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在杰米特解释爱德华教授的新技术解释到一半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示意足够了，讲一半就可以了。

    虽然他们俩都已成年，但后半段的技术说明实在不太适合放到明面上这么聊。总之就是爱德华教授展示了他“死而复生”的技术，用一堆魔法促使细胞再生的概念拿捏了塞维尔现任国王的心理。

    然后，原本还将信将疑的国王在亲身经历了爱德华教授的新技术后，立马沉迷于“重获青春”的状态中，甚至想让“老当益壮”的自己更加的“老当益壮”，如果还能再诞生一位新王子，由他和爱德华教授亲自教导就更好了。

    这个路数，安塔可熟了。

    只要把爱德华教授改名叫“方士”，立马能在她学过的历史中对应上好几个案例。

    要么说你们“外国人”还是见识少。多有几个国王被这么忽悠瘸过，死而复生和长生不老、以及“增加男性自信”这种事就只敢在梦里嚷嚷两句，或者自己写两首诗歌抒发一下。

    正好杰米特也不想再继续描述下去，暗戳戳地想把气氛拐回到“节日、两人、独处”的关键词下。

    可惜。

    安塔在借着杰米特的帮助处理掉一个高等级魔物、蹭了一手经验后，满脑子就想着“升级！升级！”，完全没察觉到杰米特“深情”的目光和未宣之于口的小心思。

    她甚至在杰米特表示“启动传送阵的燃料够了”的时候，举着一双血淋淋(魔物的血)的手表示她还有精力，还可以再来一次。

    杰米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生无可恋、却又了然于胸的无奈。

    两人在寂寂的森林间对视半晌。

    安塔才突然回过味儿来，杰米特原本是来“看望”她的。

    她尴尬地笑了笑。

    杰米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差不多也想到了这种结果。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返回传送阵附近。”

    一手血的安塔自然不好伸手牵杰米特的手，她只能拿脑袋轻轻顶了一下杰米特的肩膀。

    “那个，我们下次……”

    “下次什么？”杰米特转头看她，凑得极近。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光速怂了的安塔飞快地跳走几步到了杰米特的前面，“时间紧迫，我们快点回传送阵附近吧！”

    杰米特眯了眯眼。

    下次她可没有这种“时间紧迫”的好运气了。

    ——

    “安塔，你给我解释一下。”叶天问提溜着安塔的袖口，看着她满是血渍的手掌，“给你时间‘放风’你却这样跑回城里，吓得城门守卫差点拉响警报，这是你某种迟来的叛逆期表现吗？”

    “我这不是想着你说过，春季要开狩猎活动、好凑出给王室的材料嘛。”安塔指着门外自己带回的“新鲜”魔物材料，“我就先看看它们的刷新、啊不、繁衍情况。”

    “孩子也是为了……”阿祖罕起了一半的话头被叶天问瞪回了嗓子里。

    “谁给你胆子一个人去鹰背森林的！？”

    安塔精准快速地指向把自己从城门提溜回来、还幸灾乐祸找叶天问告状的奥莱尔.灰影。

    猫猫游侠在叶天问的注视下后脖颈的汗毛竖起。

    “我向来教的都是正经冒险技巧！”奥莱尔双手举起，边说边后退，“我跟你讲，我还在休蜜月假，你不能在新年祭这样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里还抓我当壮丁！”

    “什么蜜月假长度是按年记的？”叶天问说话的尾音危险的上挑。

    “只要莎利亚没把我赶出她家家门，我们就永远是蜜月期！蜜月期就该享受蜜月假！”

    叶天问顺着这个逻辑、无懈可击地接话：“只要你和她在一起就是蜜月期，那干脆你就和莎利亚一起执行巡逻任务，这也算是一种蜜月假了。”

    奥莱尔觉得距离莎利亚把他扫地出门的日子也不远了。

    处理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奥莱尔，叶天问一脸嫌弃地看向安塔：“还杵在这里干嘛？真准备用这个形象迎接跨年吗？还不回家洗漱换衣服！”

    安塔吐吐舌头，立马听话地开溜。

    穿过已经没有积雪的街道，和打趣她又被叶天问骂了的罗拉文城居民们寒暄上几句，安塔赶在夜色来临前回到了家里。

    她先大体洗了手，然后准备简单冲洗一下再换衣服。

    回房间翻找衣服的安塔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房门前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礼盒的包装纸印有铃兰花的纹样。

    她把巴掌大的礼盒拿起来拆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水晶制成的三棱镜。整个镜面体非常通透，没有一丝杂质，能将照射进棱镜体内部的光线色散成非常美丽的彩虹光。

    三棱镜的一个三角形面上用花体刻着的“J to A”字样，字迹明显属于杰米特。

    安塔翻找了一下，礼盒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但她好像突然遭受了“会心一击”，一股子心虚直冲脑门，又一个急转弯打击了她的良心。

    ——

    当领主拉莱娜公主还实实在在地住在罗拉文城内时，虽然她住在漆着蓝色大门做区分其余外观都与其他民居相似的房子里，但城中每次宴会和祭典都不难看出在追求“王室标准”的影子。

    可当形式上的领主离开了罗拉文城常住王都后，她就变成了真正“形式上”的领主。无人在意她是不是“亲民”地和领地居民住着一样的房子，大家首先松口气的事情是不再有那么多冒险者们不习惯的繁文缛节。

    相应地，罗拉文城内的宴会和祭典也随之改变，在有秩序的前提下，变得更加简洁、自由、开放。

    这种流程简单但庆祝氛围浓厚的官方活动风格，很快为罗拉文城广大居民们所接受，大家都认为这样的宴会和祭典才和罗拉文城的民风是风格统一的。

    夜色下，因城中未做统一要求、家家户户就装点着不同风俗的装饰物，五彩缤纷、风格各异的装饰物在魔法街灯的照耀下显出热闹的节日氛围。

    重新收拾好自己出门的安塔在半路就遇到了米娅。

    米娅大喊着“快点，来不及了！”，拽上安塔就拼命跑起来。

    她们俩原本就约好了，今天一起去抢“艾斯佗弗”的新年特价礼包，然后去中心广场看跨年烟火。

    如今安塔还多了一点附加任务——她得看看能不能碰到合眼的东西，给杰米特回礼。

    往常这个点已经准备打烊的“艾斯佗弗”，今日灯火通明。

    赵钰衡用赫克斯大陆通用语和东方王国语两种文字书写了大大的“年末清仓！亏本甩卖！”的海报，安塔初次看到时都有种回到过去或者迈向未来的微妙感。

    她当时也只是顺口提了这么个口号，谁能想到真的会被采用啊！

    赵钰衡驯化的鸟儿们往常这个时间都开始打盹了，今日却异常忙碌。它们在商店的房梁下飞来飞去，连落脚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赵钰衡向它们许诺加肉粒、加芒草、加高级谷物的福利，这工作量，哪只小鸟不罢工啊。

    米娅一直心心念念赵钰衡库存清单上一个魔法天秤配金砝码的组合存货，一知道赵钰衡在新年祭的时候会放出库存就一天念叨八百遍。

    念得丹尼斯小心翼翼地跑到赵钰衡那儿打听，这个天秤到底会标价多少钱。具体价格安塔是不知道了，但她知道丹尼斯打听完以后天天跟叶天问要活儿干。

    想想丹尼斯的赚钱能力，再想想自己，安塔捂紧了自己的小钱包。

    安塔的目光略过已经摆出来的折扣商品，等待着赵钰衡第二轮的补货。

    她记得赵钰衡说要清掉一批仓库中的东方王国货物库存，以便在下一次有东边商船进港时腾出空间进新货。

    比起这些常见的首饰、武器和冒险道具，安塔觉得选择有东方王国审美的东西不失为一种独特的礼物，独特到她还能借用到一点理由和赵钰衡杀一杀价。

    谁说打折的、杀价的东西就不算好礼物了？

    送礼嘛，心意最重要！然后从送礼人的经济实际出发，还要考虑到收礼人的需求实际，结合到了这三者，那就是用心的好礼物！

    等第一批摆出来的货物销售得差不多，赵钰衡便将第二轮的“促销商品”摆了出来。

    不仅米娅瞬间被她一直想要的那座魔法天平勾走了魂，安塔也找到了她等待的商品。

    安塔看中的商品关注的人很少，可能是因为赫克斯大陆的人一时间并不知道这个叫做“当卢”的物件是做什么用的。

    当卢是系在马额头中央部位的金属饰品，通常在马额头中央偏上部位置。由于赫克斯大陆的马匹主要分为重甲战马和普通民用马匹，民用马匹装饰不多，而战马的头部装饰以面甲和面盔为主，很少有“当卢”这种精巧的轻型面部装饰。

    其实这种马匹头部装饰对于东方王国来说已经不是“正流行”的趋势，它流传已久，算得上是复古经典款。

    “艾斯佗弗”摆出的这一件当卢，讲好听一点事中古款，说难听了就是修复过的二手货。如果让罗拉文城讲究实用主义的冒险者来看，这种铜鎏金的装饰品实在不值得卖到赵钰衡标注的价格。

    一件物品的艺术价值吧，一看历史(故事)二看审美三就看宣传了。

    其他两样不说，从审美上，安塔就非常喜欢这件当卢：它整体成上圆下尖的长条尖叶状，主要雕刻的图案是一匹上半身为马下半身为龙尾的腾飞圣兽的侧像，马身用的是漩涡形阶梯纹装饰，龙尾则选择了云纹。最突出的是马头眼睛的部分，镶嵌了一颗纯度很高的魔石。

    虽然魔石里已经没有了魔力，但这种高纯度的魔石，不管是向里面灌注“自然之力”“圣光”“元素魔力”甚至是“魔息”都可以兼容。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这颗魔石直径太小了，无法灌注太多的魔力，所以看上去装饰作用远大于实用性。

    安塔把这件当卢取下，示意头顶盘旋的小鸟先去通知赵钰衡，她则心里打着小算盘走向店里的柜台。

    “要么说还是叶天问带出的你有品味。”看见安塔走过来，赵钰衡开口就是一套营销话术，“安塔你小小年纪就慧眼如炬呀，一下子就看到了我这批货里最珍贵的！”

    最值钱的可以说是最珍贵，最少有的也可以说是最珍贵。

    安塔才不吃他这套呢，她赶紧抬手，示意赵钰衡打住。

    “咱俩谁不知道谁啊。”安塔将当卢摆在赵钰衡面前，“我们直接点，这个价格打五折，我拿走，怎么样？”

    “压榨别人毫不手软这件事，也没少得叶天问真传。”赵钰衡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露出公事公办的表情，“对半砍啊？给我个理由。”

    “经过罗拉文城的冒险者们，没什么人会购买这种和轻型马具配套的饰品。你想啊，这块大陆上的骑兵和骑士们有几个是着重于奔袭作战的？所以这种装饰性的当卢只有那些不以战斗为目的骑马的家伙才会买，简而言之，就是贵族。”

    赵钰衡“嗯哼”一声：“那我就卖给贵族老爷好了，他们一定比你出价高。”

    安塔摇摇手指：“你看，你这就和这边的贵族打交道打少了吧，叫你晚宴老是和叶天问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你晚宴参与度高？”

    “咳咳，我这不是去王都涨了次见识嘛。”安塔向赵钰衡凑近一点，“他们喜欢赶时髦，上层越流行什么就追什么。现在的上层审美，我只能说我欣赏不来，但他们喜欢啊，所以你这种顾客定位是贵族的商品就卖不出去。你手里压了不少是精品但没人买的货吧？”

    赵钰衡冲安塔挑眉：“那么，你的解决办法是？”

    安塔不说话，双手食指绕着柜台上的当卢画了心形。

    “你要是能帮我清库存，这件当卢送你都行。”

    “赵老板爽快！”

    赵钰衡蹙眉：“哪儿学的做派？”

    “就、就跟你学的呀，你忘了。”安塔糊弄过去，继续道，“说回正题。你想既然上层流行什么，其他贵族就跟风买什么。那我们只要把商品往上层贵族那里定点投放，让他们引领东方审美的新风潮不就好了？”

    赵钰衡反应过来了：“所以你要把这个当卢送给杰米特，搁我这儿借花献佛呢？”

    “你反正是卖‘花’的。”安塔把当卢拿在手里，给赵钰衡展望前景，“你想想杰米特那号召力！他那长相！他那出身！那他不是搭啥火啥！不通过我，东西也送不到他手上啊。”

    带货带货，不找对人，那能带得起货来吗？人脉也是个人实力和财富的一种！

    她得把赵钰衡仓库里的好东西多薅、啊不、多投放几件在杰米特身上，杰米特越好看东方风越火，东方风越火，杰米特越好看！

    然后再给各种东方王国来的商品找找对应的传说故事，没有的话就入乡随俗，找个吟游诗人编一段传说故事。

    是时候让赫克斯大陆的人们见识一点审美上的震撼了！

    赵钰衡仿佛在安塔身上看到了某种神秘的东方力量。

    褒义的、但邪门的那种。

    他和叶天问也没把安塔影响到这份儿上吧？

    “让你去读帝国学院真是屈才了。”赵钰衡拍了拍安塔的脑门，“行啊，拿走吧。还想给杰米特带什么，你去王都之前到我仓库里来挑。”

    赵钰衡看向不远处纠结着价格，绕着魔法天平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的米娅。

    到底谁才是他店里的学徒工啊？

    ——

    从“艾斯佗弗”出来，安塔和米娅手里都提着礼品袋子。不同的是，米娅的钱包完全瘪了下去，因为不想用丹尼斯的“血汗钱”，米娅还向资金宽裕的安塔借了一部分。

    跟安塔约定好帝国学院开学之后按月给安塔打“生活费”，米娅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你那件商品标价也挺贵的呀，你还有余力接济我？你怎么攒了那么多钱？不是说王都的物价很高吗？”

    “物价是高，也看花在什么地方嘛。”

    安塔绝不拆穿真相，毕竟她不好用别人总结出的商业经验和谈判经验去打击一个靠自己学习商业之道的小姑娘。

    “也对，哪里都有便宜的商品，哪里也都有贵的商品。”

    靠自己的劳动和友情分期付款买下了心意之物的米娅心情非常好，蹦蹦跳跳地拉着安塔前往燃放烟火的中心广场。

    中心广场聚集了很多人，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包括被莎利亚揪着尾巴巡逻的奥莱尔。

    随着倒数的钟声的响起，烟花也一朵朵绽放在罗拉文城的上空。

    一年的结束和新一年的开始，就在漫天的烟花中完成了接力。

    米娅问身旁的安塔：“你在新的一年有什么希望吗？”

    安塔环视身边的人群，又想到了回到王都的杰米特。

    “能开心地生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