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的怒吼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在场就坐的人之中不乏年轻一辈，看模样甚至不超过三十岁，他们端坐在位子上，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如学生时代般做着笔记。
    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无视了刚才的插曲。
    大冬的母亲交上存折之后，被李莲英笑眯眯地请上了舞台，向大家讲述自己的经历。
    “前几年我在厂里干活，不小心把腰给闪了，就向我们的组长请了三天假。结果厂子领导说我偷懒不干活，白白留着工位拖低产能，就让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占了我的工位。”
    “我去找领导解释，连病历单也给他看过了，但他说那名大学生要的工资比我少，动作又比我快，厂子养了我这么多年待我不薄，现在厂子有困难，自然让会干活的上。”
    “我在厂子里干了二十年，为他们做牛做马，没想到才请了三天假就被人给赶出来了。他们真是一群势利眼，眼里只有钱和效率！”
    底下的听众听后，纷纷露出同情的目光，有些人的眼里涌起了泪花。
    李莲英站在一旁，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各位。
    洛南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李莲英的笑容看得他格外不适，仿佛那是一张假脸。
    等大冬母亲讲完，李莲英插话说道：“既然他们这样对你，你有没有想过报复他们呢？”
    “当然！”
    大冬母亲攥紧了拳头，下一秒却马上松开。
    “但我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哦？为什么呢？”李莲英帮衬道。
    “因为你们找到了我，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让我真正发挥价值的地方！”
    “在这里，我感受到亲人的关怀。”
    “在这里，我感受到同事的友爱。”
    “这里没有竞争，没有压迫，没有衰老！”
    “尽管大家都是为了钱而来，可大家相处得时候才是真正的友善团结，因为只有团结一致，我们才能击退侵略者！为国家出力！”
    听众们齐刷刷地鼓起掌来，有人已经把手掌都拍红了。
    李莲英又问道：“等你拿到了分红，你会怎么对待辞退你的厂子呢？”
    听众渐渐安静下来，他们伸着脖子，期待着大冬母亲的回答。
    会怎么对待呢？
    是复仇？是羞辱？是傲慢？还是不屑一顾？
    “我会帮助他们，投资厂子，帮助他们建设发展，这才是我们组织的宗旨，多行善事，传播关爱。”
    大冬母亲赢得了听众们的一致喝彩和欢呼。
    他们沉浸在为美好事物奋斗的热忱中，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
    「助人为乐，亦有回报」，这恐怕是天底下最为理想的事情了，乃至于如此令人神往痴迷。
    啪啪啪！
    李莲英鼓着掌，眼中莹莹发亮。
    “说得好！只有多行善事，你和你的儿子才能过上幸福的日子。”
    李莲英特意提到了大冬，但大冬母亲没有表达出丝毫对儿子的担忧，反而十分崇敬地望向李莲英。
    “谢谢英姐！”
    “好了，接下来进入我们的下一个环节，朗读《弟子规》。”
    大冬母亲作为被邀请的嘉宾，带领全场听众抑扬顿挫地念出了「弟子规，圣人训」的读音。
    洛南没有跟着读。
    他头一回见到利用传统文化规训现代人类思想的例子，而这例子正活生生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你根本无法定义眼前这些人的行为。
    他们行善、积德、坚守传统文化、传播爱与和谐，可他们的所有善意和美好愿景都是诈骗组织用来谋取利益的工具。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类诈骗组织已经与邪恶的教会无异了。
    洛南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能做的是，就是一步步调整摄像头，尽可能地将所有场面都拍摄下来。
    “嗯？你怎么不跟着读？”
    旁边的听众察觉出洛南的异样，投来质疑的目光。
    “口腔溃疡，疼。”
    洛南随口糊弄了一句，但对方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
    那人高高地举起了手。
    “英姐！他不读《弟子规》！”
    “啧！”
    洛南不满地啧了一下，心想原以为这种爱打小报告的走狗只存在于中学班级，没想到成年人也是这么贱。
    李莲英大步流星地走下来，手里抓着一本《弟子规》。
    她那张刻薄的脸离洛南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一双冷目紧紧瞪着他。
    “你为什么不读？”
    洛南两手一摊：“我没带书。”
    “不是提前通知过吗？”
    “忘了。”
    李莲英皱眉，毫不客气地扯过洛南的胸牌。
    “王大壮，你的态度敷衍散漫，需要对你进行体罚。”
    三姨此时终于注意到了洛南的存在。
    她捂住嘴巴，惊呼一声：“啊！他是……”
    不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李莲英从讲台取来一把铁尺，站到洛南面前。
    “把手伸出来。”
    “若是我拒绝呢？”
    “容不得你拒绝。”
    “我说的是拒绝和你们再有来往。”
    “拒绝？”李莲英仿佛听到难以置信的事情，瞪大了眼睛，“你确定要拒绝？”
    “是啊，我想通了，我这人没什么发财的欲望，一辈子混吃等死挺好的，不想开会，更不想被一个老女人打手心。”
    “你简直是疯了！都到这一步了，我们马上要成功了，你却谈放弃？到时候这屋子里每一个人都会发财，只有你一个人苦哈哈地过日子。”
    “是吗？”洛南冷笑一声，“据我所知，你们每一年都会说「快成功了」，但这个「成功」从来没有真正到来过。这种情况维持了……七八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
    李莲英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洛南无可救药。
    “你知道人最可贵的是什么吗？是坚持！你坚持一年放弃，和坚持八年放弃，都是半途而废，这样的思想注定看不到终点的彩虹……”
    “得了吧！”洛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你们玩的不就是「沉没成本」这一套吗？一个人对这个项目投入得越多，就越难以自拔，等到他们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只有相信「发财梦」是真的，毕竟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洛南嘻嘻地笑着，挑衅地望向李莲英。
    “就和赌博一样，如果他们不相信「发财」的骗局，或许还不会变得贫穷，而他们深信不疑时，才那是真正离苦哈哈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