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

    此刻江边码头围满了人。

    除去顾金尧和衙门的人,还有得了信带人赶来的邢兰葳。

    平素邢家不关心梁昭音便罢了,如今顾金尧在这儿,他们就是装样子也得装得好看些。

    顾金尧没理会邢家人,也不打算透露梁昭音还活着一事。算来梁昭音在邢宅已待了三年,然而出了这么大的事,首先想到的不是邢家,而是衙门,说明她心里信不过邢家。而顾金尧打算相信她。

    这边,师爷已将那船家带到顾金尧身边了。

    顾金尧叫他仔细想想,“昨晚见到梁姑娘上船,往哪儿去了?”

    那船家想了许久,指了西边一处,“应是那边。”

    江水自西向东,水势湍急,夜间风大,视野又不佳,逆流而上十分困难。凶手若是行凶,极有可能连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师爷和县太爷听罢纷纷否认,都问那船家是不是记错了。

    船家害怕,又想了一阵,还是吞吐道:“就是西头,不会错。”

    顾金尧朝西边的群山打量起来,往西这条路确实难走,但西边山上人家多,能避难的地方也多。若按照师爷他们的惯常思路顺流寻人,正好给了凶手在山上喘息的时间,等下游的地方寻遍了,再去上游寻人,凶手正好趁机顺流而下,成功脱身。

    这样的打算放在梁霄身上,极有可能。

    顾金尧想罢,对师爷和县太爷道:“你们就按你们想的查,我去西边看看。不用派人,毕辞跟着就行。”

    说完叫着毕辞,坐上马车朝西边去了。

    说来那西面群山不是别处,正是梅山山后。

    寻常人知道水路费劲,极少走水路过去。顾金尧昨日往梅山拜访邢苗硕也是走的陆路。

    可他却偏偏是在这里碰见的梁昭音。

    怪就怪在这里。

    梁昭音落水,按理说,会顺着水流被冲去下游,怎的在上游的梅山被救了?若她是个水性极好的男子,顾金尧尚且能相信,这是依靠凫水逆流而上,游上岸的。

    但就凭她昨晚,那点连抽两张银票都费劲的力气,不可能游得上岸。

    唯一的可能,就是梁霄推她下水时,故意选择了离岸边较近的地方,方便她获救。但这样的假设须得保证梁霄其人本就不想伤害梁昭音才行。

    顾金尧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已行至半山腰。

    此处正是他救下梁昭音的地方。

    他回忆起昨日初见她时,她一袭嫩绿衫袄,手上挎着一只小篮子,篮上盖着块青色的布,布下是一股新鲜桑叶米粑的香气。南宁这带的人常拿这东西当干粮,热乎的时候香气最浓,待放凉味道便不那么明显了。

    顾金尧昨日闻到的正是这种热乎的味道。他虽不曾吃过这东西,但先前帮人断案,见人吃过,便记下了。

    由此算来,梁昭音应当才从救她的人家出来不久。

    沿着山路再往上走了一会,一间小茅屋映入眼帘。

    顾金尧叫毕辞停下马车,二人下了车,瞧着不大的院中,鸡鸭吵闹,苞谷金黄,盖满苞谷的藤花架下是一台小石磨,石磨上挂着水,应是刚用不久。

    顾金尧绕开那些鸡鸭,到屋前敲了敲门。

    “老婆子,来人了。”这家的男人道。

    被他唤“老婆子”的女人从灶台下来,用下裙蹭了蹭手,过来开门,瞧见顾金尧,小退了一步,张着嘴,没敢吭声。她对着顾金尧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那块北镇抚司的金腰牌上。

    “老婆子,谁啊?”男人这才从里屋走出来,瞧见顾金尧,也不免愣了一下。好在身为男子,毕竟比妻子出去得多,见识自然也多。

    男子一边数落妻子没见识,好容易见个官就吓怕了,一边请顾金尧进来,叫“老婆子”给他倒水来。

    顾金尧对着屋子打量了一周,最后才在桌边随便一只木椅子上坐下。

    “昨晚上,你们可曾救过一个落水的姑娘?”顾金尧问。

    “救过,我救的。”男子点点头。

    “你在哪儿发现的她,什么时辰,怎么发现的?”

    “大清早,林子里溪边,她那时被一根木头拦着,半个身子都在水里,人都快昏过去了,我瞧着可怜,就背她回来了。”

    “你那时是去砍柴么?”

    “是,是的。”男子揉了把下颌,斜瞟了顾金尧一眼。

    “可是我来时瞧着,山下唯一的那条小溪边,好像并没有什么树。你若去砍柴,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吧?”

    “是。我是待在林子里来着。”

    “可你若在林子里,除非溪边发出大的声响,你是不会出去查看的。”

    “是她唤我过去的。”男子道,“那姑娘喊了救命,我便过去瞧了一眼。”

    顾金尧笑了笑,“你方才不是说她快要昏过去么?怎么还会有力气喊救命呢?除非……你早知道她在那儿。”

    男子一时不说话了。

    “我若没猜错,昨晚推昭娘下水的人,就是你。你就是梁霄。”顾金尧微微仰身,看向那男子,目中自信,经年未改。

    男子不得不低下了头。

    端水过来的老妪瞧了二人一人一眼,颤抖着道:“是我去推的人,不干他的事。是我要害昭姐儿的。他看不过去,所以救了人回来。”说着,她给顾金尧跪下,“世子爷就看在,温娘在梁家,也曾伺候过世子爷穿衣吃饭的份上,莫再追究二表爷的过了。”

    顾金尧望着那老妪的模样,已有些认不出来。若说梁昭音自小女孩的模样出落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姑娘家,顾金尧认不出还有情可原,但温娘一个老人家,模样不该有这么大的变化。

    温娘瞧着顾金尧打量自己,万不得已,手到侧颊,撕下一张面皮来。

    这回对了,确是一张顾金尧记忆中,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脸。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世子爷要怪就怪我一人。”温娘扑上来,要扯顾金尧的衣角,却被毕辞用短刀挡住了。

    温娘吓坏了,退回去,才又怯怯道:“我们知道这些年,上头一直不肯放过二表爷,就因为他是梁家人,可为了一张绣图,梁家十几口人的命都丢了,姑娘婆子们走的走,散的散,就连昭姐儿也……昭姐儿自小要强,连给同窗的余三爷服个软都不肯,如今要她去给邢家低眉顺目做丫鬟,她心里有多苦,世子爷是最清楚的。”

    “我明白。”顾金尧舒了一口寒气。先前或许还不能完全明白,但这回来南宁,不过两日,全明白了。

    说来梁昭音如今的境遇,同他那一纸退婚书脱不了干系。这样想来,他昨晚冒昧说要娶她,虽在他看来已是准备充分,但对梁昭音而言,还是唐突了。

    “温娘这辈子,没遇上过什么好事,土埋半截的年纪,好容易遇上了二表爷,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若是再没了这个念想,还活着做什么?”说着真要往桌角撞去。

    “温娘你做什么?”梁霄抱住她,由她在怀里泣不成声。

    顾金尧偏头看向窗外,沉沉叹了口气。

    于他而言,查案不难,难得是那些案子背后的世态人心,难解,难断。

    顾金尧迟迟没说话,待温娘哭声渐弱了,才道:“你们既不想让北镇抚司查到,如此易容过一辈子,安安分分,岂不更好?为何还要害昭娘?”

    “不是我要害昭娘的。我若真心害她,又岂会救了她?”梁霄见顾金尧识破,也没什么好隐瞒了,索性也将自己的面皮揭下,郁郁道:“是有人要害她。”

    “谁?”顾金尧问。

    “不能说。”梁霄皱着眉。

    “你就说吧。”温娘着急道,“你不愿同我说便罢了,世子爷面前,你哪里瞒得住?现在不说,难不成去诏狱里说么?”

    梁霄攥紧了拳,仍是不答。

    “我不会把你们交给北镇抚司。但你要同我回一趟衙门。”顾金尧道,“至于这人的名字,你若不想说,我不逼你。但至少,你得去见见昭娘。你害了她又救了她,倒是两清了,但昭娘若不见你,怕是要一辈子背负被亲人所害的阴影,你忍心吗?”

    梁霄垂眸,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午后,师爷和县太爷空手回到衙门,正想去西边接应一下顾金尧,却见顾金尧已到衙门口了。

    马车上,除了顾金尧和毕辞,还多出一人来。

    县太爷指着那人道:“这……这便是……”

    “莫问。随我来。”顾金尧请师爷和县太爷回屋听他细说,叫毕辞悄悄带梁霄到书房。

    毕辞悄悄门,唤了句:“梁姑娘。”

    梁昭音刚一推门,毕辞便将梁霄推进了屋,还对梁霄嘱咐道:“我们爷说了,叫你,好好说话。”

    梁霄“哎”了一声,看毕辞将门关上了。

    梁昭音望了他一眼,忍不住低下头。面前这人,确实是她至亲之人。但那晚的事,她忘不掉。

    梁霄瞧着她连正眼看自己都不肯,眼圈一红,抽咽着,给她跪下了。

    “姑娘,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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