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逢(一)

    孟昭是见过李莲花一面的,彼时李莲花还叫李相夷,孟昭也还叫作孟九。

    孟九那时正在勤勤恳恳地干活。

    活也不算个大活,不过是奉圣教之命杀几个负伤的密宗妖僧罢了。这密宗传自天山西南,教义与圣教大有不同,自传入西域,初初倒也老实,教中起先还盯了段时日,见其无甚动静便也不再理会。谁知短短数年,竟在一小国也纠集了千人之数的信众,敢质疑神旨,亵渎神明,与圣教唱起对台戏来。国虽不大,信众虽不多,也着实是将圣教的脸面往地下踩了几脚。更兼那小国国君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居然敢将教廷来书置之不理,何止是踩了圣教脸面,简直是还碾了几碾并吐了口唾沫。圣教立教百年,受西域诸国朝拜,几时受过这等挑衅,此时若不杀鸡儆猴,只怕诸国皆敢以下犯上。上头立时下达了旨意,兵分几路,一面派出潜在国中的眼线间客挑动王城护卫将军造反,一面便派出孟九等刺客刺杀那国君和几位密宗领头的僧人。料想除了这几个领头的,群龙无首之下,一群贱民自会散去,届时其中若还有顽固不化的,捉来杀了示众便是,也叫大家看看这不敬神明,不服圣教的下场。

    却说那将军正当壮年,极受国君器重,间客所奉大笔黄金未叫他松口,来自东方的奇珍也只叫他失了片刻神,犹豫之后仍是拒绝,只是临了到底多看了那珠光宝气几眼,间者心中便有了数,紧跟着就送上一位来自东方的美人。美人年纪瞧着甚小,发丝黑如鸦羽,云髻松挽,身披罗衫,身量纤纤,弱不胜衣,眉尖颤颤,下头一双眼睛悄悄抬起瞧了瞧人,复又落下去,目中盈盈水光一闪,直叫人心头怜惜,纵然面庞稚嫩,楚楚之态已颇为动人。

    间者便道:“这女孩儿是自中原来得来的贵重女奴,调教不易,柔顺可人,只是年纪甚小,风情稍欠,便作薄礼赠给将军,将军这般英雄,若是肯发发善心将其收下,哪怕只是扫洒侍奉,于这女奴也算不错的归处,如若将军不收,这女奴也不知要流落何处,实在可怜。”说罢长吁短叹几声,竟似是真在为这女奴前途叹息似的。

    美人如斯,怎忍心叫她身如浮萍,无枝可依呢,于是这份礼物将军终归是笑纳了。那间客又以不叫美人受委屈为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一并奉上。左右一回生二回熟,将军也顺势收下。间客再道,这般美人,年岁渐长恐难留住,届时若国君来索,将军给是不给,且此番某与将军详谈,只怕已落人口实,将军自然是那一等一的忠心耿耿的伟丈夫,只是却不知那国君做何想法了。

    将军此时已知上套,一时也是骑虎难下,可倒也不如何愤怒。他本就是国君手里一把刀,纵然再受厚待也是为人所用,自然没有自己称王来的称心。世人难过者无非财色权力三关,他此时三已得其二,唯剩其一,岂有不取之理,便狠狠心,一刀了结了自己那位侍奉的君主,那国君倒下之前犹自不相信地瞧了瞧插在心口的断刃。将军既已杀了人,便一不做二不休,即刻下令,将这王宫里的王族血脉一概屠净,待得事了,回头便要找美人诉衷肠。美人一脸崇敬地听着,伸手替将军卸甲,接着一阵青光闪过,将军的脑袋便和身子分了家,人头落地时面上犹带笑容。

    杀人者盈盈坐定,手中赫然一把短剑,剑身幽青,宛若一潭碧水,正是孟九。孟九慢条斯理轼了轼短剑,眼下大局已定,她的活已经干完了,不损兵不折将,做的一如既往的漂亮,便只等她那两位同僚将几个和尚杀了好一同回去交差。

    事情便是在这里出了岔子,教中此次所出刺客皆为精英,密宗几位领头的僧人本无甚还手之力,然其信众着实痴心,早早便通风报信,竟叫这几人逃了。那几个通风报信的百姓早已被教廷带走处刑,连那国君和将军的尸身一同被挂在广场上示众。教廷所派使者义正言辞,慷慨激昂,不多时便带的人群朝这等背弃神明的异端邪徒扔起了石头。

    孟九初闻时简直不可思议,她那二位同僚乃是一对兄弟,是圣教内廷中成名已久的刺客,弑杀榜上排名极靠前,号称从未失手,而今连几个功夫稀松的和尚都对付不了,简直莫名其妙,岂有此理,名不副实,废物至极!只是她心中虽骂的难听,到底不能带着半件任务回去交差,便只得随着继续追击。好在几人终归有些手段,不多时便发现了踪迹,而几个僧人本不擅武功,又在负伤之下奔波千里,很快便尽数毙了命。

    这里头却是没有孟九半分功劳的。她自己的活早已干完,若非任务未完不好独自回去交差又怎会奔波这么一趟,又觉得几个半死不活的和尚有甚难除,便隐于暗处并不出手。且她年纪虽小,经事却多,心思甚深,晓得二位同僚一时疏忽叫几个僧人跑了,面上本就难看,也惧怕神殿问责,若此刻孟九再行插手,只怕反叫二人对她生嫌隙,故而有意落后半分,不曾争先。

    那两兄弟也松一口气,他二人年近三十,原道孟九年不过十二,近两年方在教中崭露头角,此番挑动朝局用的也是些心机手段,心里存了些轻视,谁知此女随他们追击千里竟轻轻松松不落下风,赫然已是内力心法有成,不由暗暗心惊,只怕她若再要争先,此番任务他们便白为她做了嫁衣,谁知这女孩儿倒也乖觉,并不出手,正和他二人的意。

    眼看任务已了,几人总算舒口气,恰逢天色已晚,便将几具尸体远远挪去一旁,原地生火休息,只待明早割了头颅便可回去交差。无头尸身不用管,这大漠之中多的是马贼,有个习俗便是杀人割头,以头颅作塔引火祭祀。常在大漠行走的商帮旅人都有所耳闻,故而这无头尸就算叫人看见了也无甚大碍,不会算到天山头上。圣教的神明自是一如既往的光明圣洁,垂爱世人。

    这一觉却睡出了岔子。原来这几个僧人中,有一个领头的,乃是被一刀刺入后心而死。心脉重穴,被一刀刺穿,本当立时死透,谁知密宗有一秘术,可逆转经脉闭住要穴,原是用于修那生死禅用的。这僧人借此秘术,刀尖入肉时便将心脉旁移半寸,又立时闭住了脉搏,叫人以为他已死,实则并未伤及性命,待孟九三人放松警惕夜间休息时便偷摸起来溜了,更要命的是,这僧人溜走时想到几人警醒,怕他们醒来及时,又将一种佛香抛入了篝火,这佛香有安神之效,必能叫几人睡到日上三杆才醒,临溜走前还偷了几人行李中的通关令牌。

    待得孟九几人翌日醒来,发现令牌与尸体尽皆不见时,皆如冷水淋头,且不说任务未完成是个什么罪责,令牌丢失已是实打实的死罪。那令牌由黄铜铸成,不知掺入什么其他金属,通体呈一种青灰色,一面雕着连绵雪山,另一面正中以西域文刻着”光明圣教“几个字,四周围绕教中密符围成的图案,入手微沉,刀剑难伤。这东西接任务时由神殿发放,任务完成后即刻便要交还神殿,极难仿制,能使得持有之人在天山下的势力范围通行无阻,若那僧人拿着这东西,若叫懂行的看到了,等于立时昭告天下圣教所为,这若叫神殿知晓,他们几人是必死无疑。

    几人此时已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若无法将事情办圆了,都得遭殃,当下便一路追踪,大漠虽难寻踪迹,可人总要补给,那僧人又不是骆驼,但凡活着必然要补充饮食水源的。一路追下来,孟九几人便追到了中原地界,这也是万幸,中原之地识得西域文字的不会太多,那僧人一时也翻不出什么浪。这僧人也算个人物,将堂堂圣教刺客玩弄于掌中数日,他有几分聪明,晓得中原不在天山势力范围内,天山也素来不愿与中原交恶,多半不会追来,只是到底对自己笃信太过,且确实估错了形势,故而入了关便放松了警惕,在关内外交界处一个小镇被抓了个正着。

    抓到第一件事便是搜身,否则如若这僧人将东西藏于别处,而他们即刻便将人杀了,却叫人往何处去寻。两个大男人搜身之时孟九略落后几步,她这几日几经波折,疲于奔波,并无机会换洗,眼下自是灰头土脸,狼狈至极,心中早把眼前三人都骂了千万遍,眼见人已追到便懒得再管。不多时,二人从那僧人身上搜出了天山令,皆松一口气,孟九接过瞧了瞧,收于身上,点了点头,那哥哥便抽出袖里刀来,只待将这人抹了脖子往野地里一扔就一了百了。

    此时变故又生,须知那僧人彼时已是奄奄一息,按说弄死他不比弄死个蚂蚁难多少,却偏偏要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什么事情斜插进来就是死不了,简直叫人光火。

    斜插进来的正是李相夷的剑。

    刀是已经架在人脖子上了,只待轻轻一抹,万事大吉。却架不住这把剑格挡的角度十分刁钻。彼时刀横于颈,力随腕走,夺命不过片刻之间,要在这当口救人,唯一的机会便是在力破颈脉之前自持刀处将刀格挡开,而袖里刀本是短刃,故而这力道拿捏须得十分精准,若是多了一分,便是直将这和尚往黄泉路上送罢了,故而这机会有了也如没有,没什么人能做到!

    偏偏李相夷做到了。

    瞥见刀被格开,孟九也不得不暗自叹口气,此时她也不忍心骂这二位同僚了,她见这一剑便晓得大事不妙。圣教虽谨慎,不多插足中原之事,可中原王朝声名赫赫,西域也有所耳闻,万人册传至天山时,机缘巧合下她曾一阅,对这万人册上第一人的记忆不可谓不深,此刻见这少年剑客的风采,又见那神来一剑,心中微微一动,已有所猜测。

    那位倒霉仁兄也是吃了一惊,一抬头却见着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年,手持长剑一袭红衣,目若朗星,神采飞扬,简直与这黄沙漫天的边关之地格格不入,将他手中短刀隔开后便将那和尚一抓,护持着速退了十来步,速度之快,步法之精妙,是他生平未见。一愣之下又见这少年眉头微皱,下巴微抬,不错眼的拿他仔仔细细瞧着,身后呼啦啦涌上来一群人,瞧着年纪都不大,其中有个端庄静雅,容色不俗的姑娘,还有个神情高傲身着紫衣的年轻人 。他心中暗道:眼下要夺命杀人简直也不大可能了,那少年人一出手已是惊人,身边还跟了一群练家子,瞧着武艺虽寻常,但架不住人多。左右令牌已到手,那僧人也已半死不活,能不能醒还不一定,一时也不怕他说些什么。且杀人手段何其多也,不如先撤,暗中寻找机会将人灭口便是。

    他这边思忖着,李相夷那边却也有了定论,他们一行人本是追踪个灭门凶徒到边关,远远瞧见两个一身打扮不似中原人士的汉子便多瞧了两眼,再见便是这两人要在这荒郊野外对个出家人行凶,凑近一看见他还带了个形容狼狈的汉家小姑娘!那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二三,弱质纤纤,衣衫虽沾染尘土,看料子却足见家境不凡,衣衫凌乱,形容憔悴,瑟瑟低头,好不可怜,想必是被此人掳掠而来。若说这行凶还能说是江湖恩怨,对妇孺出手便是实打实的大奸大恶之徒,此等恶徒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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