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温柔

    “老杨!咱妈打电话说摔了一跤,怎么办?咱们一起去还是我先去看看?”

    老板娘掀开后厨的帘子,一脸焦急。

    “你先去看看吧,然后给我打电话,十一生意这么好,哪能关门。”

    老板炸着鸡腿,挥了挥手。

    老板娘也舍不得今天这营业额,又说,

    “那你来前面点餐吧,让盛寻在后面炸。”闻言正在穿蔬菜串的盛寻手一顿。

    “我哪儿会你那机器,你教盛寻,让他去。”

    老板娘只能把一脸懵的盛寻扯到快餐店的柜台前,顺势把他身上的大红色围裙一摘。

    “这样,这张票据就打出来了,你就按这个上面的价格来收钱,东西准备完了把小票一起放在顾客的餐盘里就行了。啊,听懂了没有?”

    老板娘耐心问。

    盛寻头垂着,有点为难,

    “我怕我出错...”

    “嗨,那能怎么样?有错就道歉。行啦我走啦,有事摆不定就找你杨叔。”

    老板娘踩着高跟鞋匆匆离去。

    盛寻忐忑地站在机器前,感觉胸腔里有敲锣打鼓的一只队伍,让他的心情七上八下的。

    快餐店的店面并不大,只有八张桌子,但是价格平民,对于附近的居民来说,下了班给孩子买点小零食都是愿意的。

    他上个月做的都是在后厨帮杨叔处理食材,不是削土豆就是切蔬菜之类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杨叔不怎么爱闲聊,他便也乐得自在。偶尔杨婶掀开帘子说柜台里什么食材没了,他便擦擦围裙就去优先准备那一样。

    国庆节这小小的快餐店客流量居然不小。

    三个人忙得团团转。

    店里装修成浅色的八张桌子现在有六张都坐着人,看样子已经要满了,两个推门进来的小姑娘就在门口犹犹豫豫,盛寻咬咬嘴唇,不知道要不要说点什么。

    看到他一直期待地盯着她们,后面的姑娘连忙把同伴一推,小声讲,

    “进去进去。”

    盛寻嗓子发紧,在两个人站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局促地用手捏紧台面,

    “来...来点什么?”

    他说得像是没什么底气,比对面两个小姑娘还紧张似的,脸色爆红,把两个人看笑了。

    “来两个炸鸡腿,两份薯条,两杯橙汁,”

    环顾了一下这个店面,剩下的两桌实在局促,干脆地讲,“带走。”

    “好。”他点点头,如临大敌地把小票打出来。

    机器吱嘎吱嘎的声音里,他不知道眼睛该看哪儿,只能尴尬地挠挠自己的脖子。

    机器里来来回回跑着印字的小墨人停了下来,盛寻把纸条沿着出票口小心地撕下来,开始拿柜台下的纸袋去透明柜子里夹鸡腿,打橙汁的时候还笨拙地打多了洒出来一些,使他手忙脚乱地去拿抹布擦台面,听到身后的两声轻笑,尴尬地只能装作不知道,并在心里祈祷老板娘快点回来。

    “弟弟,没给我们装番茄酱。”

    “对...对不起对不起。”

    他连忙弯腰从柜台下的筐里拿出三四包,塞进打包袋里,然后就不知所措起来,要干嘛呢,要说欢迎再来?还是什么都不讲?

    但最终,两个女孩只是向他笑着挥挥手,于是他也红着脸跟着挥挥手,在两个人转身推门时,颤抖着长长吐出一口气。

    “真可爱啊是不是?”

    轻轻的感慨消散在门外。

    他对着一小块镜子看自己,今天穿的是纯黑的t恤,刘海长长了一点,开始垂顺地搭在额头上,再过两个月就能到眉毛附近了吧,但他像是犯了错被罚站一样,总是透着一点心虚。

    可爱?他不觉得。

    他的脑海里出现余照总是脊背挺直的样子,试着学她,将自己微微佝着的后背舒展开。

    “服务员!来把桌子收拾一下。”

    他立刻回过神来,将上一任客人留下的垃圾端到垃圾桶里倒进去,然后拿抹布去擦可乐的水渍,“这儿,把这儿也擦擦。”

    下午的生意依旧不错,他掀开后厨的帘子,提醒杨叔,

    “杨叔,薯饼快没了。”

    杨叔挥挥胳膊示意知道了,他便回到柜台旁继续站着,凳子就在他的腿边,他却隐隐意识到,不能坐着,于是没有顾客的时候,他便装作店里的菜单很有趣的样子,将菜单上的配图和细节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多同学好像都在说国庆节会跟父母一起出门旅游呢。

    余照会不会也出门旅游呢。

    “小哥儿,你过来。”

    刚才进来的男人手指夹着烟,皱着眉捏着自己的小票,盛寻疑惑地弯腰看过去。

    “你自己看看你这钱收的对吗?我要的也不是双层的啊,你怎么能按双层的给我打小票?多收我两块钱!”

    盛寻听到顿时心里一紧,

    “但是你刚才说的确实是双层啊。”

    “谁说了?谁说了?”他重复两遍,又回身问同行的客人,“我说了吗?”

    同行的人摇摇头。

    盛寻有点为难,还没等他说话,那人又讲,

    “你怎么回事?自己打错了字还怪我是吧?给我退钱!”

    “我没打错啊,”他的眉毛皱起来,这种直面矛盾的感觉让他不适应,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胳膊。

    “你什么态度!还狡辩是吧?”

    那人隔着柜台,伸手拽住他的衣领,两个同行的人非但不劝阻还笑嘻嘻的看这边。

    盛寻的腰被卡在柜台边缘,只能使劲用胳膊握住柜台,防止自己整个人被拽出去,无力地反抗,“你别拽我....”

    “你老板呢!我问你老板呢!”

    杨叔终于听见了外面的大喊大叫,围裙都没摘就掀开帘子,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家的兼职生被人薅着脖领子一顿咆哮,杨叔的国字脸顿时沉了一个度。

    “干嘛呢!你把手放开。”

    来了个壮硕的成年人,那人的嚣张气焰下去不少,

    “你是老板吗?”

    “我是,你有什么问题?”

    “你家这小孩,给我打票子多算钱了,你看怎么办吧?”

    “多算多少?”杨叔摘下手套要去收银的柜子里掏钱。

    “那不行,”那人笑起来,“耽误我多少时间,这一单你都得给我退了。”

    杨叔去掏钱的手顿在原地,他缓慢直起腰,再看客人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好脸色了,

    “故意找茬的是吧?”

    “瞧你这话说的,明明是他打错票子,多收我钱,浪费我时间,怎么成了我找茬?”

    “少在这欺负小孩了!”

    杨叔把盛寻往自己身后一拉,自己站在柜台边缘,“要么退你两块,要么咱们报警,我们家有监控,咱们看看到底是谁找茬?”

    剑拔弩张的氛围让盛寻习惯性地低着头不敢再看,他漂亮的眼睛就低垂着看杨叔腰间围裙系的蝴蝶结,控制不住地想咬手,只能代替着紧紧咬住嘴唇里的软肉。

    最终对峙的客人骂骂咧咧走了,杨叔的肩膀松垮下来,转头看盛寻一脸蔫蔫的,伸手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

    “行了,一个小伙子,怎么这么容易挨欺负。”

    大手又拍他后背,“把你这后背挺直了,硬气点。”

    盛寻被拍得一个激灵,杨叔念念叨叨回后厨去了,“你得有点男子汉气概...要不谁看了谁欺负你....”

    老板娘回来的时候,早就超过了下班的时间,听到妈妈没什么大碍,老板的心情好多了,绘声绘色地给老板娘讲下午的事儿,老板娘就边数钱边跟着笑,又教育盛寻,

    “你就是看着太老实了,你知道吗?盛寻,你要是对上那种人,比他还横,他就不敢欺负人。”

    盛寻苦笑一下,说起来容易,但是真遇到,他还是想避开,这似乎变成了他的习惯,没有其余选项。

    “行啦,把这些带上,”

    老板娘将剩的鸡腿和薯饼装在袋子里递给盛寻,“快回家吧,你爸妈都快下班了吧。”

    盛寻回家的脚步最终在花坛边停了下来。

    他坐在花坛边沿,慢吞吞吃着鸡腿,突然很羡慕杨叔他们俩的孩子,如果是他们的孩子小时候被打了,他们一定会讨回公道的吧,而不是明明被打了还要向对方道歉,回家了又被打一顿,如果他的父母也是这样的话,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很有气势的人呢。

    他舒展开自己站了一天酸疼的腿,又看到了自己的鞋,等过几天正常下班,他要去看看冬季的鞋子了,不然天气冷得快,不提前买的话,冬季会很难熬。

    从小的经验就告诉他,衣服薄一点没关系,但是鞋子薄了真的很遭罪,脚会变得没有知觉,肚子也疼胃也疼,只会觉得满身都是寒气,到处乱窜。

    早晨六点,菜市场充斥着烟火气息,小笼包摊位上蒸笼里正在冒出缕缕白烟。

    盛寻冷得缩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立起的衣领里,看到摊主正往里面夹第五个包子,连忙出声,“够了。”

    进门时牛翠花已经醒了,就肿胀着一张脸坐在厨房的桌子边,头发都掉色成了难看的土黄,她发丝粗硬,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非洲草原的狮子。

    “什么馅的?”

    “香菇猪肉。”

    “哦,”她呆滞的目光看到盛寻往盘子里倒包子拿到饭桌上,又指挥,“上次去你爷家带回来的咸菜也装点。”

    盛寻依言去拿碗装咸菜。

    这边还没完事,她妈又说,“你怎么又不记得先把粥盛出来?要不得等多久才能喝啊那么烫。”,对他特别无语的语气,

    “哎呀,我跟你们俩啊...”

    她就是这样的,不管是骂盛立业还是盛寻,都是绑定一起骂,好像她生活不幸福的元凶就是这两个人一样,所以他们就是她怒骂的对象。

    “晚上把排骨炖了吧。”

    他妈夹起盘子里的第五个包子,盛寻习以为常地只喝自己的粥,看都不看那个盘子一眼。

    “上次都没炖熟,这次你多炖一会儿。”

    盛寻迟疑地点点头。

    他妈又说,“让你做排骨都是浪费排骨,要不是我跟你爸不放假,就让你爸炖了。”

    她看看捧着碗往嘴里倒粥的丈夫,又嫌弃,“唉...你爸做饭也是浪费,我就应该嫁个厨子,我嫁什么司机,都怪我妈.....”

    她又开始了关于自己的抱怨,关于择偶期时母亲替她做出的决定,让她抱憾终生,一直念叨至今。

    盛寻已经开始去洗自己的碗了,她的目光瞧水池边盛寻白净的侧脸,又感慨,

    “跟个小女孩似的,还不如小女孩呢,”她看盛立业,“女孩的话大了就找个人一嫁,听说老王家的二女儿结婚彩礼要二十万呢,真敢要啊。”

    盛立业心虚地瞟一眼洗碗的盛寻,连忙摇摇头示意别说了。

    盛寻只觉得自己胳膊上的寒毛直立。

    他听懂了他妈话里的意思,如果自己是个女孩,自己现在就要被嫁出去换二十万了。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心里一直挥散不去,他看着家里的煤气灶发呆,温度极高的蓝色火焰跳动着,这样高的温度烤着脸,身体还是没有暖意。

    多少次了,他还是会因为父母话里不把他当人看的冷漠感到心里难过,他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条漫不经心养的狗,甚至还不如狗。

    他真的不理解父母的想法,不在意孩子,也不爱孩子,那干嘛还要生他呢。

    他想起那次放学时余照坐在余飞跃电动车后座,余飞跃一脸慈爱与雀跃地问余照吃不吃烤肠,他偷偷带她去,余照的家庭氛围一定是温暖又明亮的,所以才能养出余照这样的孩子。

    在爱里长大,有安全感的孩子。

    他很羡慕,也很庆幸,余照不是自己这样的处境。

    眼看着快到去兼职的时间了,他将煤气灶的阀门关掉,急匆匆换衣服去快餐店。

    “阿姨,你们家昨天有个很好看的小男孩呢?”

    他削土豆皮的手顿住,杨婶笑着掀开帘子,

    “来,盛寻!来点单。”

    他无措地擦擦手,走到半路才想起来把围裙也摘下来。

    柜台边是四个女生,“是好看吧?多秀气。”

    “卧槽,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四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盛寻站在机器前,就眨着眼睛等她们四个点单,一长条的小票打出来,为首的女生又问,

    “你叫什么啊?你好乖啊。”

    看他不太想回答,她也不在意,又问“你多大了?”

    “16,”他轻声回答,去按照小票备餐,杨婶就一脸坏笑地倚在后厨门口看这里。

    “还在上学吗?”

    “嗯。”

    “那你是清河一中吧?高一?”

    “嗯。”他为难地瘪瘪嘴,希望眼前的人不要再问下去了。

    “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拿着夹子的手一顿,看到四个人放光的眼睛,他干脆点头,“嗯。”

    “我说女朋友??”

    像是怕他回答嗯回答习惯导致没听清问题,女生又问了一遍。

    “有,”他想起余照的脸,又补充,“有喜欢的女生。”

    想到余照他心里暖洋洋的,难得不再唯唯诺诺的,朝为首的女生轻轻笑了一下,“她很可爱。”

    余照惨白着一张脸走出出站口,先是喘着粗气扶着栏杆站了一会儿,才观察周围有没有旅馆。

    昏睡了两个小时,她忍着困意用水狠狠拍自己脸的时候,才感觉到了一点精神。

    她的时间并不多,回程的票是4号凌晨一点的。

    背着背包凑近小旅馆的胖胖女老板,“您好,您知道去光远寺要坐什么公交吗?”

    “远着嘞。”

    她一口浓重的方言,听到余照的北方普通话,不由得感慨,

    “小姑娘到这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我来旅游,”

    “噢,”阿姨了然点点头,“旅游去什么光远寺,那里都是去上香的,”

    一通闲聊,最后阿姨还是热心地给她指了路。

    公交前座开着一点点窗,车开起来就会有微小的气流拂在她脸上,让她脸痒痒的。脑袋还是有点反应迟钝的感觉,25个小时,她真的从来没觉得这么难熬过,睡睡醒醒,头晕得不行。

    这还是不怎么晕车的她,要是晕车的盛寻来,岂不是半路就昏过去了。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来锦绣,只觉得这里的人说话她虽然听不懂,但是语调都好温柔,两个女孩在前座叽叽喳喳的讲话,特别悦耳。

    这条公交的终点站就是自己要去的光远寺,以那里为中心,她咬住马克笔盖,在纸质地图上标记所有学校的名字,准备挨个去看看,荀铮这样的孩子应该是很让人印象深刻的才是。

    画完了标记,她眯着眼睛瞧车窗外,感慨同样的2008年,清河跟锦绣一比像个城乡结合部。

    不知道荀家十一会不会出门旅游。

    如果能见到荀铮的话,她肯定死缠烂打也要让他见见盛寻的。

    她到光远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地处文化名城的光远寺门前,两排高大的树在秋雨里被打落了无数树叶,有种奇异潮湿的香味,脚踩在落叶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余照在路的尽头抬头望着寺庙的大门,庄重的大门掩不住焚香,透过门来缠绕着她,余照退却一步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去找起了旅馆。

    小小的宾馆叫福来,名字也很可爱。

    没时间再休息,她捶捶自己酸痛的腰,拿起地图去前台,跟前台小妹妹确认这附近的初中是哪几个。

    妹妹年纪不大,听到她问初中立刻有种押题押到的惊喜,

    “我就在附近的18中读书。”

    “太好了,”余照从冲锋衣的兜里掏出盛寻的学生证,“你见过这个人吗?”

    小女孩凑近,仔细看看,“没有,不过他怪好看的,”

    余照认同地笑笑。

    “你找他干嘛啊?”

    “我们...”余照想了想,“我们以前认识。”

    “能帮我看看这附近的初中我都标记上了吗?我准备挨个去瞧瞧。”

    小小的地图存放着她全部的希望,沉甸甸的背包就留在了宾馆里,她深吸一口锦绣湿润清新的空气,满脑子都是盛寻,她一定要在高一结束前把他送回家,这就是她回来的全部意义。

    她将盛寻的学生证照片撕下来,扬起笑脸问保安室正吃着晚饭的保安大爷。

    大爷推推眼镜,将照片拿到手里离远点看,慢慢摇头。

    “没见过这孩子...你说你捡到他什么啦?”

    “钱包,还有他身份证。”余照摸摸自己的兜,装作里面有东西一样。

    “那你没去他身份证上的地址瞧瞧吗?”

    余照心里一惊,脑子累得完全不在线,

    “我去了,说搬家了,他的年纪应该就是附近上初中的。”

    “确实没见过,你再去别的学校找找吧。”

    这一套话术已经失败两个学校了。

    正好有个学校有初三的学生下课,她在小饭馆里还凑过去挨桌问有没有见过荀铮的,大家都纷纷摇头。难道荀铮家是高中的时候才搬来的吗?

    她其实对荀家没什么太多了解,只知道他们是自己做生意的,荀铮爸妈开了个小公司。

    眼看着天色渐晚,再黑下去她也不敢在路上乱走,只能先回了宾馆准备明日再战。

    洗上热水澡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她躺在床上想,这件事儿说起来太匪夷所思,突然宣称自己的同学不是亲生的,而是从几千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被拐卖来的,而自己还知道他家人的名字,怎么看怎么觉得离谱,说出去她会被当成神经病。

    重点是,荀家根本不知道还有个盛寻。

    如果他们知道有个孩子丢了,大张旗鼓地找,她就可以干脆带着盛寻去报警。

    想到这,她的脑子里想起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第四条路。

    那就是盛寻本身。

    让盛寻相信自己根本不是亲生的,然后攒钱做亲子鉴定,带着无懈可击的证据去报警,这样他也能回家了。

    是啊,这个其实才是最适合他们的路线,可之前她为什么刻意地想忽略呢?

    她侧头去看窗外的夜景,因为最开始,她根本不想跟盛寻有什么交集,她只想把他养得胖一点送回去,让盛寻相信并自己做出改变这件事儿,就代表着要博取盛寻的信任,让他相信自己。

    这样免不了,要多跟盛寻交心,而不是简单的带着他吃饭,把他喂饱。

    她害怕了。

    盛寻对她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大到无法控制,一旦沦陷,这辈子就又栽进去了。

    可是爱盛寻的结局实在是太苦了,苦得她一辈子也无法忘掉,会时刻害怕失去他,时刻活在没有他的恐惧里,重蹈覆辙,结局已定。

    所以她明知道找荀铮的成功几率不大,也要来一次,亲自断绝这个可能,才能逼迫自己去再次接近盛寻,说服他自己做出改变,亲手纠正这个错误,她要拿捏好接近盛寻的程度,以免再次把自己搭进去,也以免盛寻喜欢自己,他喜欢自己的结局是----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在掀开那片白布。

    他们两个就是没有缘分。

    她翻个身困倦地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又确信地想,对,没有缘分,不得善终的感情。

    10月3号下午,

    余照有些颓丧地推开门,蔫巴巴走回来,前台小姑娘凑近她,“姐姐,你没找到人吗?”

    她摇摇头,如果此刻有微信步数,恐怕要两三万步了。

    “那你要不要去光远寺上个香?”

    “上香?”

    “嗯,要知道,人力不能及的时候,许愿说不定会有用哦。”小姑娘天真无邪地笑起来。

    今晚就要出发回家了,地图上所有的学校都被她逛了个遍,看来这次不会有收获了。

    再次站在光远寺的大门前,余照默默在门口的门票处入乡随俗地买了几根线香。

    听周围的游客讨论,光远寺是求平安的,每年的新年,大家都会来听光远寺的敲钟祈福,来祈祷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家人平安。

    将线香在炉火里点燃,虔诚地放在香炉里。

    她闭上眼睛,跪在蒲团上,俯下身体。

    “我不信神佛,”她听到自己讲,“所以我不敢妄进,没有信仰的人不虔诚地参拜是亵渎。”

    “但此刻,我能跪在这里,就是上天的一丝眷顾,不管什么神仙也好,希望能保佑我把盛寻送回家,求求你们。”

    “保佑他一次。”

    庙里的钟声响起,庄重空泛,余音缥缈,余照在焚香里再度磕下头去,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

    跨出殿门,她因为今天走了太多路腿软,整个人踉跄一下,被一只手扶住了胳膊。

    “姑娘,”老太太一脸慈爱,“你来求什么呢?”

    她客套地说谢谢,一边想了想,“求事情顺利?”

    “那来许个愿吧?”老太太笑眯眯的,眼角的沟壑都舒展开来,

    “来,就在那里的大树下。”

    刚才进来时她没注意,入口这棵粗壮的树上,挂了丝丝垂柳般的纸条,颜色深浅不一,她仔细看了一会儿,有些字迹已经褪了色,显然是悬挂很久了。

    “不是这棵树。”老太太笑眯眯地把她往另一个方向领,

    “那棵树已经挂满啦,你知道,人的愿望啊,太多啦,也太重,那不是一棵树就能承受得住的。”

    她们在一颗明显是刚刚栽种的小树前停了下来,这棵树就孤零零的在殿宇的拐角,叶子半黄半绿的朝庙的方向歪着,像是长久跪拜伏地不起的人类。

    “姑娘,写一条吗?”

    “一条多少钱?”余照还是问出口了这个俗气的问题。

    “普通的10块,加塑封70。”老太太笑眯眯。

    “还能加塑封?”余照咂舌。

    “当然可以,加了塑封,你的愿望就更坚固了,不是吗?”她轻声说着,满是皱纹的脸眼神却清亮,“这样它一定能坚持到见想见的人。”

    余照本来有点舍不得钱,但听到这句话,向来唯物主义的余照动摇了,

    “那我写一张普通的,写一张加塑封的。”

    “好嘞,来,姑娘。”

    她坐在小板凳上,放弃了自己平时的连笔字迹,无比认真一笔一划地写道:

    【希望甜甜小朋友平安健康,开心快乐,多来妈妈的梦里。】

    【希望清河一中高一五班的盛寻同学一生顺遂,平安健康。】

    老太太接过来,“你叫甜甜?”

    余照朝她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我的家人叫甜甜。”

    老太太了然地点头,“这个加塑封?”她举起写着盛寻的那张。

    余照突然又想到,“等等,”

    她从兜里掏出盛寻角落里尤带着钢印的一寸照,照片背后还残留一点胶印,她贴在纸条的末端,“一起封上吧。”

    娟秀的字迹带着一本正经的盛寻照片,最终挂在了细细的枝干上,并没有挂得很高,因为她希望荀铮能看到这条,然后对这个世界上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升起好奇心。

    那样盛寻就能回家了。

    “煎个鸡蛋去。”

    牛翠花语音未落,盛寻已经自然地放下筷子,起身去找鸡蛋了。

    “妈...鸡蛋没了。”盛寻有点忐忑,

    “你没买啊?”牛翠花不满意,“你最近都在家干嘛呢?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

    盛寻站在原地垂头没动。

    牛翠花翻了个白眼,“行了,杵在那儿干嘛啊,回来吃饭吧。”

    想起最近的家务活儿也总是落下,牛翠花干脆伸筷子指盛寻,

    “盛寻,你得学会感恩,你知不知道,我们养你这么大,花了多少钱,你以后都得报答我们,你现在也没法工作,那你就得先把家里你力所能及的活儿干了,对吧?”

    盛寻点点头。

    看他回应,牛翠花才继续讲这番话的真实目的,“你这个寒假准备干点什么?上次暑假那个超市理货员还做不做?”

    盛寻舔舔嘴唇,理货员的工作虽然不跟别人交流,但挣得也不多,勉勉强强够他半年的学费,“换个工资多一点的兼职做吧。”

    他居然能主动说这个,牛翠花满意了点,

    “那最近就多留意寒假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还有我那个新买的衬衫,你明天洗了,晾之前一定得抻一抻,知道吧?不然就皱了。”

    周六一早,夫妇两个就收拾东西去爷爷家了,盛寻在家里洗完衣服,美滋滋地瞧日历,今天已经是4号。

    他伸手摩挲一下数字7,那天晚课就能看见余照了。

    想到这他高兴地出门去做兼职,一整天都觉得很雀跃。

    这种雀跃直到他下了班打开家门。

    盛立业和牛翠花夫妇意外地在家。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有一个玻璃杯正翻倒在茶几上,而盛立业就双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坐着,连杯子都不敢去扶,牛翠花双手抱臂一张脸拉得奇长。

    盛寻紧张地舔舔嘴,就连脚步都放轻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过来。”

    空气都稀薄起来。

    忐忑地走过去,他的脸立刻被牛翠花揪住,使劲狠狠扭着,边掐他边骂,

    “你学会偷钱了是不是?”

    “妈,你说什么呀...”他疼得直吸冷气,一直无用功地想把牛翠花的手掰开。

    可牛翠花是做纺织的女工,双手有劲儿得很,看他还想挣脱,更是双手都上来掐,粗粝的手跟盛寻白嫩嫩的脸颊形成了强烈的肤色对比。

    “小兔崽子!偷钱是吧!”

    “妈...”他疼得眼睛都睁不开,感觉脸上的皮肉都要被捏得分开,

    “没有...真没有...”

    他妈两手一松,他立刻捂住自己的脸,书包被人狠狠砸在茶几上,她动作粗暴地拉开书包的拉链,掏出里面的50块钱,啪地摆在茶几上。

    是他上个月兼职工资里留下的50块纸币,本来是准备买鞋的。

    “说吧,为什么偷钱。”

    脸太疼了,盛寻捂着脸泪眼朦胧,“你翻我书包?”

    “我还不能翻你书包了?我钱包里丢了50,你书包里正好有50,你告诉我,这不是偷钱是什么?”

    “妈,我真没偷。”盛寻委屈得两眼含泪,马上就要哭了,这50的来历他绝对不能说,说了的后果恐怕比偷钱还严重。

    “好呀,你还撒谎!”

    牛翠花一把把盛寻拽过去,

    “跪下。”

    他太瘦了,在牛翠花的手里就像是一个任意摆弄的玩具,被摁在了家里的水泥地上,膝盖磕得生疼,感觉每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牛翠花就坐在单人沙发上,居高临下愤怒地望着他,瞪大自己的眼睛,

    “什么时候偷的。”

    盛寻吸了下鼻子,干脆没讲话。

    “啧。”牛翠花不耐烦地咂舌,伸出拳头怼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怼得像是风里被吹断的柳树,折弯了腰,“你哑巴了?”

    “我没偷。”

    “把手放下。”

    盛寻委屈地将手放下去,马上就被狠狠一个巴掌扇得偏过头去。

    不止是脸疼,现在他的耳朵也很疼,找不到频道的电台就在耳边嗡嗡作响,他眼眶一热,眼泪不听话地往外流。

    “不承认?”她妈拿起那张50块钱,

    “盛寻,偷钱我绝对不能忍。”

    她拎起盛寻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你不是不承认吗?你今晚就在这里待着,什么时候承认错误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妈推开浴室门,灯也没开,就把盛寻推进去,他踉跄着摔在自己洗衣服用的小凳子上,被磕得一声痛呼。

    门就咣的在他身后合上,有什么东西喀拉喀拉地响着卡门把手,盛寻爬过去充满希冀地试探着去拉,门从外面被封住了。

    他委屈地呼出一口气,浴室里不开灯是一点光亮也没有的,摸索着墙壁将自己靠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揉揉磕疼的腿。

    脸一动就有点僵硬,应该是肿起来了。

    腿疼脸也疼,他将脸埋在胳膊里,无声地哭起来。

    为自己被践踏一地的尊严,为自己冷漠无情的父母,为自己还没来得及花出去的50块钱。他想不通怎么会这么巧。

    直到脸上的眼泪都变得冰凉,他将脸贴在门上去听,客厅里已经看起了电视,间歇还有几句牛翠花对盛立业的怒骂。

    四周安静,这浓稠的黑暗几乎把他吞没了。

    他紧张地咽口水,不禁开始了毛骨悚然的幻想,他的周围有青白着脸的鬼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直直盯着他瞧,眼神里的阴冷几乎可以飘到他的身上,他龇牙咧嘴忍着疼把腿收回来,整个人抱成一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连脖子的汗毛都竖起来,冷得发抖。

    长时间待在这样的黑暗里完全是折磨。

    他开始疯狂地害怕起来,整个人都哆嗦着,不想再在这里待一秒。

    于是忍不住拍门,眼眶发热,“妈,你让我出去吧...”

    “妈...”手拍在门上掌根很疼,他哭出来,无比恳切,“求你了,让我出去吧。”

    门被幽幽开了一条小缝。

    客厅里的灯光照亮了小半块地砖,盛寻立刻吸着鼻子仰脸去那条缝隙里求,

    “妈...我害怕...别让我待在这。”

    他哆嗦着用手指扒着门缝,身后的黑暗是巨大又阴冷的怪物,而眼前的希望仅仅是那条门缝。

    “承不承认偷钱?”

    原来他妈在意的不是偷钱这件事儿,而是他忤逆了她的话,想明白这里,他死死盯着地砖,“我错了...”他不再仰头,低着头哭泣,将自己的背伏在地上,透明的眼泪滴滴砸在瓷砖上,“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门被打开了。

    他哭着蹒跚走出浴室,又被骂,

    “像什么样子!哭哭啼啼的!”

    书包还摊在茶几上,盛寻用胳膊抹掉眼泪,抱起书包回阳台,看也没看角落里的50块钱。

    他明白,这钱已经不属于他了。

    “我说让你回去了吗?”

    “回来跪着。”

    他放下书包,沉默地跪回原地,默默垂泪,“盛寻,我昨天教育你的你都忘了是不是?”

    “没有。”

    “以后再干这种事儿,我就打断你的腿,听见了吗?”

    “嗯。”

    “滚回去吧,看见你这油盐不进的脸就烦。”

    阳台也没灯,仅有的光亮都来源于窗外的月亮,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小心掀开裤腿瞧,膝盖青了一大片,右边小腿的正中央,也有一块磕碰,应该是摔在凳子上时留下的。

    发觉自己还穿着外穿的衣服,就慢吞吞站在床尾换睡衣,然后钻进被窝里,将自己整个人当头蒙住。

    今天好冷,被子里也好冷。

    寒意到处在身体里乱窜,他在被子里团成团,依旧紧紧抱紧自己。

    小学的时候,他最羡慕的就是住在同一条街的“小胖子”,他父母每次来接他,都是带着笑意的左右牵着他,他就叽叽喳喳地讲今天班里又发生了什么事,而他父母偶尔会说晚饭做了他爱吃的菜,盛寻自然是没人接他放学的,他总是沉默地跟在那一家三口后面,开始幻想中间那个蹦蹦跳跳的孩子是他自己。

    他好渴望有一天他妈也能那样和蔼又温柔地对待他。

    好渴望有一个能让他自由一点,感受到温暖的家。

    也许他上辈子做尽坏事,才会投进这对吝啬无爱的父母怀里。

    一片黑暗里,余照是突然出现的,她跟他一起,就侧躺在被子里,佝偻成两个虾米。

    盛寻抬头时,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余照满脸心疼地把他揽在怀里,这时候盛寻才发现余照的怀抱好暖。

    这是这个冰冷阳台唯一的暖意。

    他放松了一些,贴近余照,被抱得更紧了,那双温暖又干燥的手在他后背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这使他的安全感爆棚,不再紧紧抱着自己,而是舒展开身体,珍惜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去兼职时,他坐在后厨里,慢吞吞地给腌完的鸡腿裹粉。

    听到有女生的声音问杨婶,他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声音耳熟。

    杨婶说:“他不太舒服,就不让他出来了。”

    “他怎么了?”对方立刻关切地问。

    盛寻的动作停滞了。

    是余照。

    是余照的声音。

    他有点慌地放下手套,正巧杨婶掀开后厨的帘子,

    “盛寻,外面的小姑娘说是你同学,你要不去看看?”

    他伸手摸摸自己还肿痛的脸,下意识地想摇头,他不想被余照看见这副模样。

    但显然他耽搁太久了,余照已经干脆地走到了后厨的门口,看到他先是呆滞了一秒,才轻声说,

    “出来。”

    两个人坐在空桌子上相对无言。

    他抬眼瞧瞧余照,发现她头发有点乱,脸也白得惊人,眼袋都出来了像是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但她直直盯着自己的眼圈却是通红的。

    “谁打的?”她的声线颤抖。

    他从来没在余照脸上看到那样愤恨的表情,她好像下一秒就要直冲他家去找他妈算账一样,咬牙切齿的样子,看她这样盛寻非但不想告诉她,还想让她消消气,于是答非所问的,

    “你最近几天没睡好吗?”

    “是你妈,对不对?”

    盛寻惊讶于余照这强大的推理能力,于是努力扬起嘴角。

    “你别生气,没什么事儿,就是脸看着有点惨。”

    似乎是觉得自己默认了,余照痛苦地捂住了脸,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

    “我真想杀了她。”

    盛寻只能无措地看着余照一甩书包走出去了。

    几分钟后,余照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手里捏着一管药膏,累得扶桌子。

    “转过来,”

    她站在凳子侧面,指腹柔软,轻轻地将透明膏体涂在他酸疼的脸颊上,盛寻抬眼看她素净苍白的脸,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盛寻觉得他不再是一块被敲得七零八碎的破石头,他也是有人视若珍宝的。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呼吸几乎交融在一起。

    让他有点害羞地想要离远一些,下巴被柔软的手托着向上抬,“老实点。”

    于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余照没什么血色却形状姣好饱满的嘴唇上,她还有唇珠,此刻嘴巴就紧紧绷着,显然主人的心情不太好。

    她涂完了脸颊,向下跟盛寻对视,盛寻回应了一个抿着嘴唇的浅笑。

    “还笑呢?”,

    她装凶,观察盛寻还有哪儿有伤。

    “你傻不傻呀,知道她要打你还老实被打,你实在不行就跑啊。”

    盛寻的眼睛垂下来,余照就站在他身前,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很想伸出胳膊把她拥在怀里,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睡一觉。

    “我在说废话,”她叹气,“你在家里能跑到哪儿去呢?”

    余照退后一点,拎起他胳膊直接去撸外套的袖子,看到胳膊肘内侧有一点淤青,又挤了一大坨去揉,盛寻被她这动作惊住了,两个人这样直接的身体接触让他有点闪躲地想要将胳膊往回收,被余照紧紧攥着没动。

    “疼了吗?别躲。”

    她依旧是那样坦荡的,让盛寻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样“娇羞”,于是他忍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和到处都灼烧起来的皮肤,让余照给他揉着淤青的胳膊。

    然后眼前的女孩顺势蹲了下来。

    盛寻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什么不用?”余照瞪他,“你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在他心里余照一直像个高贵的,应该被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如今他坐着,他的公主却蹲在他眼前,这种阶级的反差让他不适应。

    “我回家自己涂吧。”

    “先让我看看。”

    余照掀起来一点他的裤腿,然后沉默地放了下来。

    余照疲惫地坐回去,看到柜台里一直好奇瞧这边的杨婶,捋捋自己散落的头发走过去小声交流。

    一分钟后,她利落地转身,边走边往外掏口罩,走近盛寻给他细心地戴好。

    朝他甩头, “跟我走吧,”

    盛寻回头去看杨婶,胖胖的圆脸老板娘笑呵呵地对他摆手,示意他跟余照走。

    于是盛寻一脸莫名地被余照拽上出租,直奔百货大楼,他有点新奇地跟在余照身后,又问,

    “你要买什么吗?”

    但很快,他就发现余照拽他进去鞋店后,直奔男鞋区。

    两个人刚进来就被热情的服务员围住了,盛寻轻轻扯她袖子,小声问,

    “余照,你要给我买鞋吗?”

    余照抬头瞧瞧他,顺手把他被风吹乱的刘海拨弄了一下,然后把他摁在休息的长条沙发上,

    “你就在这等我....你现在穿多大码的鞋啊?”

    “我过段时间自己买吧。”

    “你不是把工资都给我吗?”余照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都什么季节了,不能再穿这么薄的鞋了。”

    话是这么说,可盛寻瞄了一眼最近的货架,想起自己那两百多的工资,这样的话还余照的饭钱远远不够。

    “好啦,这些有时间咱们再谈,是40码吧?”

    她目测都能瞧出来鞋码吗?盛寻迟疑着点头。

    余照跟着微笑的售货员去挨个看鞋了,盛寻便自己坐在沙发上,晶亮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她看到心仪的就拿下来用手摸摸厚度,不一会儿就拎着两双鞋走过来。

    “挨个试试。”

    “怎么样,喜欢哪双?”

    腿一动就拉扯得膝盖和小腿酸痛,他在口罩下咬紧牙关往自己脚上套鞋,余照就自然地蹲下给他系鞋带。

    “你姐姐对你真好呀。”

    两个售货员这样感慨。

    他下意识想否认,发现她居然抬头朝出声的人微微笑了一下,直接默认了一样。

    “她像我姐姐吗?”

    “是呀,你姐说话做事已经像个大人了。”那个跟余照一起看鞋子的售货员讲,又看盛寻只露眉眼的脸庞,“你一看还是个小孩呢,不过你们俩长得挺像的,都很清秀。”

    盛寻有点失望地垂头去看余照毛茸茸的头顶。

    在余照的面前,他更想成为一个男人呢。

    “站起来试试,合脚吗?”

    在场的人看他进来就没怎么动且走路缓慢,以为他腿脚不便,都对这个男孩心软,甚至把镜子搬到他面前让他不必走过去照。

    “嗯,挺合适的。”

    “再试试这个。”

    最终他也没发表什么决定性意见,完全听从余照的意见选了个白蓝棕配色的运动鞋。

    “包装盒不要了,有塑料袋吗?”

    售货员有些为难,“我们只有当垃圾袋的黑色塑料袋。”

    “太好了,麻烦给我一个。”

    余照在几个人震惊的眼神里把新买的鞋子装在黑色塑料袋里,如同拎着一袋垃圾,扬起笑脸,“走吧。”

    两个人慢吞吞地逛,盛寻将垃圾袋接过来自己拎着,

    “余照,你别再给我花钱了,我真的要还不起了。”

    余照已经被其中一家店的毛衣吸引了目光,看样子准备直接拐进去。

    他连忙扯余照的冲锋衣袖子,“等会儿等会儿。”

    余照叹了口气,“你喝奶茶吗?”

    于是演变成了他们俩坐在奶茶店的角落,余照喝了一口一脸嫌弃地皱皱眉,评价,

    “好难喝,这样我真的会想蜜...”她停下来,然后又叹了口气,坐直一点看盛寻,“盛寻,关于钱这个问题,咱们今天要是聊过了以后就不许再提了,行吗?”

    “嗯。”

    “好,那我先说,你不要因为我暂时给你花钱了你就觉得有负担,你不是也在把每个月的工资给我吗?这是相互的啊。”

    “但我的工资完全不够看。”

    “没关系啊,我们是朋友,盛寻,这都是我自愿的。”

    盛寻低头吸了一口奶茶,甜腻腻的巧克力味儿,他应该高兴的,余照说跟他是朋友。

    可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自己那些时时到来的旖旎梦境,他清楚地知道男人不会对自己的朋友做那种梦的,他有点心虚地看一眼余照,她的奶茶是香芋味的,看她的样子好像真的觉得很难喝,就连她低头喝奶茶,他都会控制不住地去看她的嘴唇。

    所以他是真的糟糕,是他玷污了友情,余照在真心地把他当朋友看待,他对余照的心思却是难言的恶劣,他是背地里肖想余照的阴暗沟渠里的老鼠。

    “盛寻,我对你好是我自愿的,我不图你任何回报。”

    她认真讲着。

    “而且你想过没有?我想对你好,你却觉得负担很大,那我事事都要想万全的办法来对待你,既要让你接受我的好,又要让你没有心理负担,这根本不可能的,而且这样我会很累。”

    盛寻被这个理论震住,

    “所以盛寻,我们坦诚一点,你只需要接受就行了,我什么也不图,就希望你健健康康的,行吗?”

    “为什么....”,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他十几年人生里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种“不求回报”的话,他不能理解,家人之间尚未存在的关怀,怎么余照会轻易地发散给别人。

    他看到余照开怀地笑起来,

    “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朋友就是要互相关心啊。”

    盛寻呆住了,他听到余照说,“希望你能敞开心扉对待我。”

    他想,如果他真的敞开心扉,余照肯定会被他的龌龊吓跑的,那样真的就没法再跟余照有什么接触的机会了。

    既然余照希望他做她的朋友,那他就会认真做好这个角色的,哪怕是装,也要装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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