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时尽

    余照写完了作业也不参与他们的闲聊,自己埋头苦写,顾江帆扭着身体在和王梓闲聊,话题全都是最近的电视剧或者动漫。

    盛寻吞咽口水,缓慢地趴在桌子上,他这里能闻到余照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让他觉得安心,自从听了余照的那番话,他就陷进了一种惶恐里,一种无家可归的惶恐。

    昨晚两个人都吃饱,余照才开口问,先是问他愿不愿意相信自己,他虽然不懂余照为什么这样讲,但还是一直点头。

    然后余照说,

    “盛寻,我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儿,也许你很难接受,但大概率是真的,希望你听了能冷静点,咱们好好聊聊这个,好吗?”

    他继续点头。

    余照紧张地连喝了半杯酸梅汁。

    “真的很难说出口,”她皱着眉将杯子放下,然后揉揉额头,一脸矛盾地看他,少见的扭捏,轻声说,

    “但我还是要说,盛寻,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他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一样,微微低头凑近她一些。

    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迷茫地望着她。

    “我不太方便跟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余照将筷子放下来,又将它从盘子上挪到桌子上,

    “盛寻,但你绝对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你知道你爸妈的血型吗?”

    “我....我不知道。”他低头凝视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只觉得荒缪,

    “我没关注过。”

    “好,那不说血型,你跟你爸妈的五官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吧?”

    他抬眼瞧余照,发现她一脸笃定,余照不会骗自己的。

    盛寻用颤抖的手指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们....”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抖,眼眶发热,“我们确实不太像。”

    “盛寻,你从小到大见过这么多同学和家长,你应该知道的,哪怕是再基因突变,也会有些微相似的地方,可你呢?你跟你爸妈完全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而且他们对你很差,这根本不可能是亲生孩子的待遇。”

    余照摸索着纸巾,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像比他还心痛。

    “我想跟你说,”她平复了一点情绪,“如果你信我,咱们就去做亲子鉴定,证明你确实不是亲生的,然后就去报警,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她说着眼眶又红了。

    “也许他们会很爱你。”

    “我...我脑子有点乱。”

    “没关系,没关系。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但不要太久,好吗?我很心急。”

    余照透明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沉甸甸地砸在他的心上。

    “盛寻,遇到这种不爱你的父母,不是你的错。在他们的眼里,你不是他们的孩子,你是一个养老机器,一个不怎么花钱不怎么上心...”她抽出一张纸巾捂住眼睛,

    “就能自己长大的机器,你只要能工作了,你就会被压榨着给他们送钱,没有一点自由,哪怕你需要用钱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给你花钱,因为钱远远比你重要,你懂吗?”

    他难受得想流泪,但看到余照这样又心疼,连忙抽纸巾给余照擦眼泪。

    “你别哭,余照。”

    “别管我了,现在在说你的事儿。”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盛寻,你一定要下定决心脱离这个家,他们不是你的爸妈,他们不关注你的思想,不关注你的梦想,甚至不管你是不是吃饱穿暖,他们是吸血的怪物。所以醒过来吧,盛寻,从这样的噩梦里醒过来吧。”

    “除了你自己,没人能让它结束。”

    听到这眼泪在他的眼窝里不停打转,那天他们约定好,这件事儿只能他们两个知道,绝对不能泄露给第三个人,尤其是盛寻的父母,是绝对要防着绝对不能说的人,他向余照再三保证不会跟父母摊牌,抱着那种混乱的心情回了家。

    睡前,他难得失眠,不由得想,如果他真的不是他父母亲生的,那他是从哪儿来的呢?他会不会是被原来的父母抛弃的?这样的话,就算找到了亲生父母,他依旧无家可归。

    肚子里好像有什么在翻滚,心跳也迟缓沉重。

    他没有安全感地整宿未睡。

    第二天上完晚自习,还没走到三楼,就听到家里里面一声沉闷的声响。接着是他妈的怒吼声,他轻巧地迈上两步台阶,凑近听。

    “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这样报答我是吗盛立业?”

    “你说话啊!你给我张嘴说话!你到底跟那个女的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没做什么?没做什么她来家里找你?!”

    又一声玻璃碎裂的哗啦声,“要不是我提前回来,我还不知道你背着我跟别人搞在一起!”

    盛寻在黑暗的楼道里手捏紧铁栏杆,放轻了呼吸。

    “我哪儿对不起你!”

    他第一次听到他妈如此绝望的哭声,嘶吼里带着哭腔大骂,

    “她知道你的毛病吗?她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有女的几百几百就能打发了,就愿意跟别人,真贱啊。”

    “你说什么呢牛翠花!我们什么也没有。”盛立业底气不足的反驳。

    “什么也没有?说出去谁信哪?她儿子今年也上小学了,你上赶着想去给别人当爸啊?”

    “你敢打我!”

    接下来是两个人厮打扭在一起的杂乱脚步声,接连的家具吱嘎声好像是谁撞在桌子上把它撞的原地推移,刺耳无比,盛寻连忙去翻钥匙打开门。

    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本来以为会是他爸处于弱势被他妈追着打。

    但没想到的是,此时一脸凶狠地拎着凳子的是盛立业,而牛翠花头发都炸开,正瘫坐在地上哭。盛立业只是瞄了他一眼,就继续往下砸,牛翠花被凳腿打到,哎呦一声大叫,边哭边嚎,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不跟你离婚!”

    盛寻反应过来,连忙去拉盛立业的胳膊,“爸,别打人。”

    “你滚一边去,不关你的事儿。”盛立业使劲抬胳膊挣脱开盛寻的手,那边牛翠花依旧嘴上不饶人,疯了一般怒骂,

    “你干脆跟那个贱人过日子去吧!给别人当爹去!啊!”

    “爸,”盛寻眼看着拉不住了,条件反射地用自己的胳膊去挡住那个狠狠砸下来的凳子,被砸得脸都疼得皱成一团,倒抽冷气,

    “爸,有话好好说。”

    “啧,你别叫我爸!滚开。”

    他一把把盛寻推开,盛寻撞在厨房门上捂着胳膊他一点眼神也没有给,盛寻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从小到大,他爸一直是唯唯诺诺被打被骂也一声不吭的人,没想到现在如同疯了一般在举着凳子砸牛翠花,恶狠狠的神态里是极端的恨意,让盛寻心里发凉,

    “我今天打死你!”

    “要么你就打死我,打不死明天我就去厂里告诉所有人,你们俩那点破事!”

    牛翠花眼泪乱飞,破罐子破摔地大叫。

    这场纷争最后什么时候停的他早就不记得了,只是不知不觉里,他就已经走到了余照家楼下,仰头望着那扇属于余照的窗户。

    一扇温暖又明亮的窗户。

    寒凉的夜里,他干脆找了个能看到窗户的台阶上一坐,就那么一直仰头望着。

    家里打得一片狼藉,牛翠花哭着冲出门去要回娘家,他不放心地追出去,他妈头也没回地在路边打车走了。

    他只能无奈地回家,结果家里的门被反锁上,两个人较上了劲。

    盛寻拉不开门,连书包都在劝架的过程里被他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他的心更冷了,转身下了楼。

    无处可去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余照。

    他想找个离余照近一点的地方待着。

    如同一条流浪的丧家之犬想念给过他温暖的人类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托着下巴看的那扇窗户熄了灯,他扬起嘴角,小声说,

    “晚安,”想了想,又厚着脸皮补充,

    “晚安,圆圆。”

    寒凉的空气吸进肺腑,夜色里有只流浪猫远远瞧他,在他看过去时动作矫健地跃上了树。

    自己不是亲生的,那多年来亲戚不冷不热的态度就能解释了,想来盛庭竹是不知道的,也是这个家里唯一把他当做亲戚的人。

    月亮残缺,他仰头望着,其实可以去找盛庭竹收留自己一晚的,但他现在真的很想余照。

    想到她正躺在卧室里熟睡,盛寻就觉得幸福。

    “盛寻?”

    不可置信的语气,盛寻望向自己面前的楼道,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的余照正拿着手电筒,照亮了他鞋子前面的一点路。

    急促的拖鞋脚步声。

    她在盛寻面前蹲下与他对视,下一秒就热泪滚滚,

    “你怎么在这啊。”

    她又哭了,盛寻觉得自己的手冻得有点僵硬,他平淡地去摸余照潮湿的脸颊,去摸她滚烫的眼泪。

    自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这件事儿,有人在替他流眼泪,让他好像没那么痛苦了。

    “怎么不说话啊。”

    她抽噎一下,将盛寻抱在怀里,“冷死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边哭边埋怨着。

    用手搓着盛寻的胳膊给他回温。

    “傻子吧,哪有人坐在楼下的,你去楼道里待着也比这里强,都要被风吹傻了。”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仿佛他不珍惜自己是罪过一样。盛寻伸出胳膊,搂紧她的腰,终于如愿把她抱进了怀里,让他长舒一口气。

    他突然醒悟,什么都不重要,什么也没有他怀里这个人重要,他只要有她就够了。

    什么父母,什么家,他都能抛弃掉,反正本来也不是他的,还心存妄想的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盛寻,你走过来的吗?”

    只隔着睡衣,她的体温,她说话时身体的震颤他都能感觉到。

    “你说话呀你要急死我啊?”

    “我没事儿。”他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什么没事儿你听听你这声音,你明天绝对要感冒。”

    她的手抚摸盛寻的后脑勺,

    “你在这等我,我回家去拿东西,给你找个地方住。”

    “别走,让我再抱一会儿。”

    他耍赖着不松手。

    “哎呀,你先放开,我马上就回来。盛寻,你乖一点。”

    盛寻依言放开了胳膊,坐在原地眼巴巴地瞧着余照脚步匆匆回了家,没一会儿就脚步轻轻地下楼。

    “来,跟我来。”

    她拉开电闸的同时,跟盛寻介绍,

    “这个房子是我家和我大姨家一起给我姥姥租的,她只有冬天来这边住。”

    “来呀,傻站着干什么?”

    盛寻舔舔嘴,“我不好在这住吧。”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盛寻?十一点,凑合睡一会儿就上课去了。”

    她动作利落地打开衣柜往外抱被子,

    “你盖这个被子睡吧,这个是我来住的时候盖的。”

    粉色小碎花,盛寻的视线挪到余照的睡衣上,也是小碎花。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这种图案。

    “你傻笑什么呢。”

    余照铺完被子又叮嘱,“晚上就穿着你里面的t恤睡吧,明早你还得回家换校服吧?”

    “应该是。”

    看他回答得模棱两可,余照无奈地叹气,走去厨房烧水,看到盛寻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等会儿把我的手机留给你定闹钟,有事儿需要联系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的,钥匙也留给你,你明天直接带着去教室里再给我。”

    “嗯。”

    他犹犹豫豫地在厨房门口,用手扒拉玻璃门上的贴纸。

    “你那是什么表情?”

    余照叹气。

    “还能再抱一会儿你吗?”

    “别得寸进尺,盛寻。”

    说完了,余照又发现盛寻露出了一点委屈的神态,跟自己家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一模一样,想到他今晚不知道受什么打击了,只能纵容地伸出胳膊。

    “过来吧。”

    他满眼期待仍在矜持。

    “过来呀。”

    盛寻连忙笑着将她拢在怀里,下巴磕在她额头上,亲昵地磨蹭两下。

    “盛寻,你今晚为什么被赶出来了?”

    余照察觉到他的喉结动了动,然后他用微微沙哑的嗓子自嘲地讲,“他们俩吵架,我是顺带着被赶出来的,恰巧没地方去。”

    “有病吧他们俩,神经病。”

    “我爸好像出轨了。”

    “啊?”余照在他怀里抬起脸来,惊讶地眼睛都睁圆了,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俩抱在一起说话这件事儿有多亲密。

    “不是你妈出轨?是你爸出轨?”

    “嗯,我前几天还见到那个阿姨了,一种...”他回忆起那个长发棉服的很弱势的阿姨外貌,“跟我妈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男人,挂在墙上才老实。”

    余照嘟囔完,想起还有个男人在抱着自己不撒手,斜眼瞧他,

    “你可不许学啊,以后要是结婚了,不喜欢别人了就直接说离婚,别搞出轨或者自杀这套。”

    盛寻快速眨眨眼,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会。”

    “我才不信你的话。”余照噘着嘴,一脸坚定的我真的不信的表情,盛寻心里痒痒的,她的脸就近在咫尺,他只要低下头去就能亲到她了。

    “水开了,你放开我。”

    余照要伸手去拿纸杯,但是盛寻根本不放手,她严肃地瞪盛寻,他才勉勉强强地放开。

    “来,喝两袋,预防一下感冒。”

    看到盛寻被苦得紧闭着眼睛,她去翻自己带来的塑料袋,

    “我给你拿了洗漱用的,都是新的。行了,没事儿我就要走了。”

    “余照,”盛寻连忙说,“做亲子鉴定吧,我想从这个家里出来。”

    “真的?”

    “嗯。”

    “这么想就对了,盛寻。”

    她穿上鞋准备走,盛寻连忙抓起钥匙和手电筒,“我送你回去。”

    “就隔壁楼,送什么送啊。”

    最终他还是把余照送回家了,回来的路上,他难得解脱般的松了口气。

    这个家他忍受不下去了。

    最重要的是,他突然领悟到,如果他想跟余照有个未来,在这个家待下去未来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去找他的亲生父母,就算他们不喜欢他,他也无所谓,只求能脱离盛家,脱离如余照所说的“吸血鬼般”的父母,留在她身边。

    大概是余照的被子有令他安心的加成,本以为睡不着的,他却倒头就陷进了好眠里。

    确认好没有没复位的东西,才带着手机和钥匙出门,余照还给他塞了坐公交的零钱。

    真的事事都替他想着。

    能跟她结婚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他敲门的时候,盛立业开完门看到他还特意往他身后瞧瞧,盛寻理都没理,注意到家具都归了位,快速地钻进门去换校服,拎起书包就走。

    他又恢复了那种脊背佝偻表情懦弱的样子,跟昨晚疯狂摔东西的时候判若两人。

    “你妈呢?”

    盛寻回头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下楼了。

    昨天以前的他还傻傻地分割不开这段亲情,但经过了昨天,他的想法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盛立业就像是余照说的,性格在平时生活里扭曲压抑,导致出了问题,爆发起来就会变成暴力狂。

    自己在成长过程里,性格多多少少受到了盛立业的影响,在家里他学着他爸的样子,挨骂时不出声,被打了不还手,甚至不怎么看别人的眼睛,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他不该像盛立业的。

    因为他根本不是盛立业的孩子。

    他不能容忍自己长大了变成盛立业这副模样。

    甚至昨晚他们吵架他才知道那50块钱是盛立业偷拿走给别人交话费去了,他反倒是替他背锅挨了顿打,他挨打时盛立业可是眼观鼻一言不发。

    让他想起来就心寒。

    “您好,我想问一下,咱们医院能做亲子鉴定吗?”

    余照戴着口罩,一脸真诚地问医院服务台。

    这样的话她今天已经重复了三四次了,得到的回复基本上都是没有资质做,毕竟是2008年的四线城市,她确实忽略了时代发展这个问题。

    再次失望地转身就走,在笔记本上打了一个叉。

    “哎!小姑娘!”

    粉色帽子的小护士又喊住她,“咱们这好像没有,我记得汇江的中心医院有亲子鉴定中心,你可以问问。”

    她感激地道谢,今天跟郑洁请了一天假,快要把清河的大医院跑遍了。

    父母还没下班,她回家鬼鬼祟祟地用手机打网页上搜到的中心医院电话,那边的接线员听到她要找亲子鉴定中心,又给了她一个分机号码。

    终于打通了,余照呼出一口气。

    “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中年沙哑的女声,但并不苍老,反而让人听了很镇静,听了余照的来意她又问,

    “你想做司法鉴定还是个人鉴定?”

    她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用笔在笔记本上轻轻敲着,

    “我不太懂这个,能麻烦您给我讲讲吗?”

    “司法鉴定主要是用于诉讼,流程需要全程符合规范,符合法律要求,需要办理委托手续,鉴定双方知情且带齐证件到场。”

    “个人鉴定就没这么多要求了,结果仅通知委托人。”

    余照把这些记下来,判断他们其实更适合个人鉴定,问到,

    “个人鉴定需要双方知情且到场吗?”

    “这个不需要,你想办法把鉴定样本送过来就行,邮寄也是可以的,但是建议你本人送过来,邮寄的话出了问题耽误时间,我们是不对样本安全负责的。”

    “两个的费用分别是多少呢?”

    “司法鉴定5500,个人鉴定3500。”

    这么贵,她心里惊叹,却没说出来,问了医院在的具体地址以后,又询问了大概多久可以出结果,就挂断了电话。

    盛寻暂时也不需要打官司,那司法鉴定是没有必要的,且流程繁琐,别说盛立业两个人不会配合,他们甚至不准备让这两个人知道这件事儿。

    有个人鉴定也够用了,没什么证据比这还鲜明。

    她在笔记本上将毛发两个字圈出来,盛寻天天做家务,牛翠花的头发又很好辨认,相比之下,这个是最容易得到的。

    医院在她很熟悉的汇江,送样本这件事她准备亲自去,那就是至少要攒四千块。

    两三个月就能攒够了,说不定可以提前很久把盛寻送回家呢,想到这她用笔敲敲笔记本,一点笑意也没有。

    洋洋洒洒的细雪从天上飘下来,余照伸出手,有一小颗降落在她粉嫩的手心里,很快就被体温融化成一小颗通透的水珠。

    家里开始了供暖,天气持续冷下去的话,学校就不会要求穿校服了,校服太薄,难以抵御严寒的冬天,进了教学楼就能在经过铁皮暖气的时候,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她被蒸得犯困,困倦地往教室里走。

    远远地,就瞧见两个女生在班级后门往里看,其中一个套着粉色的马甲,正大声喊着,

    “盛寻!你能出来一下吗?”

    她脸色冷了一点,经过她们的时候被浓郁的香水味儿呛了一下。

    “哎同学,”她的衣服袖子被拉住,

    “你能帮我叫一下盛寻吗?”

    余照跟粉色马甲对视,在她期待的眼神里,看向窗边不知道想什么一动不动的盛寻,

    “盛寻,有人找你。”

    盛寻望过来,局促地用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一张清俊的脸上都是为难,还是纠结着走过来,站在了余照的旁边,看到他来了余照就准备进教室去,

    “别走,”

    她的衣服袖子今天早晨被第二次拉住。

    “干嘛呀?”

    他没回答余照,而是就维持拉着袖子不放的姿势,问粉马甲。

    “你有什么事吗?”

    “她....”粉马甲迟疑了,有余照这个无关人士在,她想约盛寻一起吃饭的话就卡在嗓子里,一直瞧余照想让她走。

    盛寻接话,“她不能走,走了的话我又解释不清了。”

    “什么解释不清了?”粉马甲疑问。

    “上次有人在这找我说话,她两节课都没理我。”

    余照一听立刻来了脾气,“你有病吧?放开我。”

    说完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就直接甩开袖子进去了。

    “看吧?她真的会生气。”

    盛寻有点委屈,粉马甲被逗笑了,“你说你有女朋友还以为你是说假话呢?原来真有啊,那算了算了。”

    她摆摆手,就连准备递给盛寻的情书都收了回来,“你快去哄哄吧,我也挺厉害的,人群里把你女朋友拽出来了。”

    两个女孩结伴走了。

    盛寻回来越过王梓坐在座位上,余照转过身来欲言又止。她该说什么?说不嫉妒?还是说不在乎?

    “盛寻,我们是朋友。”她一本正经地强调。

    “嗯,我知道。”

    “所以有人找你说话我根本不会生气,”

    “嗯。”盛寻垂眼看自己的书。

    “上次是那个女生太过分了,说话就说话,还趁机抱你干什么?你也是,你躲都不躲?”

    “我特别想躲,真的,余照,我只是没躲开。”

    “我管你躲没躲开。”

    余照回过身去,提起盛寻被送情书的时候在后门被抱了一下这件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学校通知不用穿校服后,盛寻的受欢迎程度大大提升。

    余照想起来很久前的小猫,穿着土气厚重的黑色棉鞋,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外套,后背也挺不直,远远望过去像个小老头。

    穿搭劝退每一个觉得他长得好看的人,而现在盛寻就没有这种困扰了,他腰细腿长,身形流畅,人群里也是超脱众人的白净秀气,以至于每天跟他搭话和送情书的人与日俱增。

    在食堂里一天能被问名字和手机号好几回。

    【你最近对盛寻的态度好冷淡啊,圆圆。】

    【有吗?我觉得还行吧。】

    她将纸条在书的掩护下推给顾江帆。

    【昨天中午咱们在食堂吃饭,他建议你喝点热水别喝矿泉水了,你居然直接对他说别管我,我和王梓都看呆了。】

    【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盛寻也挺厉害的,你这样不冷不热的他也还是继续跟你讲话,要是我早就不对你主动了,是不是最近盛寻太受欢迎你有点嫉妒了呀?】

    余照看到纸条皱眉,【怎么可能啊,我跟你说过吧,我不想跟盛寻在一起,我只想当他的朋友。】

    顾江帆看到这,耸耸肩,将纸条扔进两个人的桌子中央垃圾袋里。

    “顾江帆,来,站起来说说,怎么我讲着题你还无奈上了。”

    全班的视线都看过来,顾江帆脸色爆红,站起来不敢看数学老师,三十出头的男老师推推黑框眼镜,又问,

    “你说说这道题选什么?”

    余照身后有个声音轻轻地提醒,

    “选A。”

    顾江帆立刻重复。

    “还有护花使者是吧?”班级一片哄笑,数学老师将半截粉笔往笔盒里一扔,

    “顾江帆,盛寻,你们俩都给我站到后面去听。”

    两个人离着两米的距离捧着书站好,数学老师消了气,才继续讲课。

    被罚站在学生时代好像都习以为常了,中午吃了饭顾江帆早就恢复了活跃,

    “下次我看见你在纸条上写,你明天就要结婚了,我都面不改色。”

    她举起手保证。

    窗户漏风,余照趴着午睡被小股阴冷的风直吹后背,闭着眼睛持续咳嗽。

    盛寻四处瞧瞧,把自己的外套从椅背上抽出来,站起来在她身后搭在余照瘦弱的背上。

    他不需要余照那么长时间的午睡,每次都是闭一会儿眼睛就能神采奕奕一下午。

    他的视线从余照的丸子头挪到她细瘦的胳膊,然后肩膀上披着的,是自己的那件羊羔绒运动外套。

    身体暖和就不再咳嗽了,她再度呼吸均匀绵长,陷进了睡眠里。

    盛寻微微一笑,不小心瞥到了两张桌子中央垃圾袋里的一小张纸条,它是倒着扔进去的,所以他在最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盛寻第一次恨自己视力这么好。

    因为他看到属于余照的字迹写着,【我不想和盛寻在一起。】

    没关系,他默念,没关系。

    如果他是女生,他也不会想跟自己在一起的。他这么普通,也不聪明,也不机灵,还穷,甚至不是父母亲生的,他一无所有,也没有闪光点。

    不想跟他在一起是正常的。

    可是余照对他太好了,他失望地将头搭在胳膊上。

    他遇到了余照,有了接纳自己的朋友,不必再格格不入,顿顿都能吃得饱,穿得暖,最近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如美梦一样完美。

    他甚至长高了两厘米。

    余照对他是什么想法呢?对他这么好,难道是出于可怜他吗?

    随即他甩甩头,紧紧咬牙,暗骂自己不许再揣测余照的想法,不管她对他是什么态度都好。

    只要她还跟自己讲话。

    他一定要变成更好的人,至少是能有底气说出来自己喜欢她的人,做能配得上她,值得的人。

    “这是我这个月的兼职工资。”

    余照将信封打开,疑惑,“这个月怎么这么多?”

    “十一的小长假也去了。”

    “哦,对。”余照数钱,将里面的零钱直接还给盛寻,在他不解的眼神里道,“零花钱。”

    “我不要,我没有花钱的地方。”

    盛寻连忙把钱往回推,乖巧地讲,

    “不是还要攒四千块钱吗?我算了一下,我要是能想办法把寒假工的工资都留下,那就够了。”

    “不用,”余照将零钱留下,整张的五个一百块放回自己的书包里,

    “你的工资能留就留,你自己留着以后花吧,这四千我来攒。”

    盛寻惊住了,看着她好久没有说出话来。她的语气太自然了。

    完全没把自己算在攒钱的计划里。

    他舔舔嘴唇,想起余照以前耳提面命的说有不满意要提出来,就小心地建议,“可以等我有钱了再去做亲子鉴定,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盛寻。”

    她的手机震动起来,余照伸手在他旁边摆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喂,哥。”

    她眉开眼笑地热情说着,“放假,嗯嗯,我用,你一定要带着啊,好,拜拜。”

    盛寻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生,有点难受地扭头看窗外飘着的细雪。

    余照挂了电话,转了回去,将零钱直接就留在了盛寻的桌子上。

    “盛寻,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她又重复着。

    “可这是我的事儿,怎么能全都由你来攒钱,咱们还是等等吧,不差这两个月了不是吗?”

    “那等你有钱了再还我,反正这件事儿不能等。”

    “我不明白,余照。”盛寻轻声说。

    “你只要听我的话就行了。”余照头也没回,盛寻抱着胳膊一直看她的背影,最终只能同意她说的后面再还给她。

    可他清楚,说什么还给她,实际上她压根就没记给自己花了多少钱。

    谈什么还。

    十一月初,连天飘雪,学校还没有室内的体育馆,所以周三的体育课挪到了周五,大家怨声载道,余照安抚自己两个朋友,

    “周五连上两节体育肯定是为了给咱们放电影呀?要不一节课看不完。”

    王梓和顾江帆恍然大悟,连忙称赞她聪明,她聪明什么,只是经历过罢了。

    打开手机看到今天的日期,她又问,“你们晚上是不是查寝室啊?”

    “对呀,怎么了。”

    “没事儿。”余照失望地坐回去,过了一会儿偷偷给盛寻写了张纸条,

    【今天放学一起去吃烧烤吧?】

    【必须今天吃吗?我觉得周五也挺好的,还可以加上王梓和顾江帆。】

    【不行,只能是今天,要保密。】

    她用自己相当不行的画技画了个食指,盛寻忍着笑,回复,【那好。】

    【坐公交去吧,你把自行车留在学校,明天也坐公交来。】

    【嗯。】

    【知道了还回什么嗯啊,直接把纸条撕掉啊。】

    盛寻想提笔写嗯的手顿住,将纸条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

    余照要去的烧烤店大厅并非敞开式,桌与桌中间隔着墙一样的装饰砖,每个小隔间都有一个布帘用来遮挡里面的客人。

    视觉上很有隐蔽感,其实一点也不隔音,在隔间里隔壁劝酒的声音一清二楚。

    余照点完菜,把菜单拿给脱了外套穿黑色毛衣的盛寻,他脸被外面冷硬的风吹过,映出浅浅的红,抿着唇纠结,小小的唇边痣飞扬到脸颊上。

    头发长长了很多,刘海已经到了眉骨。

    垂头看菜单时,翘出可爱弧度的睫毛与细长的鼻梁相得益彰,刘海就乖乖陪衬在柳叶眼附近。

    白皙细腻的皮肤被烧烤店暖调的光一照,像是给他蒙了一层柔光滤镜。

    他这样真的很像小猫,连神情都像。

    余照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在服务员转身离去前又补充,

    “来两瓶啤酒。”

    看到她对面的盛寻眼睛都瞪大了,她又安抚,“没事儿,我自己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余照怀疑,虽然甜甜还没长大,但甜甜也没有做酒量王者的潜质,因为她的基因摆在这,她的爸妈没一个能喝的。

    玻璃杯和啤酒优先上来。

    余照动作娴熟地撬开啤酒瓶盖,给盛寻倒了小小一口,然后就把杯子递给他了。

    “你就尝尝味道得了。”

    “余照,你还能喝酒吗?”

    “能啊,”余照理直气壮,“当然能了。”

    盛寻点点头,看到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将视线挪回她的脸上。

    “今天是什么需要庆祝的日子吗?”

    “来,碰个杯。”

    满满一杯的啤酒和只有一个杯底的啤酒撞在一起,余照豪气地一仰头喝掉,轻轻打了个酒嗝,才给盛寻答疑解惑。

    “今天是...”

    服务员掀开帘子,将两个人点的菜一盘盘端上桌,等到她出去,余照看着盛寻,发自内心地觉得快乐。

    “今天是幸运的一天。”

    盛寻缓慢地抿嘴,低头瞧自己的杯子。

    “11月5号。”

    “嗯。”余照拿起夹子,往烤盘上放肉,补充道,“我觉得好幸福。”

    能在他的生日见到还活着的盛寻。

    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盛寻叹了口气,觉得雀跃的心情都消失了。

    余照这样哪儿像是高兴啊。

    他难受地闭了闭眼,只能将手伸向啤酒瓶。

    “不行。”余照立刻拍了他手背一下,“你还是小孩呢,不能喝了。”

    余照早就酒劲上头,红着脸红着眼睛去撬第二瓶的瓶盖。

    “余照,要不你也别喝了。”

    “没事儿,我还行,我挺清醒的。”

    她慢吞吞说完,握着酒瓶看到盛寻又笑了,“我们早该庆祝一下了。”

    盛寻不解。

    “庆祝你活着,”她打了个酒嗝,“庆祝我活着,我们都活着,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听不懂,余照。”

    或许说,余照总是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没关系,听不懂也没事儿。”余照给自己倒酒,脸颊酡红,

    “差点忘了正事,这个给你。”

    她推过来一个包装严密的黑色盒子,看到盛寻只是伸手摸摸,她又说,

    “你拆开看看。”

    是一个黑色的翻盖手机,亮黑的外壳上,摄像头和小小的精致logo并列,下方是一小块外置屏幕。

    精致漂亮。

    “为什么送我礼物?”

    “因为今天值得庆祝。”余照端着酒杯慢吞吞喝,“你千万别又跟我推来推去,行吗?真的好累。”

    盛寻细长的手指将手机从包装盒里拿出来,

    “我给你看你的手机号,也很好记,我几乎是第一秒就挑中它了。”

    余照打开自己的银白色手机,翻出通讯录,“看...0622,是不是很好记。”

    “嗯。”

    “那就好。”

    结完账出来,余照虽然嘴上说着自己很清醒,但盛寻瞧她已经有点腿软了。

    “不行,不能回家。”她伸手拦盛寻,“我要去坐摩天轮。”

    “什么?”

    “那里,公园里有个摩天轮。”

    “余照,已经快十点了不如我们回家吧。”

    “不行,我就要去。”她耍赖地原地蹲下,握着盛寻的手。

    “去吧?行吗?”

    这一个晚上,余照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心理,喝了酒更甚。

    最终也没拗过余照,摩天轮营业到晚十一点,这么冷的天气也只有他们两个顾客,售票员在孤独的小房子里坐着,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昆曲。

    “20块钱,一圈20分钟,你们要是不想下来也可以多坐几圈。”

    刚起步,余照就和他坐在了一起,把盛寻吓了一跳。

    余照满身酒气,浓郁得惊人,脸颊和额头都是滚烫的,在他脖颈处磨蹭,像是小动物的打招呼方式。

    这个小轿厢有点冷,想到这,他伸胳膊将余照搂在怀里,看外面随着慢悠悠吱嘎声,冉冉升起的夜色。

    他喜欢和余照待在一起。

    哪怕是就这样静静坐着看夜景。

    “冷吗?余照。”

    他伸手将余照的衣服拉链拉到最顶,下一秒就被扑过来的余照搂住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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