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岛打了个电话给余悦琳，扯七扯八打探着对方近况。得知她下午要去忒弥斯事务所和左然沟通这件事，暂时放下了心。

    余悦琳笑了笑，忽然问：“你觉得是粉色好一点还是蓝色好一点？”

    贺北岛猜到她在选衣服，本来想说蓝色，又想起来她脸上那个樱花一样的胎记，便说了粉色。

    “好哦，那就听你的。”

    警方查找的速度很快，泄露这些东西引起了内部机关一些领导的注意，听说严巍已经收到了两个领导的电话批评。

    上级下的指示就是本案结束之后，要严查。

    而余悦琳的自首没有提前打电话通知，郑云说她与贺北岛的聊天记录不能作数。

    局面不能回转一点。

    饶是如此，贺北岛仍然想要挣扎一番。诸岭和左然去找程父程母，想要将全部真相和盘托出，以获得谅解书。本案要深究，疑点非常多，但程修绝对是死有余辜。

    程母早已年过半百，如今深陷丧子之痛，早就癫狂，和她讲道理也是白讲，她只想让余悦琳偿命。但是程父尚且可以沟通。

    程修家里典型的严父慈母，他的性格既是母亲过度宠溺的恶果，也与父亲没有尽到应有义务有很大关系。

    余悦琳在读大学时就见过了程修的父母，那时程父也常常不在，回来时就多是呵斥。这些，贺北岛不知道，但是韩文娜知道。余悦琳只跟她轻轻提过几句，她细心，什么都记得，便把知道的发了过来。

    贺北岛想拜托她看住余悦琳，就这些天的重逢来看，她早就怀疑余悦琳或许精神异常。韩文娜在电话那头答应，然后就把手上的事情交给了别人去找余悦琳。

    当网上全面撤下所有相关信息时，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宋韫轮请贺北岛出去吃饭，两个人将将踏出警局，她就收到了左然的电话。

    对方说了什么，已经模糊不清。

    贺北岛只看见北向电视台分部的楼顶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跃而下。

    像樱花一样急速坠落。

    惊悚的响声在耳畔，围观者几声惊恐的尖叫衬得局面越发荒唐。

    一切都不可回转，不能挽回。

    她明明早该想到的。

    警笛声再次响起。

    “凶手余悦琳已畏罪自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试图堵截严巍，被随后而至的辅警赶走。围绕几个主办案件的警察成了个圈，水泄不通。

    “别问了！”宋韫轮难得不那么温柔，但声音也不大，根本赶不走什么人。

    还是郑云：“警方机密，不可泄露！请勿传播！”她盛气凌人，几句话比宋韫轮能哄得住人。

    然而于事无补，聚上来的人总是越来越多，想走的人都被堵得走不了。

    灰暗的审讯室里，只有韩文娜坐着复述余悦琳死前的情景。

    “她什么都没跟你说？”郑云问，脸上显然带着怀疑的神色。

    韩文娜平视着她：“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准备好跳楼了。”

    “好的，”郑云点点头，“您可以离开了。”

    韩文娜走出来的时候脚步有些晃，贺北岛伸手扶了一下，才发觉她还在颤抖。

    贺北岛情绪也不算太好，但她毕竟是个警察，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只是直面了一场死亡…不算什么。偏偏死的人不巧，是余悦琳而已。

    偏偏。不巧。而已。

    贺北岛脑子里反复出现这三个词，心跳失常。

    左然带着谅解书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闻了死讯，但谅解书还是有它的用处。

    他进来时，门已经合了半边，过道有些狭窄。迎面走来的贺北岛占着中间的路线，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左然还来不及躲开，两个人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地扶过贺北岛的肩膀，才发觉她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

    警局内的电视机开始播放天气预报，温柔的合成女声柔声细语地说着今天未名市会降下暴雨，请各位市民做好防护。有警员抱怨痕迹的留存问题，也有人抱怨上班没带雨衣，但是和贺北岛没关系，她很安静，琥珀一样明亮的眼睛此刻却是沉下去的死寂。

    他的心忽然一滞。

    贺北岛难得露出一些窘态：“抱歉……”然而她腿都发软。

    生命那般脆弱，而她再一次被强迫直面了生命的消逝，眨眼的事。就能看见一个苍白的人变成一具苍白的尸体，从空中掉下来的时候，单薄得像一张纸。

    左然眨了下眼睛：“你要去哪里？”

    “我？我、我回去。”她看向窗外，有些迷茫，却发现天空已经飘起雨来，其他地方的吵闹声又响了起来。

    好聒噪。

    “我送你吧，”左然主动提议，将谅解书交给了一位警员，等她自己决定。

    前段时间，诸岭因为贺北岛一些“冒犯”的行为替她向左然道歉。其实他并不觉得贺北岛说的那些话怎么样，诸岭有点过度紧张了。

    道歉之余，诸岭稍微和左然谈了一点贺北岛相关的事情。与翟星相比，显然诸岭对她了解颇深。然而有很多不便提及的地方，省来省去，就留下了很多疑问。

    贺北岛虽然出身富贵，但从小的成长里父母缺位，一直是哥哥在陪伴，但人格上不免缺陷，而且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哥哥的个性。再加之后来的经历……诸岭只说她的妈妈患有精神疾病，经常会进行体罚，有时还会把年幼的贺北岛关进漆黑的房间里。

    再比如，她在某次特殊任务里受过枪伤，下雨就会疼，对枪也有很严重的PTSD。

    平心而论，贺北岛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坚毅。“坚强”是留给弱者的词汇，贺北岛从来就不是。

    然而人毕竟是人，看似再无坚不摧也总有软肋。

    诸岭说：“贺北岛是很怕死的人，但不是怕自己死，是怕别人死。她天然带有一种逞能的英雄主义，很害怕不能做到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上一次相类的画面，是那个代号为红桃A的紫眼睛小姑娘，让贺北岛一枪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血液溅了贺北岛满脸，而那个小姑娘也就倒在血泊里，消亡。

    红桃A的死是组织多方制衡的结果，她效力东京处三十多年，知道不少机密，却因为那个姓名井的侦探起了叛逃的心思。

    那次，贺北岛与组织的二把手荷鲁斯一起赴日处理。

    是她第一次看见杀人。

    荷鲁斯还算是好的——谢琛那家伙，心不算坏，会一枪解决所有人。被他执刑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若要是碰着了园丁……那就期待自己死得快吧。

    诸岭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她也实在不知道这些东西……要怎么去跟一个外人说。

    诸岭只能拜托左然。如果看着贺北岛不正常，就送她回岐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