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中箭

    李辞先行见礼,行止一派坦荡。
    见他走来李赟略怔,须臾笑了下,“近来京中谣言甚多,连五弟入狱而亡的消息都编排出来了。”
    李辞款款落座,端起茶盏吹着茶雾,漫不经心地说:“是多。我那老泰山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休妻,大年初一登门关怀。”
    “休妻?”李赟喝茶喝得心不在焉,感慨道,“真是荒唐。”
    茶盏的水跳在他眼中,成了心虚倒影。那日听闻絮儿接到圣旨,告知李辞暴毙大牢,死前赐下休书,他高兴得一夜没睡。
    大年初一便派人假装贵妃的眼线传话,引白家夫妇去隐春园大闹一场。盘算着待絮儿陷入夫死娘家决裂的境地,他适时出手相助,她自然会念他的好。
    如今李辞完好地出现,甚至面带红光,喜气盈盈,李赟心里翻江倒海,几乎溺毙于那片酸海。
    察觉他的不安,李辞闲逸地放下茶盏,“流言止于智者,可见信的人与传的人都不聪明。”
    这话如同长钉刺穿李赟肺腑,既疼又恼。李辞居然讽刺他是蠢货,真是越发不将他这兄长放在眼里。
    不免想到皇后传来的消息,皇上秘密召见李辞十几天,大约动了传位于他的心思。一时怒从心头起,非要给李辞找不痛快。
    李赟强装大度,起身道:“上外头瞧瞧去,三哥给你们备了新年礼。”
    萧云舒斜他一眼,那礼物哪是给李辞备的?分明是为讨好齐王妃。真可谓居心叵测。
    登时气不顺,萧云舒撑住额角,“要看你们自己看,我乏了。”
    对她在外人面前不配合,李赟有些恼火,然而当着人又不好发作,冷声道:“想是来时吹风着凉,歇着也好,省得走动带出旁的病来。”
    乍听是关心,细品却有让她别去碍事的嫌弃。
    萧云舒立马起身,她还非去不可!
    那礼物其实不是别的,是一对巨大的纸鸢,纸鸢特意做成猫的形状,齐齐放上天空,如同两只猫嬉戏打闹,别有一番趣味。
    絮儿在下头看着连连拍手,早笑得只见牙不见眼。
    李辞看一眼纸鸢,又掉眼看她,心间冒出些酸水。怨她眼皮子浅,连李赟的无聊把戏都能入眼。
    吭吭咳嗽两声,“白絮儿,收收你的牙。”
    絮儿偏过脑袋嘻笑道:“快看快看,那只胖狸花,像不像咱们别院那只?”
    循声望去,李辞没忍住一笑,确实是像。
    然而看见李赟心满意足的表情,他再笑不出来。顺手往树上摘片叶子,凭寸劲一飞,须臾那两只纸鸢如同醉汉,栽头栽脑倒地。
    絮儿正看在兴头上,笑容瞬间凋敝。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就冲出门。
    地上都是雪水,纸鸢掉地肯定毁了。她舍不得,一溜烟跑到角门外。
    两只纸鸢一左一右挂在树梢,正待爬树去取,只听“嗖嗖嗖”的声响,顿时箭簇如同大雨落下,插在地面、树干、墙壁。
    “小姐!”集美焦急的声音传来。
    “别过来!”絮儿大喊。
    身子倏地一震,左肩被利箭贯穿。絮儿闪身藏在大树后,心咚咚咚地乱得没章法。
    疼痛感袭来,肩骨好似被生生敲击成千万块碎片,哪里都痛,却拼凑不出完整知觉。
    絮儿蹙紧眉头伸手一按,就有鲜血吱吱地冒出来。
    集美早吓得面色煞白,提裙跑得飞快,叫喊声响彻几道院门,“快来人,有刺客!”
    长公主府的侍卫闻讯跑出角门,箭雨如暴雨放晴,戛然而止。
    那一头,为絮儿对纸鸢过分热情李辞心下不悦,自顾自生闷气,转身回宴厅喝茶。
    还未入口,先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乌头。
    十五岁时陈贵妃赐给他的宫女,往他茶里投过乌头剧毒。他喝了口险些丧命,因而那味道像是刻进命里,终身难忘。
    李辞挑眼望去,立在周围的丫鬟并无不妥。他犹豫片刻放下茶,自言自语道:“哎,真让人不省心。罢了,去找她。”
    假意出门寻找絮儿,刚走出宴厅没两步,听身后传来惊叫,“不好!燕王殿下晕倒了!”
    李辞转身飞奔回去,就见李赟人事不省躺倒在圈椅,口眼紧闭,大汗淋漓。桌上原先那杯毒茶仍在,李赟那杯显然是新沏的。
    下毒之人是要他们两人都死。
    李辞扶起李赟,“速请太医!”
    一面嘱咐下人,“取鸡子十个与明矾调匀,给燕王服下催吐。”
    丫鬟忙不迭跑下去办,长公主闻声赶来,吓得面色如雪,抖着唇半天才蹦出一句话,“赟儿这是怎么了?”
    便听萧云舒的哭声排山倒海涌来。拳头似雨点,连连拍打在李赟身上。
    李辞猛一拂开她的手,“速将满府人员扣下,一个都不许离开!”
    萧云舒止住泪,转而扑向长公主高声嚷,“您就是这样招待我们的!”
    长公主仍是一头雾水。事出突然,她没捋清李赟为何会中毒。略一定神,目光与语气皆冷,“来人,把宴厅伺候的一干人等押到殿外问话。”
    此时丫鬟端来掺了明矾的鸡子,李辞立马将之灌入李赟口中,片刻就听咕噜咕噜的声音,接着是“哇”的一声,李赟大呕不止。
    过了半晌,李赟发乌的唇缓缓吐出一句话,“别让送茶那丫头跑了。”
    厅内登时乱起来,李辞与长公主转到殿外,见一个丫头跪地大哭,“公主恕罪,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并不知茶水有毒啊。”
    长公主凤眼微横,怒道:“将她拉到柴房细细审问。凡在宴厅和厨房办差的,一律关起来审。”
    侍卫将那丫鬟拖了下去,一路听见她喊冤,“公主殿下,我是冤枉的,我没有下毒!”
    正乱着,就听门前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侍卫抱着絮儿来至厅前,跪地请罪,“卑职护驾不利,请长公主责罚。”
    李辞有一瞬大脑空白,两炷香前絮儿还是活泼的样子,转眼已是身中利箭,危在旦夕。
    那件胭脂红的袄子因为染血,左侧已是暗红一片,就像四月里烂在土里的桃花。
    此刻絮儿躺在侍卫怀里,如同一只中箭的兔子,缩成小小一团。
    李辞心头一窒,两步跨去将她小心翼翼抱回怀中,一并将脸贴到她面颊,只感到阵阵冰凉。好在尚有气息,只是因失血过多,唇色渐渐发白。
    “怎么回事?”他拧眉怒问。
    侍卫因快步奔袭,重重喘息,“齐王妃在角门外捡纸鸢,遇上刺客放箭。”
    长公主凝眉,“我们府外有刺客?”
    侍卫也是难以置信的表情,“那群人像是专为齐王妃而来,还好王妃身手敏捷,没有伤及要害。然而卑职赶到时晚了一步,以致王妃受伤,请公主责罚。”
    李辞深吸口气,“酒囊饭袋!”
    正要发作,絮儿轻微扭动身子,睁开了眼,“别骂他们,是我不小心。”
    再次听见她的声音,李辞大缓一口气。
    絮儿咧嘴笑了下,“死不了,不会让你做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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