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娘一大早，是被府里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叫人，青萝听见立刻去床边伺候她起身，“吵醒小夫人了吧？”
    程娇娘睡眼惺忪，用晨起还有些沙哑的嗓音咕哝问道，“外头是什么动静啊？”
    她两颊还带着粉晕，迷迷瞪瞪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奶猫，连青萝看着都觉得可爱得紧。
    她扶着程娇娘柔声道，“今日咱们府里可出了大喜事呢！”
    程娇娘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什么大喜事？”
    她这才听见，院墙外沸沸扬扬的嘈杂里，夹杂着唢呐喜庆欢快的声音，敲锣打鼓的庆贺声，还隐约夹杂着欢笑的人声。
    倒真像是出了大喜事的样子。
    青萝一面叫人进来伺候她盥洗，一面有些激动道，“今日科举放榜，咱们府里的大少爷，高中了榜眼！”
    “真的？！”程娇娘也有些激动，她是知道这榜眼的，从前在云灵镇酒楼时总听那些书生们念叨。
    真没想到大少爷那么厉害，这幸而是没被送到岭南去，否则多可惜呀！
    青萝又继续道，“一大早就有官府派的人敲锣打鼓来府里送登科喜报，老太君高兴坏了，下令说让府里庆贺三天。”
    “奴婢派院里的小丫头出去瞧了，说满府里都在张灯结彩，下晌还要请戏班子来唱戏呢！”
    程娇娘不自觉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确实是大喜事，她也替大少爷高兴。
    而此刻这喜事的主角，正穿着大红袍，戴着高纱帽，帽沿上插着五颜六色的宫花，骑着高头大马行在御街上。
    春闱放榜后，进士及第的一甲三名，也即状元榜眼探花，天子特赐恩典，令打马从御街前出发，满城游街庆贺。
    谢言澈高坐在马背上，心中虽然也暗自激动，面上却不见喜色。
    放榜时见到结果他并不意外，殿试结束后他心里就有数了。
    但这才只是个开始，后头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那日他被捆着手脚扔上了马车，颠簸往南行了一日路，到了夜半时分他又饿又渴浑身酸痛。
    正难受时，一辆快马追上了队伍，与领头的交涉几句后，马车竟开始掉头往回走。
    到第二日天亮时分，他被解了捆缚扔在了侯府门前。
    他惊诧不已，进了大房院中，娘看见他回来激动不已，哭着告诉他，是她托程氏去给谢淮礼求了情。
    知道真相的那刻，谢言澈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痛恨。
    痛恨他自己无力，任由谢淮礼揉扁搓圆，还要她来救他。
    痛恨谢淮礼霸蛮狠绝，出手就要毁他一生，这次若不是有她，他只怕一辈子就要蹉跎在岭南了。
    感动她对他的心意，帕子毁了，她没有怪他，反倒冒着被谢淮礼猜忌的风险去给他求情。
    这份情意，他珍重于心。
    待他将来成为朝中显贵权势在握，他绝不会让她对自己的情意被辜负。
    不日就是为新科进士举办的琼林宴，届时他有机会能拜见当朝宰相严谦，他如今是继后一党最重要的权臣。
    自己以榜眼的身份拜会，必能得严谦青睐，若他表明投靠之心，此番便能搭上三皇子一脉。
    他闭眼，在心中细细斟酌着到那日要说的话，要做的准备。
    在他后头的马背上，坐着另一个心中想着程娇娘的人，沈知远。
    沈知远忿忿看着走在他前头的状元和榜眼，心中暗暗不服，殿试那日御前奏对，最出彩的明明是他。
    他自认今科状元已是他囊中之物，看榜时直接就去看头名，谁知一个不是两个不是，到了第三名的探花，才看见自己的名字。
    只是不幸中的万幸，好歹他还在一甲前三，有这御赐游街的恩典。
    今日巡城之后，这京陵城便会知道他沈知远是谁！
    程娇娘会看见，前日欺辱他的任兰生和邓寅也会看见！
    想到他们挤在夹道两旁，看见自己坐着高头大马徐徐而来时的惊诧，懊悔和恐慌，他心中便激动沸腾不已！
    他只恨这队伍晃悠悠走得太慢，恨不能立刻就打马奔到定远侯府门前，让程娇娘看看他此刻的风光！
    再走上长安街，让那任兰生睁大他的狗眼看看清楚，然后就算他跪伏在自己面前磕头，他都不会原谅他昨日对自己的羞辱！
    到了下晌，程娇娘坐在房中习字，果然听院外传来了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她听着也觉得心头欢喜，青萝看她总往外瞟，便道，“小夫人若是有兴致，不若去外头瞧瞧热闹？”
    “今日不光是咱们府里热闹，城中还有状元郎游街，咱们大少爷也在里头，小夫人想不想去看看？”
    陶妈妈听了立刻撇嘴道，“你自己贪玩可别瞎给小夫人出馊主意，小夫人大着肚子，那外头人挤人的，怎么去得？！”
    程娇娘也摇头笑道，“我就不去了，你们若是想去瞧，府里的戏台也好大街上的热闹也好，尽管去瞧吧。”
    青萝刚才被陶妈妈排揎，立刻便声明道，“奴婢不想去，奴婢才不是贪玩的人呢！”
    陶妈妈却有些犹豫，外头的热闹她倒是没什么兴趣，但这府里的戏台子······
    陶妈妈别的爱好没有，就是爱看唱戏，从前在虞家时家中三五日就开戏台，先夫人对她宽和，她回回都要去看。
    但自来了侯府，就再也没看过了，久违地听见那咿咿呀呀的声响，她便有些心痒。
    程娇娘看她面色犹豫，笑道，“陶妈妈想看就去看吧，院中有青萝，您尽管放心去。”
    “欸，那老奴谢小夫人了！”陶妈妈到底是禁不住诱惑，将院中的事交待了青萝一番，便去看戏去了。
    天色渐晚，逡巡了一天的新科进士队伍终于游毕了全城，回到了御街前。
    下马时沈知远痛得两股颤颤，骑了一天的马，两条大腿内侧都已经磨破皮了。
    他脸上已没了出发时的兴奋激昂，只有失望和扫兴，脸色都有些发灰。
    白日里队伍走到定远侯府门前时，门口挤的丫头小厮们不少，但他看了又看，就是没看见程娇娘和她那个该死的护卫！
    不光如此，队伍行到长安街上时，荣宝斋竟干脆关了门！那狗日的任兰生也压根没来和他赔礼！
    他白白遭了这一天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