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初春将至,围炉前的板栗、除夕的烟花、勃艮第红的大衣、纷纷扬扬的雪花也随着寒冬一并消散了,消散得无影无踪。

    或许,清透冷冽的雪松香也附着在沉有松木的白雪里,缓缓融化,直坠尘埃。

    柠香盖住了橙橘的甘甜,湿冷粘粘着泥土。

    只余清苦。

    深冬时的寒意并未完全消散,春雨一日接一日的下着,料峭的春寒将她吹得格外清醒。

    “霰霰,你们是不是已经填了文理分科单,你还在原来的教室吗?”

    今天是寒假结束后的第一天,是新学期的开始,也是报道的日子。

    林霰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短短一个月的假期里,她一直在逃避。

    直到此刻,顾婉华不经意间的一句关切,彻底将她从自欺欺人中敲醒。

    林霰怔了怔,一瞬的恍惚里,她的心丢了。

    许砚,我们不能再做同桌了。

    林霰用叉子拨弄着面包上的番茄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嗯。三班合成文科班了,我的教室应该没变。”

    她的教室没变,可他的却变了。

    “那还挺方便的……文科也挺好的,无论你选什么,妈妈都支持你。”顾婉华边说边将剥好的鸡蛋塞到她的碗里:“早餐一定要好好吃,这样才能有精力学习。”

    林霰用叉子随意地戳着,漫不经心地将蛋白从鸡蛋里抽离出来。

    “谢谢妈,我吃好了,我该去报道了。”

    ——

    “真的好烦,感觉这个假期跟没过一样。”

    “你寒假练习册快借我抄抄,我还剩几页,快点快点……”

    “听说我们年级分了六个理科班,两个文科班,最好的理科班是一班……咱们班据说是最好的文科班。”

    假期过得很快,班上的多数人都还没缓过神来,有慌忙补作业的、叽喳聊八卦的,嘈杂的吵闹声萦绕着整个教室。

    林霰将书本垒叠在一起,一本又一本地数着,总之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一旦闲下来,她总会不受控制地去想,去想分班的事情、去想阳光下他的侧颜、去想雪地里他的身影……

    林霰侧眸,呆望着旁边空空的座位。

    如果以后形同陌路,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

    他会有一丝的不舍吗?还是说,也无所谓。

    “霰霰,就算我去了理科班,你也要记得找我玩,否则,否则我就去找你!”

    曲玥熟稔地拉开了许砚的座位,自然而然地坐了上去:“谅你也不敢把我忘了。要是敢让我找你,我就缠着你,天天拉着你抢食堂的糖醋排骨。”

    林霰晃过神来,淡淡笑道:“我哪敢啊?就算我们不在一个班,我们也能在一块抢排骨。”

    “哦对了,语烟也选的文,你们大概率都能被分在三班,她太腼腆了,你多照顾照顾她。”

    林霰点点头,如果江语烟能和她分在一个班也挺好的,她也不至于太寂寞。

    曲玥注意到了林霰左手腕上的新表,拉着她的手仔细欣赏了一番:“施华洛世奇的限量版手表!林霰,你可真够低调的。我平时真是一点没看出来……”

    三中是公立高中,校风也一直崇尚勤俭节约。为了防止学生攀比,上学期间规定只能穿校服。

    即便统一了校服,也总有些学生暗戳戳地在别处进行攀比。譬如价格高昂的球鞋、光彩夺目的首饰。

    林霰对球鞋不感兴趣,大多时候都穿得小众牌子,也并未佩戴过什么名贵的首饰,以至于曲玥一直以为林霰家境普通。

    林霰无奈地将袖子往下放了放,试图盖住表身的蓝钻晶光:“我哥送的,他把我以前的旧表带走了,要我一定要戴这只……”

    曲玥心悦诚服,恨不得立刻抱上林澄的大腿:“我靠,你还有个哥哥……他也太有钱了吧,能不能让他也做我哥,也送我一只……”

    有钱的不是林澄,有钱的是林遥和顾婉华。

    林霰摇摇头,花钱的祖宗才是林澄。

    “嘀——嗒”

    钟表上的秒针飞速地旋转着,很快就到了规定的报道时间,班主任李雅梅从容不迫地走进了教室。

    或许是新学期新气象,李雅梅难得穿了件红色的外套,看起来鲜艳亮丽,却又多了几分逼人的压迫感。

    一时间,整个教室的哄闹声戛然而止。

    全班的学生都极力屏住了呼吸,将原本抬着的头暗自垂了下去。

    “这学期一过,你们就是高三的学生。一个个刚开学都兴奋成什么样子?整个走廊,就数你们的声音最大!我坐在办公室都能听见。怎么,要造反?”

    李雅梅用书册重重地拍了下讲台,“啪”地一声,这一击似也落在了全班人的身上,众人忍不住地一颤。

    “你们哪里像是要高考的学生?过了个寒假回来,散漫得恐怕连三角函数都不会解了吧?今天放学前谁要是没交寒假作业,我一律视作没写。”

    李雅梅的规矩是,但凡当天的作业没有完成,就要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长廊上连带着题目、答案、解析完整的誊抄三遍。

    林霰将寒假作业从书包里翻了出来,确保无虞,才终于安下心来。

    李雅梅趁着课代表收作业的间隙,从头到尾将整个教室的人都扫视了一遍。

    李雅梅的目光停驻在许砚的座位上,:“最后面那个位置是谁的?他人呢?”

    林霰将收齐的语文作业摆放整齐,放置在了讲台上:“许砚,他没来。”

    李雅梅下意识地问道:“他为什么没来?”

    林霰抿抿唇,道:“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报道本身也没有意义,即便今天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做同桌。

    “高婧,将分班表投影到黑板上。文理班已经分好了,你们一会儿就按照上面分的去到各自的班。”

    “希望大家无论是在文科班还是理科班,是实验班还是火箭班,都能够尽自己的全力冲刺,不负你们的青春与韶华!”

    林霰早就猜到自己还会被分到三班。文科一共只有两个班,所谓的最好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没什么好意外的。

    那他呢?他大概会在理科最好的班。

    理科最好的班和她们不在同一层,以后他们大概很难再碰到了。

    许砚,为什么连告别都不愿意?

    冰川上的高岭之花,便是这般倨傲自矜吗?

    这样也好,这样便不会再有什么,

    能乱我心神,扰我心思。

    ——

    杨海彬指了指陈光的眼睛,揶揄道:“黑眼圈这么重,这位同学你是熬通宵了吗?那么熬通宵是为了学习,还是说去峡谷一夜游了?”

    整个教室顿时哄堂大笑,不仅陈光醒了,其余困乏的学生也倦意全无,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笑柄。

    自从文理分班后,教师团队也有所调整。原本的语文老师卢婷被调去理科二班,学科带头人则被调来教两个文科班。

    新换的语文老师叫杨海彬,大约四十来岁。如果说卢婷擅长把课讲到无聊透顶,那么杨海彬则能化枯燥为有趣。

    当然,杨海彬的阴阳能力也是一绝,全然不亚于教物理的沈严,两人更是被合成为文理双绝。

    “绝”在阴阳的话术、被骂哭的人数。

    “报告。”清脆而利落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嗤笑。

    林霰询声望去,陡然一怔。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许砚?

    难道说他有什么东西落在教室了。

    杨海彬眯了眯眼,打量着许砚:“你是哪位?”

    “我叫许砚,来上课的。”许砚淡淡地解释着,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冷静。

    “老师,他是理科班的,走错教室了吧!”

    “许砚,你是不是看错教室门牌号了?一班在楼上。”

    “老师,他该不会是理科班派来的奸细,打探我们班的进度吧哈哈哈哈!”

    压抑许久的几位男生正愁没地方起哄,见着了许砚,忍不住要揶揄几句。

    杨海彬喝了口茶,饶有兴致地问道:“哦,我听说过你。听你们年级主任说,你理科不错,怎么,班级号也认不得了?”

    许砚耸了耸肩,斩钉截铁地答道:“我就在三班。”

    “给我个理由?”

    许砚眼皮微掀,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师,我喜欢语文。我想在三班深造语文,让它更上一层楼。”

    他说的这些,不知道杨海彬会不会信。

    但林霰,一个字都不信。

    许砚最大的本事,就是能面不改色地编瞎话,然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留在三班他能有无数个借口,总之不会是为了学好语文。

    “不错,真是难得。我感受到你对语文澎湃的爱意了,我准许你留下。”杨海彬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许砚。

    三班的班主任还是李雅梅,座位暂时没有调换,林霰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许砚径直走回了他原来的位置,又翻了半天的桌洞,才找出了一本崭新如故的文言文选读。

    “你好,同桌。”

    许砚望着她,潋滟的桃花眸似是初春的雪水,清澈而透亮。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许砚,为什么?”

    林霰替他把书翻到了课本那页,将声音压得很低。

    “不为什么,突然就想学语文了,听说他教的有点意思。”

    许砚,回来了。

    她心上的寒雪正一点点消融,似有一只冬雁掠过,一圈圈的涟漪晕漾开来,是阵阵的波澜与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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