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外头天已经黑了大片。

    丁安静刚从夜店里出来就想再找个黑的地方再进去,她现在还不能习惯站在亮如白日的灯光之下。

    脸上的泪痕太明显了,心里的裂缝也太明显了。

    “喂,颜老师有空吗?”

    因为颜尘也教一些心理健康方面的水课,丁安静称呼她也叫老师。

    “嗯嗯,老地方?”

    不愧是心理医生,会意得太快。

    丁安静打了个的,在“解药”咖啡厅门前停下。

    等了十几分,就看着颜尘从不远处走来,她穿得很复古,拎了个LV经典款的贝壳包。

    她俩真的特喜欢“解药”的氛围,觉得这里颇具情调,但吴莹莹却觉着太小资了,在这里很容易滋生一些闲的没事干的娇小姐的坏毛病。

    会不会滋生坏毛病,丁安静不清楚,但费钱是真的。

    才一眨眼的功夫,颜尘就在边上的露营咖啡车上买了三四个盲盒食玩,显然不下两百块。

    要不是丁安静阻止,她估计很快就会下单第N个。

    她拉着颜尘,推开“解药”的木门内四处张望,光线较暗,每个小桌子上方都有吊灯,不断摇曳着,一荡一荡一荡。

    它虽有舞台,但并不吵嚷,角落里的钢琴师抚摸着琴键,原来用来做音乐现场的场地有些跳着摇摆舞的男男女女。

    她们找了角落的卡座坐下,用手机扫码点了两杯“日落大道”。主要也是跟风,评价显示这杯卖得最好。

    等待的时间里,丁安静随意地扫视起附近的陈设,看了看菜单。身边年轻的面孔也让她开始幻想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假如她按部就班地生活,嫁了人,有了孩子,现在是不是不会那么煎熬。但要是真那么选,或许带来的会是另一种煎熬。

    “说好了啊,再过一个半小时我得回去,明天早上还得回趟我妈。”唐尘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杯子。

    “嗯,。”丁安静接了话,思绪却飘飞出去。

    这世上有人喜欢回家,有人不喜欢,最好成天流浪。

    她似乎两者皆非。

    想着,她望着服务员放下的杯子出神。

    店里的乐手弹起钢琴,一股复古潮涌了上来,曲子是类似city of stars的爵士蓝调,很适合谈情说爱,也很适合分手告别。

    穿着黑色吊带长裙的女人,一开口就是缠绵慵懒的声音,让人一边迷蒙沉醉,一边又为涌上心头的往事没出息地流几滴泪。

    像是要埋葬一段没有结果的爱。

    不,有结果的,只不过是不值得提起的结果。

    可能是心里那点文艺细胞作祟。

    她最近备考的时候翻了几本英文原著,心思也越发玲珑剔透起来。

    该死,尽学了些没用的东西。

    “诶,你说他挺欣赏希斯克利夫的?”

    “是啊。”

    颜尘拢了拢蓬松的栗色波浪卷发,对上丁安静的眼才开口:“他算是挺偏执的男主角,为了爱愿意牺牲一切,甚至卑不择手段,几乎是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爱她到死’。”

    “对啊,所以我不喜欢他。也许他对凯瑟琳的感情是爱,或者自以为是爱。可我不觉得。看似激烈的情感,恐怕只是病态浪漫主义者的自我感动而已。”

    她缓缓抬起眼皮,看起来既劳累又有点情绪不佳的样子。

    颜尘没问她今天的情况,心里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还是那位“希斯克利夫”的事。

    颜尘很确定丁安静绝不是凯瑟琳,但同样,沈知南也不是希斯克利夫。

    他们没有十八世纪那些世仇和鸿沟。

    有的只是三观上的问题,那些心理上的点拉出了隔阂。

    可她也不能断定这俩人的最终走向,就没做太多引导。

    话锋一转。

    “还有家里……你今年过年回去吗?”

    “必须回啊。”丁安静用手指绕着发丝转了转,“不然她说要来找我。”

    “是她的话或许真做得出。”

    颜尘挽了挽袖子,她是搞心理学的,更深知真正有病的人往往是讳疾忌医的,特别是父母,他们已经习惯站在权力或者道德的制高点上,毫不留情地碾碎你的梦想和希望,然后将你用来逃避现实的一切爱好都当做洪水猛兽。

    必须剿灭,必须烧到一点不剩才行。

    丁安静把手臂垂到桌上,拎起袖子,腕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她做得出,我也做得出。”

    大学的时候想过一次死。

    后来怕了,或者后悔了。但割的一瞬间,她真的视死如归过。

    大二上学期,母亲说梦到她生重病,非要去照顾。

    在她学校附近的商场找了份保洁的工作,一下班总是不由分说地冲进宿舍,每每被宿管阿姨拦下,她就搬出自己那套慷慨陈词,我女儿叫XXX,她从小跟我亲,见不着我就老要想,这不,我给她带点吃的,她高中的时候都还只能吃我做的饭呢。

    这番话在勾勒出一个把自己绑在孩子身上的母亲的同时,也描绘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妈宝女形象。

    她妈后来常过来送饭,风雨无阻,而且总会跟辅导员和宿管阿姨一次次阐述她深谙于心并已经贯彻十几年的母爱言论,轻轻松松就把自己感动。

    花一个两个小时送饭做饭,再盯着女儿吃完。

    系里都传“年级第一那个美女其实是个娇小姐,二十多岁还在依赖母亲”。

    丁安静出现心理疾病,在校医院寻求帮助的时候,医生直接打电话给她妈。

    母亲像往常一样,非常自然地觉得是学校的问题。

    “我对你那么好,你有什么可痛苦的?那定是他们对你不好。”

    想让她退学,想让她复读。想让她最好升入最高学府,赚到最多的钱,然后成为她和弟弟的依靠。

    活着,在溺水一样。问题的根源得不到解决,只能任由绝望大张着嘴巴。

    她割腕了,没死。

    母亲不是凶手,也没有罪,正如其他任何不曾犯罪的清白人一样。

    “或许只有绝对的独立才能拯救你。”颜尘的态度很严肃,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逃到别的地方去,跟他们断了联系,他们会疯狂地找你,但只要你不跳出来,不在意任何他们激起的风浪就行,毕竟警察不会帮他们,你的亲戚也不会。”

    “再等等。”

    丁安静眼神游离地望着窗外。

    在梦城,她还有诸多放不下。

    比如他。

    “其实我有点不敢去打扰他。”

    因为母亲一定很满意他。

    哪怕置她于不义也会利用他。

    而且其实早就那么干过,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顺其自然吧。你不介意的话,我挺想把你们这样的人当做一组案例,观察一下后续的发展。”

    “请便。”

    钟敲十下,夜色温柔。

    -

    日子转眼快步入十月,母亲没打招呼就出现在丁安静的公寓楼门口。

    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老家的房子给你弟娶媳妇用,以后我跟你一起住。”

    “……以后是多久?”

    她愣了愣,仿佛拆解不出“多久”这个词的意思。

    “怎么,我生你养你还不能住你的房子?要么你找个有好几套房的男人,我住你隔壁也行。”

    “但我不想……”

    “你有这个资格吗?”

    丁安静只觉得天旋地转,母亲的嘴动着,但她听不清她说什么。

    她带着母亲坐上电梯,到她住的房间。

    当母亲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放在客厅里仅剩的空地上时,她接受了。

    ……

    此后,忙完工作的每一天,都会对上母亲嘘寒问暖的脸。

    特别是今天,母亲的嘴角咧得特别开,就像戴上了一层微笑面具,走到她身边,给她端上了一杯热水。

    她全身倦得很,没太在意,喝了小半杯,径直朝卧室走去。

    远远地瞧见母亲没跟上来,她似乎在收拾那堆刀具。

    丁安静进了门,把包随手一甩,往床上一摊。

    突然,起伏的窗帘中闪现出一道人影。

    她吓得立马跳起来,手扶着身后的床板。

    这时,房门快速地关上了。

    咔哒,上了锁。

    这道人影正是母亲给她找的相亲对象。

    那个骗她去陪酒的顾一言。

    他笑得有些僵硬,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

    完了,被下套了。

    丁安静有些晕眩了,是母亲那杯水!

    该死,她刚还剧烈活动了一下,药效似乎更强了。

    顾一言走上前,坐到丁安静的身边,双手握住她,凑到她耳边,口口声声说爱她。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躲避。

    直到顾一言试图去吻她,指尖抚过她的肌肤,她还是怕了。

    为什么没先检查刀在不在身上呢?

    她在床垫下还放了一把裁纸刀,但刚才用脚趾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硬邦邦鼓起来的部分。

    一定是母亲。母亲跟她斗了这么多年,把她的招式看得透透的。

    她现在已经无路可逃。

    “你还好吗?”

    顾一言的语调有些紧张,他在边上候着,像在等待一个时机。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做,不清楚怎样才能万无一失。

    丁安静没有回应。

    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你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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