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不喜欢别人跪拜自己。
尤其是李承宗，每次李承宗见到他，他都先迎上去，抓住李承宗大哥长大哥短，不给他机会行礼。
这次，李承宗的跪拜，他默不作声受了。
“以前，我见到大哥，心中欢喜无比，大哥向我行礼，我心中很是不快，心中在想，你是我大哥，你我兄弟情深义厚，中间为什么要隔着一个身份？显得生分。
我心中，喜爱大哥，敬爱大哥。”
幽幽的声音，带着几分失落，李承乾盘腿坐在李承宗面前，眼神迷茫。
“大哥，是什么，让你如此狠心？或者说，是什么让你能抛弃我们之前的兄弟情义，我以为，我以为……”
喉咙里像是放了一把针一样，还有一句话，他说不出来。
我们能够做 一辈子的兄弟。
既然李承宗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再说这些，显得自己太过幼稚了。
可是，他一直想做一个他们眼中幼稚的人啊。
一直想。
他不是傻子，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推理即可。
心里像是放了一袋子柠檬汁，突然扎破，又酸又痛。
一切是说辞都没有意义，李承宗心里先是一阵怕，而后是释然，轻松。
站起身，随手把衣服上的褶皱扯平，他十根手指头细细扯着。
“太子就这么确定是我做的？有证据么？”
李承宗是个美男子，肤色白皙，长身如玉，浑身上下带着一种文儒的气质，举止优雅。相比他的淡然，李承乾显得很狼狈。
“不需要证据，我也没有证据，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脸红脖子粗，声音都不稳了。
“为什么？承乾，你那么聪明，你想我需要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你对我如此厚待，真是仅仅因为是兄弟情深？
哈哈哈，人人皆知你聪慧，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你的聪明才智远不止你表现出来的这些，有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是一个神仙，能够知晓人心。”
苦笑一番之后，李承宗背着双手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个地方，原本应该属于我。承乾，这里，原本都应该属于我。”他扭头看向李承乾，讽刺无比说道：“这里属于我，我也会与你兄友弟恭，对你无限包容，人前人后说起你都是夸赞之词。
我可以，我可以的。”
李承乾心中一阵绞痛，人心，如此不容易满足。
“我尽力了。”
“不，你没有，李承乾，你是个懦夫。”李承宗突然暴怒，“你没有尽力，你只想逃跑，我试过，试过不去想这些，试着要与你做一辈子的兄弟，但是你，你不给我机会。
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喜欢权利，我喜欢高高在上，这些你能给我，可是你却不愿意。你不愿意！”他冲到李承乾面前，抓住李承乾的衣袖，愤怒吼叫。
“你不重用我，你要把太子之位拱手让给别人。你没有了权利，我，你的好大哥，我还有什么？
我还要挤出笑脸，面对别人的嗤笑，别人的指指点点，一生碌碌无为。我的才华，我的隐忍都没有任何意义，都成了笑话。”
他竭斯底里。
“这就是你要像雉奴下手的原因，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权利又真的那么重要么？我们的功德碑不是因为权利才得到的。”
“怀璧其罪，承乾，你心可真软，为什么不能对我软，为我做一些事情。”李承宗偏着头看着情低落的李承乾，“你这性格，曾经我是多么的喜欢，你坐上皇位之后还是这个性格我就更喜欢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先坐上皇位？”
“人不利己天诛地灭，这太极宫死去的孩子那么多，多一个，又有何妨。”
“功德碑，一个能保命的东西而已，我要的不仅仅是保命。”
李承乾忍无可忍，抬手就给了李承宗一巴掌。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种植红薯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哪怕为了少饿死一人，自己承受风吹日晒也的甘之如饴。你还能记得当时你么？”
“成大事何拘小节，承乾，有朝一日，你成为皇帝，我是那一人之下的权臣，我必然会爱惜人命。我如此做，不过是为了我们好好。”
“你不过是安慰自己吧，为了我好，就成全我。”
“哈哈哈，成全你，可你为何不成全我？你面前是锦绣大道，只要你走上去，就能成全我，你为什么要走上歧路？”
“顺理成章的事情你都做不到，却要求我压制住自己向上爬的欲望，可笑可笑。承乾，其实，你才是最虚伪的那个人。
你是真心喜欢我这个大哥，还是喜欢与你性格相投，不爱权力，重民重农的李承宗？
你是真心对我好，还是抱着一种优越的，圣人一般的心态，来拯救我？
看吧，这个可怜的前太子嫡长子，我若不对他好，他走上邪路该如何是好啊？
我对他的好拯救了他。
李承乾，你没有这样想么？”
李承宗仰头疯癫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是真心把你当作我大哥，真心的。”李承乾承认他说的对，但是，他对李承宗的感情也是真的。
李承宗手轻抚过一个玻璃小屏风摆件，食指轻轻一推。
琉璃易碎。
满地碎片。
“我陪着你做造福百姓的事情，也是真心的，开心的。能讨好你，能得到好多名声，能让自己保住小命，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那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不想一辈子如此。
李治，你看到他对我的态度了么？难道还要我再去讨好他么？我累了。”
“值得么？你已经有妻有子，你的父母还在幽禁中，值得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是我死了，这里也不可能再是你的。就算未来的皇帝不是我，也不会有人伤害你。”
“我知道，但是这些不是你逼我的么，承乾，这是你逼我的啊。我怎么会让你死，毕竟我们兄弟情深啊！”
兄弟情深这四个字被李承宗轻轻咬了出来。
“承乾，为了兄弟情深，你会让事情到此为止的。我知道。”
所谓胸有成竹，就是这样。李承宗笃定李承乾不会对他如何，还会尽力保全他的性命。
看着李承乾痛苦的表情，他忍不住开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