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礼对程老爹和方氏的态度，让两人心中的紧张惶恐减轻了几分，没那么怕他了。
    两人坐下后，便忍不住打量起了谢淮礼。
    先前感觉他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总以为有些年纪了，估摸是个四十多的中年男子。
    但没想到年纪这么轻，长得还十分英俊。
    再看他虽然坐下了，却还是将娇娘的手牵着搁在自己的腿上，娇娘的神情也十分自然，好像早已习惯了两人这种亲密。
    方氏心中的紧张不自觉的舒展开了，看着俩人交握的双手，唇边抿起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
    屋中沉默了一时，谢淮礼开口道，“听闻两位从云灵镇远道而来，晚辈特地登门来问候一声。”
    方氏一听这话，神色立刻又僵住了。
    他们下午到了这大老爷的府门前，都没有进去拜见，现在反倒让大老爷来登他们的门。
    她想说点什么赔礼，嘴张了张，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是个农妇，嘴笨不会说话，只怕自己闹了笑话，让娇娘难堪。
    谢淮礼见她欲言又止，神色不安，便道，“两位今后就安心在京陵住着，有什么事尽管可以找我。”
    “娇娘在侯府过得很好，两位也不必担心。”
    程英杰在心中冷笑，你说过得好就好吗？
    我姐今日见到我们可是嚎啕大哭！
    他从谢淮礼进门就一直紧盯着他，看他对自己爹娘的态度，眼中的敌意轻了几分，但仍是神色不善。
    谢淮礼察觉这小舅子冷冷的视线，心中暗笑，把话题转向了他道，“听闻英杰在云灵镇上学堂？”
    程老爹前头听他说那些话，都不知该怎么作答，听到这里急忙道，“是，是，这小子爱读书。”
    “哦？”谢淮礼道，“既然爱读书，来了京陵也不可荒废了。”
    “是，是。”程老爹连连点着头，“等过两日安顿好了，我们再重新去给他找间学堂。”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京陵可不比云灵镇，他哪里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学堂。
    程娇娘却觉得侯爷这话还有言外之意，她眼睛亮了起来，闪烁着期待看向了谢淮礼。
    其实她这几日也在发愁英杰来了之后要重新给他找学堂的事，不知该从哪着手。
    果然，她接着就听见谢淮礼悠悠道，“我来安排，三日之后，让他去国子监报到。”
    程英杰猛地抬头，眼神中的敌意悉数变成了震惊。
    国子监？！
    从前在云灵镇学堂读书时，夫子日日对他们说，国子监是天下最好的学府，他毕生心向往之。
    里头不只教科举用的八股，天下学问六大类：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国子监全都教授。
    天底下学问最厉害的夫子，都在国子监。
    只可惜那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地方，只有王公贵族，高官显爵家的子弟，以及各地拔尖的秀才举人，才有资格入学。
    现在这人说，要让他去国子监？！
    可他既不是贵族高官家的子弟，更不是什么拔尖的秀才举子，甚至可以说比目不识丁也强不了多少。
    他真的能去国子监吗？
    程英杰还在发愣，程娇娘面上的欣喜激动已经掩不住了。
    她虽不知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但是她知道，侯爷荐的地方，一定就是最好的！
    英杰自小好学，现在能送他去好学堂读书，她真是比什么都高兴！
    她急忙对程英杰道，“还不快谢谢侯爷！”
    程英杰被她一提醒，一看谢淮礼，原本激动兴奋的神情瞬间变得别扭了。
    听了夫子那些话，他当然也对国子监心向往之，但他不想受这人的收买。
    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今日受了这人的恩，日后若姐姐受他欺负，他想替姐姐出头岂不理亏气短吗？
    他强压下内心的期待，梗着脖子道，“谢什么？谁说我要去了？”
    程娇娘脸色一凝，正要说话——
    “啪——”程老爹起身就是响亮的一巴掌拍在程英杰脑门上，压低了声音咒骂道，“死小子，三天没打你，皮痒了是不是？”
    “你少在这里给我怪里怪气，还不快跪下谢谢侯爷！”
    程英杰被拍得脑门嗡嗡，眼神都有些发懵。
    程娇娘看他模样十分心疼，立刻起身拉开了程老爹，“爹！英杰现在大了，男孩子都是有自尊心的，你别老在人前对他动手了！”
    “有什么话你好好跟他说，英杰一向是个听话的。”
    “自尊心？”程老爹冷笑，“什么自尊心，我看他就是如今日子过好了吃饱了撑的！”
    程英杰涨红了脸，拧着脖子不说话，程老爹看他那副犟驴样更是火大，撸起了袖子又要上前去教训他。
    谢淮礼见状忙道，“娇娘说得对，男人的自尊心最是紧要，程老爷想教育孩子，规劝引导为上，打骂恐伤了父子亲情。”
    程老爷扬起的手僵在半空，满脸的怒容瞬间消退，变成了拘谨和无措。
    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躬身对谢淮礼道，“是，是，侯爷说得对，打骂不好，以后我都和他好好说。”
    方氏和程娇娘看程老爹这熊样，忍不住都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程老爹见他们笑话自己，原本尴尬局促的脸色这下变成了羞恼，他红着脸去瞪方氏，方氏却憋不住笑得更厉害了。
    屋内原本因为谢淮礼的到来有些紧张严肃的气氛，因为程老爹这出变脸，变得松快了许多。
    连下人们都捂着嘴在后头暗自偷笑。
    谢淮礼浸润在这阖家欢乐的气氛中，一时间神思有些恍惚。
    烛火缥缈，晃得他眼前灯影错乱，仿佛回到了当年北地的营帐，调皮的是他，动手是爹爹，在旁劝阻拦着的是娘亲。
    他有多少年，没体会过这样阖家一起，相聚笑闹的氛围了？
    程娇娘笑着笑着，回头发现谢淮礼神情恍惚，担心地走了过来，“侯爷，怎么了？”
    谢淮礼被她叫回了神，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让她又坐在了自己身边。
    那边程老爹不知怎么已经说服了程英杰，程英杰昂着脖子跪了下来，瓮声瓮气道，“谢侯爷。”
    谢淮礼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程英杰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又盯着谢淮礼道，“你别以为我受了你的恩情就能拿捏我，日后你若是对我姐不好，我照样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