们的人影,只有一片滚滚沙尘,回过身,慢慢朝新酸枣门走去。

    梁羡玉扶着李阿娘,两人都是疲惫样子,没说话,一步步走着。

    走到五丈河畔的青晖桥头那里,围了一圈的人,不知在买什么,隐隐听到句“这可是从养种园里流出来的”。

    养种园在金水河一带,培植四时花草林木之所,到了春夏便是游览的一大胜景,东京城里有名的。

    难不成在卖花草?

    梁羡玉想到院子里那畦地,和李阿娘说了声,过去在外围踮起脚尖看了眼。

    原来卖的是种子,洒水般铺了一地,贩子是个年轻妇人。

    梁羡玉挑了十几颗蔷薇、月季和绣球花的种子,想着这些适合春天来种,正好给阿娘练练手。

    正要从荷包里拿钱付账,身后有人叫道:“梁羡玉!”

    她扭头一看,见是昨日监考数算的青衣公人,心里冒出了许多美丽冀望,忙点了点头示意,手忙脚乱地付过了钱,把用纸片包好的种子一拎,快步走了过来。

    那青衣公人袖着手道:“小娘子哪里学的数算?好强的功力。祁推官让我来知会一声,你明日就去马行街上的解库就职吧。”

    听说能去解库,梁羡玉内心激动不已,谢过了他,谦虚道:“许是平日算盘摸多了吧?大人说的我知道了,多谢您来一趟,虽然家里新搬过来乱了些,胜在不远就到,可要去喝杯茶解渴?”

    青衣公人笑道:“都是分内之事。天色太晚,茶就不喝了,我赶着回家,先行一步。”

    梁羡玉忙向他福了福身,“大人慢走!”

    回到家门口,梁羡玉将花种子往身后掩了掩,推门而入,正看见梁氏和二姐在院子里的地上垒砖石。

    梁氏抬起头道:“回来了?这里种花的话,得有一圈石头围起来,不然浇了水四处乱溢,养不成。”

    梁羡玉看了眼身后的纸袋子,又看向李阿娘,两人相视一笑,只是李阿娘脸上的笑不大自然。

    梁羡玉心里沉了一下,按下不提,把花种子给了二姐,让她递给梁氏,自己送李阿娘进了卧房休息。

    到了晚上,点起了油灯,一家四口窝在卧房里头,李阿娘和梁氏拿着针线在布面上穿梭,灯徐徐烧着,烛光昏黄,将她们的影子照在墙上,灯烧得偶尔有几声哔剥。

    矮竹椅边坐着梁羡玉,她和二姐在翻花绳,边道:“这里的炕刚好够阿娘和干娘住,我和二姐一起去书房挤挤吧?”

    梁氏想了想,“箱笼在这屋里,你们衣裳也都在,书房的话穿衣不方便,就在这里挤挤算了。”

    梁羡玉将翻花绳的绳子套在了二姐手上,道:“那也太局促了。早上我一动,阿娘和二姐就被吵醒了,翻个身都难。现在天气还不热,衣裳两天拿一次,入夏了,每天勤快点来取,就两步路的功夫。”她扭头有意问了李阿娘一句,“干娘觉得这样好不好?”

    李阿娘愣愣的,忽然道:“也不知他们现在走到了哪里?”

    梁羡玉知道里正定是和她说了什么,定和石安的事有关,便让二姐自己一边玩去,想了会儿道:“干娘,乡里人回去会经过那儿,你是不是托了里正去找……”

    李阿娘回过神,有些后悔提起这件事,原本其乐融融的,一提这事,谁都不好过。她低头绣着花,闷闷道:“安儿的事,我是托了里正帮忙找,他没要钱,只说念你的功劳,这些都是他们应该做的。先不说这个了,你明天不是要去解库,这可是大喜事,该高兴才是。”

    梁羡玉见她自己慢慢想开了,便也没再追问,只是她提起解库,梁羡玉面露为难,不知该怎么说。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可只要想到是去马行街的解库,她在高兴之余,忍不住担心起那魏当家的手段……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和他打交道的,所以不管是他轻视自己那日,还是替乡里说话那日,说话都肆无忌惮,明里暗里挑火,直接把人得罪狠了……

    李阿娘和梁氏见她这样,都停下了手中针线,忧心道:“怎么?你不想去?还是因为什么去不了?”

    梁羡玉就把魏当家看不起女子的事说了。

    其他人还没怎样,二姐把花绳一扔,跳了出来,两手叉着后腰道:“这魏当家再敢欺负阿姐,我去把他眼戳瞎了,让他认不出男女来。”

    连梁羡玉都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叫她过去,屈指磕了她额头一下,“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一日日大了,该找个女夫子管着了!”

    二姐丫髻一甩,扭过头,“哼!”

    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不要再和阿姐说话了。

    大家都笑了,梁羡玉想着她年纪小,容易为小事生气,便拉起她的手柔声道:“二姐别生气了,明天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但那人又不是洪水猛兽,自有我来应对,哪里要你出马?这些话,你以后不许说,更不许想。再说了,我也算后台有人,哪会叫人随便欺负?”

    二姐这才绷着张小圆脸,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吧”。

    原本拿来劝二姐的话,若有奇效地,也让梁羡玉自己心里渐渐安定了下来。

    既然是祁推官……不!雍王命她去的,她怎么不算后台雄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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