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箭牌

    邢裴将信将疑,叫葫芦给自己拿了身最好的衣裳换上,揣着一方掉了色的锦缎,同梁昭音匆匆赶去码头。

    邱诚来问,邢裴便说昨夜的绣品被雨打湿了,这会赶去祥云坊拿新的。出发时船朝着祥云坊去,直到开远了,才往鉴湖的方向转。

    大清早,湖面水雾蒸腾,遥望对岸,只见迷蒙一片。

    葫芦自船头掌灯进来,给邢裴加了件衣裳,皱眉问:“爷,虽说竹老爷和咱们老爷有些交情,可也有几年没见了。咱们这一没下拜帖,二没带东西,人家能见咱们么?”

    不等邢裴开口,梁昭音先道:“这个七爷不必担心,竹老爷是个务实的人,不会在乎这些虚礼,只要将出问题的那方缎角递进去,他自然会见我们。”

    邢裴和葫芦面面相觑。

    按理说他们也算是邢宅常出门的人了,怎么都得比梁昭音一个丫鬟知道的多。可实际不然。

    邢裴照着梁昭音说的先递了块缎子进去,就是昨晚上跌在雨里的那匹上裁下来的,绣的祥云坊常用的云纹,内行一眼便能认出是谁家的东西。

    果不其然,竹宅的管家很快便出来请几人去了正堂。

    竹老爷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拿着烟斗,一手端着布料,仔细查看,良久,嗓子里才咕哝出低沉一声,“这么说,是邢家大爷的扬城铺出了问题。”

    说完叫管家去拿前几日从扬城铺购进的绣品。

    管家取了方绣帕,顺便打了一盆清水。将绣帕浸在清水里,眨眼功夫,水中一片金黄。

    管家用手点了点水,指尖全是金粉,又凑近来给竹老爷瞧。

    竹老爷瞧完只咂舌。

    “用这东西做金线,这是白拿钱的事儿啊。”

    “所以,竹叔叔得帮我。”邢裴坐不住了,“我年纪小,家里说了不算。”

    “人都道家丑不外扬,你却告诉我这个外人,七爷就不怕,这忙我不帮?”竹老爷反问。

    邢裴没主意,回头朝梁昭音看。

    “竹老爷一定会帮。”梁昭音道,“竹家的六间铺子里,三间都在扬城。有邢家的扬城铺在一日,竹家的铺子就被压一日。时间久了,竹家的招牌打不出去,自然也无人过问竹家绣品。这不正是竹老爷一直以来担心的吗?”

    邢裴跟着点了下头,“昭音说得对。”

    竹老爷的烟斗停在半空,思考片刻,仔细打量起梁昭音来。

    “你是个丫鬟?”

    “是。”梁昭音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

    前世,就是这样的目光,满含关切和好感,让她误以为嫁来竹家可以万事顺遂。现在再见,多一眼都会觉得不适。

    “好啊,邢宅的丫鬟都这么有见识。”竹老爷边夸边笑,又吩咐管家过来,“拿着缎子去报官吧,路上别被人看见,免得官老爷去邢家白跑一趟。”

    管家答“是”出了门。

    “那多谢竹叔叔,我们就不久留了。”邢裴起身要告辞,却被竹老爷拦下。

    “用过午饭再走吧。”竹老爷客气道,目光却还留在梁昭音身上。

    邢裴是小辈,自然不好拒绝。可梁昭音清楚的很,竹老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她。留下来必成大错。

    “今日老爷给三姑娘选嫁妆,特意吩咐了各院都得到场。时候不早,七爷去晚了不合适。”梁昭音劝道。

    竹老爷冷哼一声,“这绣线的事还没弄清楚,万一你们现在去扬城铺报信,最后弄得我里外不是人,又怎么说?这事得留个证人。七爷要不愿意留在此处,倒不妨将这小丫鬟留下。”

    竹老爷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邢裴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慌忙站到梁昭音面前,“昭音是我邢家的丫鬟,谁敢动她?”

    竹老爷见他急了,反笑了笑,坐下来吸了口烟斗,“我请七爷留,七爷不愿意。留七爷的丫鬟,七爷也不愿意。明明是竹家帮七爷办了事,反落了七爷的埋怨。”竹老爷眉头一舒,小声道:“为了个丫鬟,不值当。”

    邢裴看向梁昭音,目露惊惧。葫芦更是在一旁拉着自家七爷,不住劝道:“爷,要不就将昭音留下,总好过惹怒了竹老爷。”

    邢裴听着不说话,心里一阵为难。

    竹老爷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放下烟斗,继续打量起梁昭音。

    他在梅山这么多年,没做过什么大坏事,独好这一口。

    大鱼钓不到,钓虾米却从未失手过。

    只是今日这只模样水灵的虾米,有些不一样。

    “七爷不留,我也不留。”梁昭音坚定道,乌黑的眸子直直盯向竹老爷,吓得竹老爷周身一震。

    莫说竹老爷,邢裴和葫芦也吓坏了。

    三人一齐看向她。

    “要是竹老爷担心绣线的事,若七爷真去扬城铺报了信,竹老爷可以拿着祥云坊的那块坏缎子,去告七爷,东西在您手上,您说了算。要是竹老爷担心的不是绣线……”梁昭音顿了顿,继续道:“昭音年幼时与京城顾侯府的小爷顾金尧定过亲,曾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发过毒誓,此生若敢委身他人,我与那人都将不得好死。”

    那话宛若惊雷,将年至不惑的竹老爷凌空劈了个清醒。

    比起一口艳福,自然还是活命重要。

    竹老爷抖着手站起来,清清嗓子指门外,“既如此,七爷慢走。”

    邢裴也没缓过劲,还是葫芦将人拉出竹宅的。

    待上了船,邢裴才好奇过来问:“昭音,你真的同那位顾小爷定过亲么?”

    梁昭音正抱膝坐在船头吹风,眼神躲闪地“嗯”了一声。

    “那……”邢裴还要再问,却被葫芦拦住了。

    葫芦凑到邢裴耳边小声道:“听说,昭音家里出事那年,顾家退亲了。”

    邢裴听罢,惋惜一叹,也不好再多问了。

    梁昭音望着开阔水面,心里蓦然一紧。

    刚刚那话,是权宜之计没错,却也不全是编的。

    她七岁时确实当着祖父和侯夫人的面,信誓旦旦地道,此生非顾金尧不嫁的。

    谁知当年那位顾小爷原地给了她一记白眼,只道:“京城女子甚多,为何要娶一个乡野绣娘?”

    她委屈了好久,还哭来着。

    后来许多年没见面,也不想了。

    说来那么小的年纪,谁知道什么是真心喜欢呢?

    顾金尧眼光甚高,京城的姑娘上赶着都看不上眼,更别提南宁一个小小绣娘了。可梁昭音这辈子,就打算在南宁,努力做个好绣娘。

    梁昭音断定顾金尧不会来南宁,所以才敢在竹老爷面前那样说。反正那混蛋退了亲,往后也沾不上什么光,用来当挡箭牌使使,总不为过吧。

    不知不觉,船到梅山码头靠岸了。

    邢裴这才想起,他早上同邱诚说的是去祥云坊拿绣品,如今可是一样都没拿回来。刚刚应先去祥云坊,不该直接回来的。

    这要是邱诚不问还好,但凡问两句不就露馅了么?

    邢裴跑到船头,朝岸上一瞧,邱诚正候着他呢。

    “七爷,东西呢?”邱诚问。

    “船……船上呢。”邢裴吞吐道,浑身紧张得都出汗了。

    眼见着邱诚要上船,身后忽然传来温吞一句:“邱叔,父亲正找你。”

    邱诚回身,见是邢兰云。能叫一个病人过来带话,想必是很急的事。邱诚顾不得七爷和船了,骑上马,匆匆往家里跑。

    邢裴见人跑远了,才一脸欣喜跑过来,扯住邢兰云的袖子,“多亏四哥。”

    邢兰云盯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顿了片刻,“松开!”

    邢裴乖乖松开了。

    “你没去祥云坊,上哪儿去了?”邢兰云掸了掸袖子,边问边看向船边空着手下来的葫芦和梁昭音。

    “我能去哪儿啊,不过是出去玩。”邢裴笑嘻嘻地看他。

    可邢兰云压根不吃这一套,“哦”了一声,又问:“去什么样的地方玩,要你带着邢家绣坊的丫鬟去?”

    邢裴哑然,回头看了眼梁昭音。

    “是我要与七爷同去的。”梁昭音走到近处,老实道。

    邢兰云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上下扑闪了几下,“葫芦,先带七爷回房。换身衣服再去见父亲,免得他起疑。”

    邢裴以为邢兰云要为难梁昭音,初还不肯,但无奈拗不过葫芦的力气,眨眼工夫就被推上了马车。

    邢兰云亲眼看着那辆马车走远,支开了莲蓬,这才看向梁昭音,声音柔和不少,“你可以与我说句实话么?”

    梁昭音向前一步站到水边,望着平静如初却深不见底的湖面,反问道:“四爷想听什么?”

    邢兰云是邢宅里心思最细腻之人,凡有一丝异样,旁人察觉不出的,他却能察觉。因而邢兰云今日能有此问,梁昭音并不奇怪。

    “你近来,好像与往常不太一样。”邢兰云低下头,自顾自回忆道:“先前你的手艺虽好,却从不喜欢插手任何绣坊以外的事。”

    他停了许久,像是将嘴边话的前因后果都想清楚了,才道:“和七爷走得近,未必能护住你。”

    梁昭音疑惑看他,解释道:“四爷误会了,我从未想过往后依靠七爷,只是帮了七爷一个忙。若此事能成,邢家绣铺的局面会比现在好不少。海城铺也能保住。四爷先不要下定论,可以静观其变。”

    邢兰云拢了拢蛋青色的长袍,笑着道了声“好”。

    莲蓬带梁昭音上马车,再回来请邢兰云,却看他望着水面出神,便问他:“爷还担心呢?莫不是七爷真看上昭音了?”

    邢兰云摇摇头。

    不是担心,是欢心。

    欢心他一眼心悦的女子能有如此胆识,欢心她做了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欢心她聪慧过人足能自保,远不需要他担心。

    邢兰云抬头看向空中自由自在的飞鸟,不知不觉,笑里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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