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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开府宴(七)

    体内的蛊毒越发重了。
    江焉阑喉间微动,只觉回到了南钺的漫天黄沙中,彼时大军已经被太子殿下下令撤回,他被绑做俘虏,被南钺大皇子的战马绑在黄沙中拖行,耳边是南钺大军带回战俘的欢呼……
    太子殿下听闻南钺的公主看上了他,便要他故意被俘做诱,只身深入南钺皇庭,但在那一日,他几乎死在战场之上。
    太痛,太痛!
    濒死前,有一双柔柔软软的手轻轻拥住了他。
    就如现在。
    她捧着他的苍白如纸的脸,如同掬着一汪月,指尖轻拂过江焉阑深邃的眉,碎光朦胧的眼,褪去血润的唇……
    “江白曜,是你吗?”她颤声问。
    江焉阑没有回应。
    他在眼前的漫天血色中紧紧抓住他的浮木。
    他紧紧抱着怀中这付消瘦柔软的躯体,惹得她忍不住颤了一颤,太神奇了,他想,这样娇小的一个少女,身上却蕴藏着丰沛的暖意,足以让他不断汲取,足以让他从鬼门关活过来。
    忽而,他用脸虔诚地蹭了蹭少女的掌心,没由来地喃喃道:“若星,如果我消失了,你不要忘了我……若星……”
    若星心头震荡。
    顾不得许多,她低下头,冲动地将两片冰凉的唇缓缓贴到他的唇上,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感受彼此真的活在这世上。
    江焉阑怔了一瞬,猛然抱紧怀中的少女,狠狠吻了回去,像要把人拆吃入腹般,不肯放过一点。
    枯木尝到甘泉,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辗转厮磨那片温软,终于从灼热的火浪中得以喘息,体内的蛊毒终于平息下去。
    吻了许久,怀中少女难受,推不动他,不由嘤咛一声,让江焉阑清醒了半分,就在若星以为他要放开自己时,突地脚下一轻,他竟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入了府内。
    月夜微雨,台阶上被遗漏的那一盏宫灯,却始终未被打熄。
    ……
    清晨时分,将军府中的海棠开了满院,花苞含露,柔霜化雾,落了满庭春色宜人。
    江焉阑痛了一夜,梦了一夜,堪堪醒来。
    卧房内纱帐轻飘,独有他一人,哪有什么温软在怀。
    他起了身,手指轻轻落到唇畔,微微怅然,夜叉草的蛊毒只会在夜间发作,过去每每发作时,便如万只毒虫啃咬让他痛不欲生,唯有强行陷入昏迷。
    梦见若星时,他会如野狗一般祈求她的安抚,如此才能忘却一二痛苦。
    只是昨夜……那掌心的温度,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真实。
    倒是个不错的美梦,可终究不是真的。他嗤笑一声,掀开锦被下床,从柜中取出夜叉草所制的药丸。
    许是听到动静,府上的张管事在外室欠身问:“少将军起了?可需来替您更衣?”
    江焉阑回过神,不知想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将药丸重新放回去,道:“进。”
    张管事得到准许,走进内卧,从衣桁上取下玄色宽袍,到江焉阑身后,仔仔细细替他穿上。
    “少将军,昨日四司那边来问,开府宴各司一切已备好,让少将军掌掌眼,但今日少将军不是收了公主府的帖子,要去赴长宁公主府的桃花宴,小的已让她们自行……”
    “不必。”江焉阑睁开微寐的眼,“午时去见四司,派人去公主府上说一声,今日没空。”
    张管事一愣,低眉道:“……是。”
    晨雾未散时,刚起床到院中醒神的柳雨听到“吱呀”一声,院子的门被推开,她瞧见若星满脸疲惫地走入院中,失魂落魄得门都忘了要关。
    柳雨惊呆了:“星儿,你这是……在厨司待了整整一夜?也太拼了吧?”
    若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随意“嗯”了一声做回应。
    “等等,星儿,你这脖颈上怎么了,被虫子咬啦?”柳雨拉住若星,蹙眉望着她脖颈上的红斑,“我屋内有治虫咬的药膏,你跟我回去,我替你搽上。”
    若星如梦初醒,手捂住脖颈上的红痕,支支吾吾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有,我太累了,我先回房歇息了。”
    说罢快步走进内堂,徒留柳雨一脸懵。
    若星锁上房门,把自己摔到被褥里,回想昨夜的一幕幕,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简直疯了……
    昨夜……
    江焉阑似乎是什么病症发作一般失了神志,她不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定然并不是普通的风寒症,他更是喃喃祈求她帮他解毒,究竟是什么毒,能让他这般痛不欲生?
    夜里,他痛得双眼血红,浑身痉挛,怕他咬舌,她只能紧紧拥着他,用唇舌堵住他的牙关,江焉阑似是把她当成了猎物一般,疯狂抱着她又啃又咬,疼得她痛呼出声,但……没舍得真的推开,他看起来那样生不如死。
    这一次她终于确定了,江焉阑就是江白曜,他还活着。
    他从南钺战场回来,他鲜少用筷子,他喜欢用脸蹭她的手心,他记得江白曜和她说过的话……把所有相似之处摆到一处,再不可置信的结果,也是真相。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有什么理由?
    若星想了许久,想到头痛,决计不再想了,江焉阑不认她便是有他的理由,那她就顺着他的意好了。
    无论他要做什么,只要他还活着,她已心满意足。
    可他究竟在南钺受了什么苦,才会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若是中了毒,那就一定有解药,等街市上的医馆开门了她就去找个郎中问一问……如此想着,被折腾了一夜的若星扛不住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忽而传来笃笃敲门声。
    若星迷迷糊糊醒来,听到春芽在外面道:“星儿,冬菱姑娘来了,说午时少将军要试菜。”
    试菜?
    若星起了身,拽过衣桁上的素色襦裙,应道:“好,让冬菱姑娘稍等,我马上就来!”
    过了半盏茶的时辰,若星从内堂出来了。
    冬菱瞧着她水灵灵的脸上有些许疲态,目光停在她脖颈间围着的狐皮项帕上,奇道:“若星姑娘,这已是开春了,还觉得寒吗?”
    若星笑了笑:“我体寒。”
    冬菱十分了然:“懂了,我娘亲也是寒体,特别怕冷,请了郎中说是肾虚所致呢,一会儿我再让人给玲珑斋送些炭火来吧!”
    若星:“……”
    二人说话间到了厨司,若星进门前忽而想起昨夜她做了许多菜放在甑中,江焉阑愣是一口没吃上,可惜了……
    进了厨司,只见偌大的厨司里,整整齐齐站着十几个男女,皆是身着素衫襻膊的利落打扮。
    冬菱道:“若星姑娘,这是来自五湖四海酒楼的大厨,有会做南食、北食、川饭和素食还有专门做甜糕的厨子,开府宴上你要做许多地方的菜肴,万一宾客太多了,府上管事怕你忙不过来,特意请来给你做下手的,你只管使唤便是。”
    那可真是……太周到了。
    若星想了想道:“今日便不用了,给少将军的试菜,我一个人来做就好,师傅们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帮我筹备一下配菜。”
    “是,姑娘只管吩咐就好!”
    若星浅浅一笑,随手用襻膊将袖子绑起来,心下清明,比起昨日,她现在更知道应该给江焉阑试什么菜了。
    反正,若他是江白曜,那不管她做出什么菜来,他都只会说好吃罢了。
    半晌后,张管事在内堂服侍江焉阑试菜,厨司先是送来了几道蜜饯果子,放最当中的就是他家少将军最爱吃的一道蜜煎樱桃。
    江焉阑握着勺子,果然最先尝的就是这道菜。
    只是放入口中后,张管事看到他家少将军忽而蹙起眉,手中的勺子放回案边,问:“今日是何人掌勺?”
    张管事慌张道:“回少将军,是玲珑四司的宋姑娘,少将军可是觉得难吃?我立刻让人去换……”
    江焉阑垂下鸦睫,竟从容地又吃了一口:“无碍。”
    厨司内,若星锅里正用鸡汤浸着一只“西施乳”,是晨时管事送来两只新鲜河豚,这本不在席面菜单上,但昨日她抱着江焉阑觉得他看着精壮,其实消瘦得筋骨分明,不知他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得好好补一补才是。
    她用荆芥把河豚换水煮了三四次,一只用蒌蒿、荻芽、菘菜浸了鸡汤做了羹,一只炸做椒盐,鲜得整个厨司飘香扑鼻。
    身后另一个灶台上,川饭师傅正帮她看着姜辣分茶,她特意吩咐少放些姜和芥,从前她没见江焉阑吃过辣。
    不多时,传菜的女使开开心心回了厨司。
    打头的冬菱手中托盘托着一匣子珊瑚珍珠,放到若星面前,喜不胜收道:“宋姑娘,我家少将军平日进食甚少,今日难得吃了许多,这是管事让我给你的打赏,让你再接再厉呢!”
    若星抬眸落到那莹润的珍珠上。
    气他欺骗自己,蜜煎樱桃她特意没做好,却还得了打赏。
    这人不是她的江白曜,还能是谁?
    她杏眼微弯,回身将“西施乳”盛到白玉瓷碗中,交给冬菱,道:“谢过少将军打赏,近来又见少将军忙于军务甚少回府,小人特意做了这两道西施乳,请务必让少将军多吃一些,润润身子。”
    冬菱瞧着这润白的色泽,温声笑着道了声好,小心端着菜往外走去。
    “不好了,不好了!”
    顾泱泱冒冒失失冲进来,圆圆的眼睛一骨碌停留在剩下的小半锅河豚汤上,若星将那汤盛出来放顾泱泱前面的桌案上,招手让人回魂:“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顾泱泱醒过来,说道:“哦,差点忘了!今晨春芽和柳雨两位姐姐出门采买宴席用度,可街市上的商铺一听是玲珑四司的人,都拒卖给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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