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九华峰的大门口呼呼啦啦立着几十号人，都是为景篱践行的同门。大家面上都挂着笑，口中说着“早日回来”之类的话，实则心中都清楚景篱的身子挨不过多久，没准儿这一别就是最后一面了。

    景篱心中虽有些不是滋味，仍是笑盈盈地与同门们挥手告别，然后与江书衡一同走出了九华峰的大门。

    冬日的阳光下，师徒二人的影子被拉长，映在下山的台阶上。

    大门被守门的弟子“吱呀”合上。

    景篱回首望了着巍峨的九华峰，离开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她也不知晓自己能否再回来。

    之后朝着前方已经快走到刻着“九华峰”三个金色大字的青色玉石旁纤尘不染的身影追了过去。

    九华峰地处修真界的北部，距离极北雪山更近一些，“冰凌花”差不多是在这段时间成熟，所以师徒二人自是先去此地。

    可即便是距离稍近，也要一日的御剑距离。

    江书衡祭出佩剑“追风”，冰冷且泛着寒光的剑身随着他的心意展开延伸，直到足够两人站上去。

    “追风”是江书衡的本命剑，早就到了剑随意动，人剑合一的境界。

    景篱上一次搭乘“追风”还是十年前师尊带他来九华峰之时。

    平素其他同门练习御剑之时，也曾带他在九华峰上空飞过，但因她的病都怕她出什么意外，所以御剑次数屈指可数，这种能在空中飞行的感觉景篱既渴望又享受。况且乘师尊的剑，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总之感受就是与被其他同门带着不同，于是乐颠颠地站在江书衡的身后。

    “师尊，徒弟让您受累了。”

    江书衡听后冷嗤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怼了一句，“知道你还非要跟着。”

    得，师尊的气还没顺呢！以免他老人家再次发怒，景篱赶紧好话奉承上，“师尊一个人御剑多无聊，弟子还能陪师尊聊天解闷，再说，上空寒凉，弟子还可以在身后给您挡挡风呢。”

    景篱比江书衡矮了一个头，哪里能挡什么风。

    “油腔滑调。”江书衡捻指成诀，给周身加了两道结界，防风结界和隔音结界。

    景篱：“……”好吧，现下她什么作用都起不了了。

    ……

    碧空如洗。

    景篱先是欣赏空中成排飞行的鸟雀，后又欣赏下空的景致，姿势由站在剑上改为盘坐再改回站立，几经变化，就这样几个时辰过去。反观她的师尊始终负手而立，保持端方的君子站姿，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景篱幻想若是自己也能修炼，不知等她到了师尊的境界，能否如师尊一样心静如水，不受外物干扰，旋即又咂嘴摇头，小命都苟不住的凡人，还想着修炼这种美事做甚。

    师徒二人在日头西陲之际赶到了凉山城脚下。

    御剑一个白日，防寒结界和隔音结界早就耗费了江书衡诸多灵力，即便是元婴境界也需要打坐吸纳灵气回转灵力，故而在此处落脚休息。

    江书衡的修为高，若是这番直接进城必然会引起骚乱，他给自己使了个障眼法，让外人看来他的修为只有炼气后期。

    上修界大都是修士，凉山城门守卫亦是。修士进城门不得御剑，这是修真界人人墨守的规矩。

    守卫痛快地让江书衡通过城门，却将他身后的景篱拦了下来，目光再景篱脸上多停留了几息，随后说了一句，“凡人不得入内。”

    景篱虽然紧跟在江书衡身后，但守卫怎么也没想到修士与这凡人会是一路的。

    景篱不免气闷，这守卫惯会看人下菜碟，上修界虽然凡人少，可她在书中可从未看过这种规定，否则她师尊早就同她说明了。

    “我从未听过这种无理规定，请拿出凭证来。”

    守卫哪来的凭证，不客气地将景篱推搡到一旁，“废话那么多，赶紧滚，别挡着后面的人。”

    景篱瞟了一眼她师尊，见他已然踏进城门，抱着“追风”侧身立在一旁似有所思，颇有看热闹的嫌疑。

    景篱合理怀疑师尊还在生气中，故意对她见死不救。

    无法，景篱不知道他师尊隐藏了修为，借助师尊的身份狐假虎威，她朝守卫扬了扬脑袋，“看见前面的那位长老没？”

    然后拍了拍胸脯，神情骄傲，“我是他徒弟，这回可以让我进了吧。”

    守卫看了眼江书衡，心想不就是炼气后期吗，跟自己的修为差不多而已，还担起“长老”称号来了。

    翻了个白眼，“什么长老不长老的，吹牛也不打个”，“草稿”二字还没说完，江书衡终是开了口，“她确实是我徒弟。”

    守卫顿时感觉身体动弹不得，原是江书衡不动声色地对他释放了威压。

    等江书衡撤了威压，那守卫已是吓得满身冷汗，他知晓这位是个境界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的隐藏大能，识相地一改之前恶劣的态度，换上了一副笑面，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恕在下眼拙，这位小道友请跟好自己的师尊，夜里注意安全。”

    景篱总觉得守卫的这句话哪里怪怪的，可不等思考便被城中的夜景吸引，转眼就将怪异之感抛在了脑后，屁颠屁颠跟上已经前行的江书衡。

    来来往往行人不少，宽敞的街道两侧有联排的摊贩，满眼都是特产小吃、衣物首饰、提升修为的丹药、灵核、花花绿绿的奇珍异宝等。

    像江书衡这等境界这些丹药、灵核早就对他无用，是以看都未看上一眼。

    景篱没出过门，空有理论，实则是个什么都未见过的土包子，对着玲琅满目的商品早已目不暇接，反正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她一个将死之人留着也无用，这样一想，不多时怀中便抱了一大堆东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里可真是热闹，师尊每次去极北雪山都会路过此地吗？”

    江书衡无奈地将徒弟怀中的一大堆在他看来无用的东西放进了具有储物空间功能的玉佩之中。

    这十年中他陪在景篱身旁的时间零零散散，满打满算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年，这孩子虽是自己的徒弟，其实被带上九华峰后，除了每年去“蜀南花海”寻个草药外就没大费过心。景篱记忆力好，教她看书识字也不过就是费了个把月的时间。

    除了九华峰的一些要事外，他其余的时间大都花在修炼和寻找那个人身上。十年就这样匆匆而过，他也由金丹期提升至元婴期。

    他本以为他这徒弟还能活……没想到时间竟这么快……

    所以，他算不上合格的师尊。

    “大都路过此处，凉山城只是上修界的一座小城池，算不得繁华。”江书衡回道。

    景篱知道上修界最繁华之地乃“凤边城”，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天穹宗”的管辖范围，十分富庶，只不过她未必有机会去了。

    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这些未见过的景致虽有那么一丁儿点好奇，但数花、雪山看日出不过是她借机查清整件事的借口，她最希望的是在她死前能阻止九华峰的浩劫，看到师尊安然无恙。

    景篱收回落在远处摊位上的目光，说道：“师尊，咱们快些找住处吧，别耽搁了您打坐。”

    江书衡点了点头，带着徒弟往他常住的那家客栈走去。

    ……

    凉山城最大酒楼“醉仙居”此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名长相贵气的公子坐在三楼靠窗雅间，手中执扇，心情似乎不佳。他身旁坐着一名长相明艳巧盼生姿的少女。少女身穿水绿襦裙，裙外罩着同色薄纱，露出一节皓腕，一双如葱玉手为那公子碗中夹了一块排骨。

    只是这位公子并未因为少女贴心举动心花怒放，反而眉头拧的更紧了。

    那少女柔声道：“王公子，怎么不吃啊？”

    王闻泽是凉山城城主家的六公子，是家族同辈中资质最高者，刚满二十岁就进入了筑基初期，已属于同龄中的天才，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是个不折不扣且有些才能的纨绔。

    王闻泽看着眼前的少女，刚刚吃进去的食物险些吐出来。在外人看来这少女千娇百媚，不过二八年华，但落在王闻泽眼中已是皱纹横生，起码是六十岁凡人的相貌，这女人练气中期，用了驻颜幻术。

    这等幻术修真界之中再普遍不过，从炼气期到元婴期的修士皆能使用，尤其在女修士中应用更为广泛，故而放眼望去皆是美女，然这种幻术只有金丹期以上修为者能识破。

    按理说王闻泽一个刚进筑基期的修士是识不破的，可气的是他是修士中的异类，自小长着一双透过表象看到本质的眼睛，不论修为高于或低于他的，他看到的都是这人的本来面目。

    六十多岁的假少女拿起帕子，掩唇撒娇道：“公子，年轻英俊，仪表不凡，小女十分仰慕。”

    假少女作势嘟嘴要亲过去，“唰”的一声，打开的折扇将假少女挡了回来。王闻泽对着假少女做呕吐之状，旋即说道：“这位老奶奶，咱俩不合适。”

    假少女没想到被识破了幻术，尴尬地变了脸色，想逃出了雅间，可她修为低，王闻泽以扇为武器，几个回合便将假少女擒住，随后交给了守在雅间外的贴身护卫 ，愤愤地交代了一句，“敢骗到小爷头上，怎么处理不用小爷我说了吧！”

    护卫应“是”，对假少女略有同情，但不多，便将人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