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经脉早已度过了最艰难的疗程，现在只需要将金针拔出，循序渐进地将内力与自身融于一体便可痊愈了。
金针拔出之后，久违的内力在体内缓缓流淌，萧瑟缓缓合上自己的右掌，复又张开，重复几次之后，原本无事的眼眶竟渐渐微红。
那一夜，萧瑟舞了一夜的棍法。
皎洁的月光之下，青衫公子手持长棍，身若游龙，一招一式，虎虎生威，张弛有度，带着主人无法言表的心绪，将这片院落拆成了一片废墟。
百里晴空抱着酒坛站在屋檐之下看他，他舞了多久，她便看了多久。
天色将明，萧瑟总算停了下来，单手撑着长棍单膝跪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百里晴空上前，蹲下身来与他齐平，将酒坛递到他眼前。
萧瑟轻轻一笑，抓过酒坛仰头痛饮，冰凉的酒水有些许溢到自己脸上，顺着脸颊划过脖颈，没入衣领，但他却毫不在意，手背一抹将唇边的酒水擦干，抬手将空了的酒坛重重地砸到墙上。
“嘣”的一声。酒坛顿时四分五裂。
“晴空，谢谢。”萧瑟即轻又缓的声音传入百里晴空耳内。
百里晴空挑眉，看着这个低着头不肯抬眼看向自己的人，极小声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谢谢就先暂且不说，但是萧公子，这处院落你估计得先赔偿一番了，不若就从你那八百万两的月俸中扣，你看如何？”
听了她这话，萧瑟也跟着笑开了，总算舍得抬头，将这片七零八落的小院子环视了一周，然后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白衣姑娘身上。
“你说如何，那便如何。”若是八百万两不够，那便一起赔上他这个人如何？
此时的萧瑟眼中含着几分她看不懂的东西，似光，似水，明明十分柔和，却让她的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你……”
还不待她说些什么，萧瑟便率先揉了揉她的头，起身说道：“走吧，不是喜欢喝酒吗？今日我请你喝酒。”
说完，萧瑟便收起长棍，伸着懒腰缓缓走回自己的小屋，徒留百里晴空愣在原地。
嗯……似乎有点奇怪……
百里晴空站起身，挠了挠脸颊，摸着自己有些不正常的心跳，却又一时想不出哪里奇怪。
萧瑟伤愈，二人便下了山，不再住在山庄内，然而就算恢复了内力，萧瑟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每天被司空千落追着打。
只因百里晴空自答应为他疗伤之后，司空千落见到百里晴空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偏偏她家爹爹又特地嘱咐她不可前去打扰，深觉自家阿姐被这个曾经拦自己路的混蛋霸占了太多时间的小姑娘瞬间不乐意了。
本来司空千落就看萧瑟不爽，现在更是水火不容一般，一见他便忍不住提枪追着他打，后来也不知萧瑟与她达成了什么交易，小姑娘方才放过了他，转而缠着百里晴空要听江湖故事。
百里晴空被缠得没办法，便捡了一些有趣的事与她说了，后来实在撑不住了，便拉着萧瑟飞往苍山，说是去看雷无桀练剑练得如何了，这才摆脱了她。
萧瑟被她拉着，中途拐了个弯往雪月城外的下关城走去。
下关城内依旧热闹，来往的商贩络绎不绝，百里晴空不似司空千落，露个面就能让小贩们避之唯恐不及，反而有很多还记得她的小贩热情地朝她打招呼，百里晴空也一一应了。
萧瑟笑着跟在她的身后，自觉地担负起付钱的重任。
这一路百里晴空买的东西不多，却也不算少，有甜香的鲜花饼，有做工用料粗糙却画工精细的莲花面具，还有一些编制精巧的络子，小巧的碧玉簪……
百里晴空便带着萧瑟拿上东西回了东归酒肆，百里晴空便开始整理那些东西。
“我小的时候经常与我爹爹在城中瞎逛。”似是想起了什么，百里晴空举着那个莲花面具带到脸上。
“那时候娘亲还在，每日忙完都会跑来城中抓我和爹爹，就怕爹爹又带着我饮酒。”说着，百里晴空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时候为了躲我娘亲，爹爹便随手买来两个面具往我们脸上一戴，但是他却忘了，便是他化成了灰，估计我娘亲都能准确的从一堆灰里把他挑出来。”
萧瑟静静地听着，也不打扰。
“为了哄我娘亲，爹爹几乎什么都干过。”百里晴空抽出那根碧玉簪细细打量，笑意温柔：“你能想象得到吗？一个世家出身的潇洒公子，心大如斗，不拘小节，竟也学会了亲自打磨玉簪哄媳妇开心。”
“雪月城不大，但是这里有最舒爽的风，最好看的花，最洁白的雪，最圆的月，而这些，都是爹爹带我感受的。”百里晴空打量了一下这间狭小却干净的后院，指着那一处酒窖入口说道：“诺，那是我小时候待的最多的地方！”
说完这话，百里晴空便兴致勃勃地拉着萧瑟，将百里东君珍藏了好几年的陈酿统统搬了出来，二人就这样坐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从白日喝到了夜间。
萧瑟酒量不浅，却也经不住这么喝，但当他透着几分醉意看到百里晴空脸上挂着的淡淡的笑意，想起白日里她说的那些过往，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我没见过我的母亲。”
百里晴空抬眼，讶异地看着他。
只见萧瑟正望向远处的一个方向，似乎是苍山，似乎是更远的地方。
“我出生的时候，我母亲便去世了，我不知道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为人，甚至连提都没人跟我提过她。”
“年少时我曾追着我父亲问过，却被他狠狠地斥责了一顿，自此之后，我便不再提她。”
“我的父亲也很爱我，年少时的我，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甚至是妒忌。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都不曾在意。”
“直到后来我为了一些事忤逆了我父亲，当时的情况与其说我是被撵出家门，不如说我是离家出走了。虽然后来，他也并没有派人找过我。”
“我曾经无比的确信，我的父亲是爱我的。但是时隔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现在却没办法确定了。他似乎很爱我，但是那份爱中却夹杂着很多从前我不在意的东西。”
萧瑟的声音有些飘忽，听得百里晴空莫名有些难过。
“晴空，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四年前的初见，她便活成了他向往的模样，着一袭白衣，纵情江湖，快意恩仇。
也许是酒喝多了，也许是聆听对象是她，萧瑟便不由地说了许多。
他说起那座很大的天启城，说起那座小小的雪落山庄，还说起了他的兄弟，他的师傅，他的朋友，他的过去……
萧瑟生于那座皇城，自懂事起便不再喜形于色，学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藏得一干二净，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今日，他却想说与这个人听。
百里晴空一直默默地听着，并不打断。直到那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到不再言语。
他醉了。
百里晴空仰头灌下一大口酒，侧头去看那个卧在石桌上的人，皎洁的月色落在这人身上，衬得这人的皮肤散发着莹玉般的光泽，偏偏脸上却带着几分醉酒的红晕，诱得她稍稍凑进了些。
比起萧瑟，百里晴空确实要幸运一些，起码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大多是抱着善意，但是听他就这样将自己的一点一滴说与她听，她心中更多的是一丝丝轻微的痛意——有点心疼。
百里晴空低头看他，似有些怔愣。
月光皎洁，酒香弥漫，向来千杯不醉的百里晴空此时似乎也有了些醉意，待到她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时，她才堪堪清醒过来，“噌”的一下直起身来，双颊透红，死死地瞪着醉倒的那人。
只见那个俊秀的少年紧闭双眼，往日里的懒散与漫不经心褪得一干二净，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香甜，竟透着一丝乖巧，莹玉般的肌肤，不描而黛的眉宇，长而翘的睫毛，以及那殷红的红唇……
啊啊啊啊！她究竟干了些什么啊？！
完了，此刻她居然有点想酒后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