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话

    邢苗硕自认为算盘打得不错,谁知一根鸭腿没啃完,余老爷和太太亲自登门来了。

    既是来客,自然要迎接。

    邢苗硕知道此刻顾金尧尚在余家,无论心里再怎么开心,面上也得装出心忧的模样。

    随余家二老一同来的还有余长安。同往日不同,今日是余长安头回进门朝邢苗硕恭敬行了一礼,既没有面露不恭,亦没有喝的烂醉有失体面,问了一声“岳丈”后主动说去找邢兰茗了。

    邢苗硕瞧着这模样心里甚是欢喜,如此看来这铺子倒了,确实对余家打击不小。

    几人进屋来,邢苗硕差人看茶,又叫岳筝先回了屋。而后和余老爷主动提及要接济余家一些绣品咱渡难关,待衙门查清再做打算,还称自己也会帮着在衙门找人打点,请他放心。

    余老爷自然知道这是邢苗硕趁火打劫卖人情了。他若真有比余家更大的能耐,扬城铺黎掌柜能因为余长安几句话到现在还出不来?

    但坏心也能办好事,余家眼下的确需要这批绣品。余老爷当即答应,叫管家将提前备好的契约拿出来,请邢苗硕画押。

    事已至此,邢苗硕顾及面子不得不画了押,只是心里不住犯嘀咕。这主意分明是他想出来的,怎的能被余家猜个正着呢?

    正疑惑,那契约上“扬城铺”三字赫然入目。

    邢苗硕不禁皱紧了眉。

    ……

    不知不觉,已至黄昏。

    邢宅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邱诚下马掀开帘,“四爷慢点。”

    “邱叔先回去报信吧,我身子不适,稍后就来。”邢兰云道。

    “也好。”邱诚先一步进了宅门。

    邢兰云放下帘子,同莲蓬道:“余老爷的事大约已办妥了,不知道三爷和昭音那边怎么样了。你带人过去瞧瞧。”

    “那爷你呢?不进去?这外头这么冷。”莲蓬皱眉。

    邢兰云淡淡一笑,“父亲大约能猜到是我了,这时候进去,不是找骂么?”

    莲蓬叹了口气,“我早与您说,这事就是吃力不讨好。要我说,是昭音她将三姑娘和余三爷这事捅出来的,合该她去收拾。您要不趟这浑水,一点事没有。”

    “不许胡说!”邢兰云正色睨了他一眼。

    “是,我明白,昭音的事,都是天大的事。比您命都重要。”莲蓬心里憋着气,不想再多说,转身正要下马车,却被邢兰云叫住了。

    “顾金尧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莲蓬自怀中拿出一张纸来。他不过去余家附近问了一个时辰,拢共也没问出几句话,还赶不上他催的。

    邢兰云接过莲蓬龙飞凤舞的一纸记录,这才放他走了。

    展开纸,邢兰云正想好好看看,忽闻马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四爷有事寻我,何不当面问我?”

    邢兰云心下微疑,匆匆瞧了眼莲蓬给他的那张纸上,好容易才辨认出,正是马车外这人说的话,只不过,纸张一角工整书了名字——顾金尧。

    “你们是何人?”邢家小厮上前问。

    “与你无关。”毕慈亦上前一步,理直气壮道。

    顾金尧看了眼毕慈,忽觉有些丢人,清清嗓子,小声道:“回来。”

    “是我请的客人。”邢兰云缓缓下车,掸了掸一身衣袍,朝顾金尧行了一礼,“世子爷不愧是戴着北镇抚司金腰牌的人。我那随从今日不过外出一个多时辰,世子爷就能将他贴身之物掉包,还能模仿其字迹,手段实在高明。”

    顾金尧听得出这话里的讽刺,但全然不想接。若论笑里藏刀、虚情假意,一句话能有十个意思,官场上最是见怪不怪。而对付这种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顾金尧故意没答,是不想答,但不妨碍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过了许多遍。

    他同邢兰云交情不多,算上小时候在梅山住过的日子,见面不过三次。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得罪过邢兰云,若论得罪,邢兰云派人暗中调查他,是不是更过分些?想到这儿,顾金尧已有些恼了,“四爷有话不妨直说。”

    邢兰云于他身旁侧了侧身,顿了许久才道:“你是来接昭音进京的,是么?”说罢才偏头看向他。

    顾金尧没说话。

    “看来我猜对了。”邢兰云笑笑,朝身后的小厮们嘱咐了两句,叫他们先回避。

    眼见周围人渐少,顾金尧才道:“确切说,是接她进侯府。”

    邢兰云笑容泛苦,“世子爷莫不是想说,当年顾侯府的那纸退婚书,不作数了?”

    “这是我和昭娘的事。”顾金尧道。

    “你喜欢她么?”邢兰云冷不防地问,尖锐的目光忽然扫到他脸上,像在审犯人一般。

    顾金尧警觉一怔,一时未缓过神。

    只片刻犹豫,邢兰云那屡审视的目光便暗了下去,转而露出鄙夷之色。

    “那就是不喜。”

    “四爷费这么大劲寻我就是为了问这个?”顾金尧问。

    “是。”邢兰云答得很干脆。

    邢兰云看着远处将落的夕阳,又徐徐道:“不知世子爷还记不记得,那年你来梅山,生了场病,适逢南宁瘟疫盛行,侯夫人怕是疫病,不敢带你回京,就陪着你去了山下的寺庙。”

    顾金尧有些记不清了,那时他发着高烧,几天几夜都没退,人是昏的,能记住什么。只是邢兰云问道,他不好这般答,于是便不答。

    邢兰云继续道:“寺院的方丈劝侯夫人请人给你绣平安符,侯夫人以重金求了几日,都未请来几个人。后来没办法,求到梁家,昭音也跟着去了。白日绣活晚上熬药,整整十日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顾金尧蹙了蹙眉。他虽不曾听母亲提起这段,但那时他同梁昭音尚有婚约,她就算跟来照顾,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邢兰云无心理会顾金尧,继续道:“她手臂上有块核桃大小的疤,是她给你喂药时,你失手打翻碗,烫到的。”

    顾金尧有些局促,心里尴尬了一句“是么”,但没说出口。

    “后来你回京,她与你寄了许多书信去,听闻世子爷一封也没有回过。”

    “自然回过。”顾金尧反驳道,出言之快将自己也吓了一跳。

    “先前是回过,但梁家出事后呢?”邢兰云合目苦笑。

    顾金尧渐渐觉出不对,反问道:“我与昭娘之间的事,四爷如何能知道得这般清楚?”

    邢兰云雅笑,“我不但知道这些,还大概猜到世子爷来找昭音,是为了应付林阳公主的婚约。世子爷缘何悬崖勒马我不清楚,但这个决定是对的。”

    “你若与公主完婚,大婚当日便会被毒死。毒是鹤顶红,世子爷该很熟悉。”

    顾金尧原地愣住。若说刚才的话只叫他疑惑,这番猜测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前世自己的结局,理应只有他一人知晓才是。

    邢兰云见他渐渐放大的双瞳,忍不住道:“世子爷相信这世上,人有两条命么?”

    “你说什么?”顾金尧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明白世子爷一时难以相信,但,请无论如何信我一次。”邢兰云看着远空,长舒了一口气,“我曾经遇到一位女子,只一眼便觉得喜欢。奈何我体有顽疾,能在这宅子里活下去都是不易,如何能护住她?那时我想,给她找个靠山,于是便求父亲,将她送去了竹家。但是我错了,她在那儿过得并不好。”

    “如今尚有选择余地,我断不会再错一遍。”

    “世子爷若能带昭音离开南宁,是再好不过的事。”

    顾金尧明白地点点头,上辈子他听过一点邢兰云的消息,听说他终身未娶,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如今倒是都解释通了。

    “你喜欢昭娘?”顾金尧问,语气平和如初,就如平素查案一样。可他越是这般理智,邢兰云便越觉得气滞,直到忍不住于袖中攥了攥拳。

    “不错。”邢兰云道,“非但喜欢,还想特意让世子爷知晓一下。”

    顾金尧听到此,浅笑一声。不想邢兰云较自己还年长几岁,竟还这般感情用事。不过单纯些也好,他肯单独约自己出来说这些,而不是暗中操作阻止昭娘回京,说明他不想此事被昭娘知道。

    再进一步想,他心悦昭娘的事,昭娘怕也不知道。

    “或许在世子爷眼中,区区一个南宁绣户之子不算什么。但邢家生意做得广,京城各处的贵人多少都有些交情,那些人里有不少与顾侯结过仇的。再者,昭音是邢家的绣娘,经此春绣宴,应当也能让不少人认识她。有人看重昭音的手艺,便会有人护住她。所以,还望世子爷往后好好对昭音,说话做事,三思后行。”

    邢兰云躬身咳了两声,怔怔地望着地上,“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能欺负她。”

    “她喜欢做绣活,便让她绣;要去开铺子,便给她银两;与长辈意见不合,记得护着她,她自小家里出事,无人看护,受不住寻常指责也是正常。”

    “还有,她比寻常女子聪慧许多,凡事多听听她的意见。她高兴的时候能说许多,从诗词歌赋到生意官场,不高兴的时候便一个字也不说。有时有些谬误,你要告诉她,免得在外面叫人笑话,但不要吵骂。至于家中琐事,下人钱账之类,她无心这些,能不插手便不要插手。”

    他说着,顾金尧便听,全然插不上话,如同在家被父亲关起来责骂一般,声音虽温柔,但挡不住啰嗦。

    邢兰云一口气说了许久,声音也越来越弱,眼见太阳要全落下山,邢兰云才渐渐停下,问他:“说来昭娘,答应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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