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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阮先生

    与街面上的惨景相反,闲人居里依旧高朋满座。
    阮先生坐在纱幔之后,抱着古琴久久未能动音。
    “等什么呢,这么久了还不弹?
    老子酒都喝了好几壶了也不见他弹出一点动静。”
    店内有些躁动,一些喝醉的宾客开始骂骂咧咧出言不逊。
    他们压根就不是为了阮余初的音律而来,
    只是奔着一睹阮余初的绝世容颜,心底藏着那些肮脏龌龊的勾当,
    把阮余初看成勾栏里一贯拿屁股行事的娇美小官儿一样看待。
    “岂有此理,这些人起什么哄,琴音需合天地,大家更讲究个心境。
    若心情不佳,自然弹不出奉入人心的曲子,强人所难又有何用,只当机缘不够便是了。”
    温柔一嗓子喊过去,周围的人都向暖炉这边看过来。
    纱幔后的阮余初也不禁仰头向上看了看,随即轻轻放下手中古琴,挣扎了一会,双手开始拨弄琴弦。
    店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温柔呆直的坐回了蒲团之上。
    阮余初的新曲子还是第一次在闲人居里弹奏,曲风哀怨,曲调凄惨中又不失愤然的倔强,如泣如诉撼人心魄。
    前半段有往昔的美好,
    听者只觉得日月静和,岁月安然。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美好的往昔,那往昔是人性深处最后一道防线,将人们从现实的苦涩带到了美好的憧憬之中。
    过往一幕幕展现,纪安宁所想所念皆是前世里宋音尘鞍前马后却不被多看一眼的种种。
    相较于温柔的痴迷,她感受到更多的是悔恨。
    她眼角扫过温怀瑾那张伪装得极好的脸,真不知道此时此刻能令他追忆的过往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后半段琴声有所激昂,
    阮余初将自身的经历全都写进了曲谱里。
    从家道中落沦为琴技开始整个曲调变得愤然哀怨,既有对世道不公的呐喊,又有因自身渺小无力反抗的无助。
    从抱有幻想,到对整个世界的失望,绝望,透彻的心寒演奏得淋漓尽致。
    高潮之后的戛然而止是对当今世道最坚定的嘲讽。
    那种窒息的让人无法喘息的黑暗在戛然而止之后像是魔鬼一样从四面八方攀爬到所有人的身上,掐着每个人的咽喉,吊着所有人的神经,上下不能,生死难料。
    每每听完阮余初的曲子温柔都要痛哭流涕一场。
    可这一次她没有哭,台上台下相望了许久,默默无言,却又好似千言万语。
    她懂他的悲哀,他也知道她的无奈。
    无法言明的情愫或许和最后那段戛然而止的音律一般,是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深渊。
    一曲作罢,阮余初已无心再弹。
    他缓缓起身披上了单薄的外衫,戴上了白色围帽。
    那把古琴是阮家被抄家之后留下的唯一一个物件,阮余初死死的将古琴抱在怀中,这是他唯一的执念。
    纪安宁拍了拍温柔的手背,这一世她定要让温柔有情人终成眷,更不会让温柔客死他乡。
    她知道宋音尘一定会在某处偷偷看着她,她与温怀瑾同行,宋音尘绝不会安安分分的放任她不管,搞不好躲在某处早已经气成个包子。
    纪安宁噗嗤一声笑了,温怀瑾不明所以也跟着笑。
    他渐渐的靠近纪安宁看似漫不经意,却字字深刻的问道,
    “安宁妹妹为何屡次救我?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多言,我想听你最真实的想法。”
    温怀瑾第一次满含热火的对上了纪安宁的双眸。
    纪安宁却在此刻没有害怕,如前世里第一次见到温怀瑾时所说的一样,“你命由我,不由天。”
    温怀瑾一愣,犹如五雷灌顶一般思绪被拉回到从前。
    那时候他住在冷宫里无人照顾,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嬷嬷勉强将他带大。
    五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了。
    嬷嬷磕破了头,跪坏了膝盖受尽了屈辱才勉强得了点退热的药物。
    嬷嬷日夜守着他,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唱他从未听过的小调。
    嬷嬷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谨儿的命由我,老天爷再跋扈也休想从我手中将瑾儿夺了去。”
    后来温怀瑾逐渐长大了,嬷嬷也因病而去。
    纪安宁出现之前再无人对温怀瑾以身相护,更没人为了他敢狂谈与天争斗的痴话。
    温怀瑾长长的叹了口气,嘴角的悲切很快转变成黎明前的曙光。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纪安宁,他不想让眼底的湿红被轻易察觉,更不想让一直以来无坚不摧的冷血功亏一篑。
    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纪安宁让他动摇。
    可理智让他转念间又有了一个新的念头,尽管这个念头很疯狂,也无比危险。
    但他知道若要拥有更多,就要站得更高,只有将所有人踩在脚下才能不被人牵制,只有摆脱掉所有的牵制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拥有。
    温柔此刻趴在二楼的围栏上呆呆的看着台下。
    她本想找个机会与阮余初讨教一番,却因读懂了阮余初对大祈皇室的痛恨和厌恶而怯步于几步之遥的距离。
    猛然间一声粗犷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几个长相彪悍的男人醉醺醺的一边剔着牙一边下楼向阮余初走去。
    “我们哥几个花了大价钱才来吃这么一顿好席面。
    说好的三首曲子怎么就弹了一首就走了。
    而且你刚刚弹的那是什么玩意,奔丧呢。
    眼看着要过年了,不能弹点喜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死人了呢,爷几个花钱感情是给你家人奔丧来了。”
    三个大汉将阮余初围在了中央。
    阮余初虽看起来柔弱,身量上却丝毫不矮。
    他将古琴宝贝般的牢牢抱在怀中,没有回应这几人的挑衅,坚毅的眼神倒也没有再怕。
    店家连忙出来打圆场,那三个大汉丝毫不买账。
    几下将临近的几张桌子掀翻,轰然间一楼闹成一团,宾客们纷纷撤到一旁,一个个不嫌事大的看着好戏,冷漠得让人心寒。
    “本人身体不适未能如几位客官所愿。
    可本人与店家早有言明,本人弹奏只随心境,宁可封琴亦不受任何人所迫。
    只能说本人与几位客官缘分仅此而已,几位客官若不尽兴,只管经常光顾闲人居,总有遇上的时候,届时再听曲子也不晚。”
    阮余初转身想走,却被其中一名壮汉一把拦在了腰间。
    阮余初双眉紧皱,一把将那壮汉的手推开,后退了几步却又掉入另外一名壮汉的怀中不得动弹。
    “倔强,贞烈 ,瞧这小腰细的,不愧是苑都一绝。”壮汉一脸淫相,龇牙咧嘴的上下打量着阮余初。
    “小公子若真有这般孤傲,又怎么会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在这里献技。
    都是生活所迫,咱就别装清高了。
    肚子饿的时候不还是会像条狗一样满大街捡吃食,那时候的你可曾因心情不好, 放过摆在眼前的半个馒头?”
    “就是,就是。
    我看啊,就是给你惯的不轻。
    哪来这么多毛病。
    大老爷们的活得倒不似忘尘阁里的娘们洒脱,裤子一脱,让爷爷们多疼疼,叫得好听些,银子不就大把大把的有了。”
    说罢那几人上下齐手上前去扯阮余初的衣衫,挑弄阮余初的脸颊。
    阮余初愤然反抗,一脚踹在了其中一人的裆底,疼得那人几声惨叫,气得夺过阮余初手中的古琴重重的砸向地面。
    “不要,不要。”
    阮余初嘶哑着怒喊。
    那人将古琴悬在半空。
    那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戏谑的看着阮余初,一旁的同伙一脚踹在了阮余初的小腿上让阮余初跪在了举琴人的面前。
    “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就放过这把破琴。
    你答应陪爷爷们玩一夜,我就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日后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阮余初费力的在壮汉脚下弯起了一条腿,他仰着头,怒不可遏的瞪着三人压低了声音吼道,
    “我阮家人双腿只跪天地,跪祖宗,死也不会跪尔等宵小之辈。”
    阮余初猛的一挣,额头冲着一旁的桌角撞了过去。
    一旁的壮汉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了阮余初的发尾,勉强拉住了他才没能使得阮余初血溅当场。
    温柔彻底失控了,咆哮似的冲下了楼梯。
    温怀瑾紧紧跟在后面,生怕温柔出什么事,被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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