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高兴了。”
    仓惶寻找着什么的少女忽然停住脚步，低低呢喃了一句。
    她脊背挺直地立于群星湮灭之地，微微低头，凌乱的鹅黄色长发半散未散披在身上，将大半张脸藏进阴影里，令人看不清神色。
    少女颤抖着将攥紧的手掌缓缓张开，低头看去，她手中的书册正在飞速破碎。它先是碎成细块，再碎作颗粒，最后化为光尘。
    “我说——”，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发泄似的大喊出声，“我不高兴了！你们听到了吗？！”。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好像耗尽了少女所有的力气，她闭着眼，任由泪水滚滚而落。
    “杨舟、木樨、燕燕、锅爹……”
    所有契约在同一时刻开始无法挽回地进行自毁！
    感应着彼此间的联系越来越微弱，每彻底失去一个契约，少女就轻声念出一个称呼，那声音近似低低的哀泣，仿佛呼唤，又仿佛叹息。
    尘埃落定之后，他们甚至还不肯给她留下哪怕是最后那一丁点念想。
    少女颓然地跌坐在星空中，脊背依旧挺直，却仿佛已经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只留下一具饱受磨蚀的躯壳，用模糊嘶哑的嗓音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再也无法被对方接收到的心绪。
    “…我其实很好哄的，真的！只要、只要是你们、随便是用什么，玩具？话本？或者别的什么，什么都可以的，都能哄好我！”
    “能不能给我一个原谅你们的机会……”
    “谁都好，只要再和我说说话……”
    “哪怕只有一句……”
    “真的！我什么都不计较了！”
    “你们说话啊！”
    “回应我！！！”
    ……
    不同的情绪化作浪潮，一浪接着一浪，如潮汐一般不断于少女心头反复，而最终占据上风的，还是孤寂与绝望。
    “理一理我……好不好？”
    “我不想…一个人……”
    最后一句话落入不知从何而来、呜呜咽咽的清风，被其裹挟着，成为了那漫长到近乎被遗忘的历史的万千回响之一。
    时间恍若静止，少女低着头久久没有动作，虽然看不清脸，但罗丽却仿佛能够感觉到，她正在不断破碎。
    罗丽抚上自己的心口，不知是否是已经疼痛到了麻木，又或是少女的内心已然化作一潭死水，那里如今已不再随着少女激烈的情绪变化而感到窒息般的闷痛。
    可，这里就是少女的心境，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发生改变啊！
    罗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试探性地靠近少女，这一次她的手没有穿透少女的身体，而是切切实实轻轻地搭在了少女的肩头。
    “你…醒了吗？”
    少女微微抬起头，睫毛如蝶翼般轻轻翕动。
    罗丽静静地凝望着少女精致的容颜，另一只手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刚才被自己揉皱的裙摆。
    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缥碧色的眼眸中蕴着几分不真实的笑意，目光落到罗丽身上时，又变为几分无奈的心软。
    “小公主，明明已经看到了超出你认知的凶残行为，为什么还要固执地继续接近我呢？你就不怕，被我判定为敌人，然后死在这里吗？”
    罗丽知道，少女指的是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支灵魂之舞，又或者说是，祭祀之舞。
    星星点点浅绿色的荧光于无尽黑暗中凭空出现，簇拥在少女的身侧起起伏伏，随着她的舞动而四散纷飞。
    少女忽而双眉微蹙，洁白的脸上及眼底都透露出无限的哀伤，却在一个旋转后又忽而笑颜如花，向观者传达心中无限的欢愉；
    她忽而扬起霓彩长裙，又在裙摆飘然坠下之际侧身垂眸浅笑，显现出欲说还休的含蓄一面；
    她忽而昂首跃起，丝带翻飞，整个身体轻若无物，仿佛在一瞬间变为了腾云驾雾、遥不可及的神明……
    少女细碎的舞步和着奇异的韵律，隐隐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她忘我地跳着，额间渗出点点汗珠也全然不觉，似乎是在借此演绎着自己的一生。
    一舞毕，少女脚尖一点，如一阵微风般轻轻地靠近阵法中央。
    那里，孕育着“新生”。
    两张气息交融的脸四目相对，仅隔寸余，如同是在隔着镜面凝视着另一个自己，仿佛呼吸稍微重上几分，就能不分彼此。
    外貌、身形、装束……每一处都毫无破绽，映出来一般的完美无缺，唯独那两双潋滟着清辉的眼眸，投射着她们不同的内核。
    拥有赤金色眼眸的是“湫”，象征着金秋的丰饶，眸中满是痛苦与哀伤。
    拥有缥碧色眼眸的是“椿”，象征着初春的新生，眸中满是淡漠的神性。
    湫抬手抚上椿的脸颊，后又敛眸捧着她的脸，与其额头相抵。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果然还是不能太贪心啊，什么都想要，最后就什么都得不到。”
    “不愿杀人，究竟是懦弱还是仁爱，都无所谓了……”
    “现在——求你，杀了我！然后，保护好大家，一起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请务必要活下去……”
    湫眸中盛满了盈盈水光，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空灵而又遥远。
    椿沉默了片刻，眸中翻涌的神性在瞬间便被悉数压下，可她却抑制不住那渐渐泛红的眼眶，只能勉强让自己哭得不那么狼狈。
    她听见自己很轻很轻，但又极其郑重地承诺:“好，我会的。”。
    “从此，世间只有【药师】，没有【医师】。”
    随即，伴着花开般轻微的爆裂声，椿的手穿透了湫的胸膛，而湫温柔地笑着，眉眼弯弯，纵使眸中满是泪水，但神色间透露出的，却是欣慰与歉意。
    从信息量爆棚的回忆之中抽离后，罗丽仍旧有些失神，因而对于荧的问题，她相当坦诚，坦诚得像是在与闺中密友互诉衷肠:
    “因为…我能看出，你是被爱浇灌长大的孩子，也一直在深爱着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我想帮你，这就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所以我顺应本心地靠近你，并且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荧看着罗丽，怔怔地眨眨眼，缥碧色的眼眸中燃起赤金色的光亮。
    短暂的寂静如潮水般蔓延，却又很快被打破。
    荧轻轻握住了罗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同时眉眼弯弯地起身凑近罗丽。
    四目相对，荧蓦然轻快地笑出了声，“小公主，你真可爱！我很喜欢你哦～”。
    但，小公主啊，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得上你付出的勇气与温柔。
    不过没关系，我很喜欢你。日后有我护着，没有谁可以欺负你哦！以及……
    小公主，愿你今后，万喜万般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