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门没关，如意飞奔着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进去，人未到声先到：“外公！外婆！”

    “哎哎你跑慢点小心摔了！”鲁宗阳听到熟悉的声音，小跑着迎出来，张开双臂作势护着。

    在刚刚得知南老师的丈夫是享誉国内外的生物基因大佬时，宁姜脑补了一下他的形象：身材高大威猛，头发花白浓密，表情不怒自威，厚厚的眼镜后眼神如电，穿着白大褂严肃地背着手在实验室里检查学生的成果，皱了一下眉头，旁边围着的一群博士生瑟瑟发抖。

    谁知道是个整天乐呵呵的小老头啊……五十多岁的人，头发仍是油黑发亮，就是发际线有点儿着急；也并不是那么高大，和一米六的南女士站在一起堪堪高半个头；没戴眼镜，因为太爱笑，眼角全是笑纹；至于严肃……学生们最怕的不是检查作业，而是鲁教授起了兴致忽然关心学生的感情状况，邀请他们到家里吃饭外加介绍对象。

    “如意我跟你讲一个好消息！”鲁宗阳一把抱住冲过来的小炮弹，每天的晨练起了作用，身子往后晃了一晃，稳住了。

    如意很是捧场，带着惊讶好奇的表情问道：“是什么？”

    鲁宗阳拉着他就往旁边走，带到院子一角的小菜地边，献宝似的指着一颗孤零零的小番茄树道：“我种的番茄活了！”

    “哇！还结了红红的果子！1、2，有两颗番茄！外公你好棒呀！”

    “哈哈哈……前几天就红了，你燕子阿姨还想偷偷摘了吃，我跟她们说谁都不许摘，要留着给我如意来看的。”

    “可以拍下来吗，我要留着看。”如意拉着他蹦蹦跳跳地指挥着。

    鲁海晏也出来了，倚着门框笑嘻嘻地跟宁姜说：“你看他现在这么嘚瑟，其实种了好几茬都没活成，头发都愁没了。这波十几棵就剩了这么一独苗苗，给他稀罕的！天天一起床就来看看，生怕被鸟吃了。”

    “当然，也怕被我吃了。”她挑眉补充道，又问：“你行李呢？”

    “待会去拿，又不急。”

    那边爷孙俩已经给两颗番茄拍了证件照，这会一人托着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在胸前举的高高的，手牵手昂首挺胸往屋里走，鲁宗阳一脸骄傲：“咱们中午加一个菜，番茄炒蛋！”

    进了屋，南何卿刚好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

    “乖乖快抱一下来，”她把盘子一放，招手道：“给我看看你重了没。”

    如意“啪叽”亲了她一口，应道：“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吃很多！好了放我下来吧我要去玩玩具了。”然后呲溜一下滑下来，奔向他的玩具箱。

    “哟，你这俩宝贝舍得摘啦？”南何卿瞥着将番茄举在显眼处的老伴，吐槽他：“就俩，能干啥？”

    “两个怎么了！多打几个蛋嘛那就……”声音越说越小，末了傲娇地哼了声：“这菜我来烧！看不起我？谁还不会番茄炒蛋了。”

    宁姜胳膊上挂着个鲁海晏，正看热闹呢，冷不防厨房又出来一个人，一双笑眼移过去的时候就和来人对视上了。

    嗨呀，老熟人呢。

    有点想挂脸子，紧接着又觉得这样过于小气，毕竟别人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就是自我感动的成全罢了。

    “……小宁。”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才喊出这个称呼。

    宁姜已经调整好表情，跟他打招呼：“承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待多久？”说着转头看向鲁海晏，嗔怪道：“你不是说自己藏不住话吗？怎么都不跟我说呢。”

    “又不是前男友……有什么关系……”鲁海晏小声嘟囔着，被这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招架不住，留下一句“我去拿个东西”就溜了。

    鲁宗阳想说话，被妻子推进了厨房，说要看着他怕这珍贵的番茄被烧毁了。

    “上个星期回来的，我爸说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家里公司没人接手，正好我也该安定下来了。他们知道我……”阮承镜片后的眼框微红，眼神复杂地盯着宁姜。

    宁姜却不想跟他叙这种旧，一边招呼如意过来一边说：“回来挺好的呀，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几个聚聚。如意，喊阮叔叔，是爸爸妈妈以前上学时候的朋友。”

    “阮叔叔好！”

    “好好！”他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在口袋里掏了掏，又左右张望了下，然后几步跨到门口，拿起一个打着蝴蝶结的盒子，捧到如意面前：“我问了你爸爸，他说你爱拼乐高，就买了个限量款……喜欢吗？”

    如意没接，抬头看着妈妈，直到妈妈点点头说可以拿，这才接过盒子，美滋滋地道了谢：“我很喜欢，谢谢阮叔叔！”然后接着去拼未完工的积木，把新乐高盒子摆旁边，没事看几眼。

    “要帮你拆开吗？”阮承问他。

    “不啦，我回去再拆，不然零件会弄丢的。”

    阮承食指弯曲，用关节处推了推眼镜，说：“孩子教得真好。叫如意是吧，几岁了？当时出国走得急，都没赶上你们的……婚礼。”

    最后两个字似乎勾起了他的回忆，下颌绷得紧紧的，话在嘴里过了几圈，沉重又生硬地说了出来。

    “快六岁了。”

    他默默算了算，脸上闪过一丝疑虑，犹豫了好一会，终究是不敢问，也没资格问就是了。于是压下翻涌的心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宁姜脸上疏离的笑容，抿了抿嘴唇道：“我是回来之后才知道你们两年前离婚了，要是当时知道的话我说什么……”

    “不知道就对了呀，离个婚难道还到处宣扬不成？而且吧，这个已婚已育的名头可有用了，能挡不少麻烦呢。”宁姜打断了他的剖白，希望他能明白现在他对自己来说也是麻烦。

    阮承气闷，儒雅温和的面具裂开了一丝，显出些当年的执拗来：“你让我说完吧……当时家里人盯我盯得特别紧，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我不敢把你牵扯进来，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自以为是地觉得离开是最好的方式。等我终于从无法反抗的痛苦中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这种行为对你的伤害有多大……但已经迟了。这六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

    “我恨自己的懦弱。”

    “没这么严重……”拦是拦不住了，宁姜有些不自在，打着哈哈道：“那你现在怎么回事，翅膀硬了所以才回来的？”

    他的眉眼带上了点颓丧，闷闷道：“家里早几年就催我回来了，我一直拖着不想面对，这次实在是我爸身体出了些问题需要休养不得不回。”

    “其实我是个很卑劣的人，一边说着希望你能幸福，一边却在暗暗期盼着你们的关系出问题。”他忽然激动起来：“谁知道一回来就听说纪思扬他由着他妈欺负你只会和稀泥，你实在忍受不了所以离婚了！”

    宁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离婚的原因对外商量好的说辞好像只是性格不合吧，传这话的人还挺了解详情，虽然只是皮毛……毕竟多年相处，还是维护下前夫的名声吧。

    只能笑道：“不是，他妈妈也就是嘴上厉害，有南老师护着我，哪能被人欺负着啊。而且纪思扬也没和稀泥，他一直很向着我们的，你别误会他。”

    “就那么喜欢他吗？就算分开了还护着？”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攥得紧紧的手微微发着抖，骨节泛白。

    本来以为多年过去，再相见已经可以心平气和了，可见着他这幅姿态，宁姜忽然起了报复的心思，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不是吗？

    “换了是你我可能更护着啊。毕竟，当年我喜欢的是你。”

    眼见着他的眼里生出希冀来，宁姜柔声道：“但现在，纪思扬是孩子的爸爸。”

    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