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思媛拎着包出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许弈在跟门卫聊天的画面。
    一个垂垂年迈，穿着松垮不得体的保安服，须发斑白，暮气缠身。一个西裤白衬，身形笔挺，正午阳光打在他那张清俊的面孔上，似镀了一层明光。
    她刚认识的许弈，高冷而彬彬有礼。恋爱中的许弈，温和而细心。这两年的许弈，淡漠而疏离，连真正的笑容都很少见。
    此刻的他，有点陌生。
    他笑容总是跟往常不太一样了，气质朝朝，清新蓬勃。
    腕表戴着的也不是之前她送的那块。
    浅蓝色的表面，远看去就如镶嵌在手腕上最精美的饰品。
    于思媛有了些距离感，这种滋生的距离又一次啃噬着她的内心。
    她当年追他，用了全部的勇气。
    她知道他无亲无故，穷困潦倒，潜意识里甚至会开心。这样，她在他身边就不会有太多压力，可以找到优越感。于是毕业早早的主动提起结婚，他重情重义，谈恋爱都那么珍惜她，结婚后更不可能离开她。
    有很久时间，她以为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
    她控制不住肆意，一步步试探着他的底线，一次次在触碰底线后挖空心思的挽回，道歉，哄劝。
    被恋爱时的心情占据。
    于思媛垂目良久，不敢看他。
    她在这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当他家境都比她要好的时候，她根本配不上他对她的所有好处。
    她缺失的也不是安全感，是负罪感。
    她把安全感和负罪感完全混淆了。
    就如许弈问她的那样：媛媛，这六年来，你有愧疚么？
    是了。
    他走的坦然，离的坚决，因为他无愧于心。
    她呢。
    像个笑话一样。
    她刚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她也是在这段时间里，突然的开始成熟。
    她真知道错了，错的连弥补都不知该怎么弥补他。
    许弈目光也转了过来。
    在她浅妆都遮不住疲倦憔悴的脸上扫过，又看向门卫：“叔，我跟媛媛去办点事。”
    他先转身上车，等于思媛上车后便启动开去民政局的方向。
    于思媛浑噩不清醒，陷于情绪，陷于过去。
    好长时间的沉默，她掩饰点了支烟：“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民政局这会应该下班了。”
    许弈：“我让人跟那边打过招呼，不耽误。”
    于思媛看向车窗外：“你这是视我为洪水猛兽。”
    许弈：“你知道林叔刚刚手里为什么拿着一叠钱吗？他不知听谁说咱俩要离婚，你让我净身出户。他担心我没钱花，生活艰难。”
    “是挺难的，努力了三年多，赚了不知多少钱，结果手术的几万块都是找朋友借的。不是我爸给我留下那本日记，我出院就得直接去找工作生存。”
    于思媛平时会有许多应对的话。
    不想再说了。
    站在她的立场，她出于不愿离婚拿净身出户威胁他，情有可原。反过来许弈若是这么对她呢？她绝做不到他这么心平气和，她恐怕会疯，会走极端。
    烟雾升腾着，于思媛道：“我要是把财产全过户给你，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不再跟父母一块住……咱俩还能回到以前么。”
    许弈：“别再说这些了。”
    于思媛笑的更难看：“你对我的感情实际没你认为的那么深。”
    许弈没否认。
    他想过这个问题。
    若把另一半换成一个自己心里真正的白月光，他还能理智的做加减法么？
    爱有很多种可能，唯独不可能让人理智。
    所以哪怕于思媛很过分。
    他记恨不起，有时甚至隐有内疚。
    他感情上就是个智障，孤独久了，错把兴趣相投和少见的关心温柔激起的向往当成了爱情。
    于思媛拿面纸抹了抹眼睛：“如果你不是因为出轨离婚，那离婚后我还能重新追求你吗？人要经历很多的事情和挫折才能到达另一个阶段，我懂了。”
    咱俩虽然才二十五岁，可活着也就是那么几年的好时光。谈爱不爱的，实在是蠢货。我不该在意你爱不爱我，我爱你，你在我身边是个好男人就行了。太贪婪，反而什么都抓不住。”
    许弈打岔：“生意这几天怎么样？”
    “危机是过去了，账号粉丝有了三百万左右，都知道咱俩跟蒋清雨之间的牵扯，热度以后想必也不会少。下场嘛，我能接受，咨询过律师，大概就是因为造谣赔点钱或者被拘留一阵子。”
    “我不想出此下策，是人快死了，拼命想抓住一切的救命稻草。我爸出事，你闹离婚，公司濒临破产……你走的那晚上我如果没断片，你再见到的应该就是一具尸体。我突然醉死了，才丧失了去拿起水果刀的冲动。”
    许弈握着方向盘的手面上经络显现：“你这逻辑就是人之将死，必须得拉个无辜者一块死对么？你没死成，想没想过因为网暴死了的人有多少！”
    “那没办法，谁因为我死了我都会内疚，蒋清雨死了我半点不内疚！谁让她自己犯贱，往枪口上撞！”
    许弈先是浑身发冷，进而释然。
    她就是这样的人。
    婚后暴露出的性格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
    她可以借给她那边的亲戚三百万填赌债，不愿意捐给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许弈的恩师五十万。
    她自己锦衣玉食，出入豪车，自由度假，不会把钱多给他一分。连假惺惺给他买的那辆740，绿本上的名字也是她。
    是，许弈的衣食住行她全包，生活质量上没有问题。他相信，她如果知道他生病，肯定愿意拿出她所有的钱帮他治病。
    可就如网友评价的那般，太窒息了。
    连岳父母一些少少的言论和音频，都能让人感觉到窒息。更别提手段高明擅隐蔽些，本质上跟岳父母没多大区别的于思媛还是他的妻子。
    之前不提离婚，是许弈对自己的人生持消极态度。在这个基础上，负面影响对他不是那么明显，得过且过，能忍且忍。
    当癌症误诊，人生迎来曙光。
    许弈清晰的看到了一切。
    他是不可能在那个家里继续生活下去的，他更不想一辈子去被那几年滋生的情绪左右。他要振作起来，为自己开开心心的活着，也为让父母在梦里能少些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