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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驶入无名道路

    离别在盛寻的眼泪里到来了,哪怕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迎来这一天。

    余照哭笑不得地坐在床边,看盛寻伏在自己膝盖上,哭得泪眼婆娑,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流,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说自己难过。

    她伸出手揉揉盛寻的头。

    “别哭了,盛寻,你的这绺头发怎么总是翘起来?”

    “别管头发了....你现在还能笑出来...”他控诉地用额头撞了一下余照的腿,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泪珠,可怜得要命。

    “我舍不得啊。”她忍不住笑出来。

    “骗子。”

    余照仰身将自己带来的包勾过来,掏出一个信封。

    盛寻抹掉眼泪,要去拿又在衣服上蹭蹭湿掉的手,才去接过来。

    “回家的路上再看吧。”

    好说歹说,盛寻还是抽着鼻子跟在谢淑梅身边上了车,湿漉漉的眼睛一直望着她。

    很久以前,她就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最后一面,心一定是有预感的。

    不管是她上辈子跟盛寻的最后一面,还是跟荀铮的最后一面,对视时的那一刻都难以言喻地令她印象深刻,那是一种命运对她的垂怜与提醒。

    “再见,盛寻。”

    她轻声说着,这一次她只有不舍,不再有那种镌刻在记忆里的、仿佛会带来厄运的永别预感。

    这让她觉得释然与轻松,迎着朝阳缓步回家。

    世界很大,但有缘分的人会数次相见,他们有了一个全新充满希望的开始。

    飞机上座位很窄,谢淑梅裹着毯子歪头瞌睡,盛寻坐直一点用肩膀给妈妈撑着头,将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信封从兜里抽出来。

    轻轻地抚平了上面的褶皱。

    里面是两张细心叠放好的蓝色信纸。

    盛寻舔舔嘴唇,垂眼从第一行开始看。

    【盛寻,我想了很久分别的时候要跟你说什么。

    我其实是很不擅长告别的人,但我后来想,还是写信吧,比当面抱头痛哭合适,写信是一种迟缓的、保鲜期很久的表达方式,不管你以后什么时候打开这封信,你都能感受到我此刻的想法,对不对?

    人活在世上,总是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儿,你现在回家,就是这样的事儿,你是属于那个地方的,你该回去生活。】

    盛寻闭着眼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你以为很漫长的三年,可能眨眼之后就到了,快到你来不及展开想象。

    我偶尔也会迷茫,不知道这件事做得对不对,那件事又做得对不对,怀疑自己是否走在一个正确的道路上。后来我又觉得,预设太多只会影响对快乐的感受,我们该做的,只是洒脱地生活。

    在相聚时珍惜,在分别时坦然。】

    【至于你的那些小心思,我都明白。

    保持距离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我们遇见得太早了,想要走到最后就会变得很难。

    你还小,你不知道现实是一种很可怕的怪物,哪怕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也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分道扬镳。所以不要着急,慢慢长大吧。等到我们都足够成熟,拥有能将别人妥善放在心里的能力时,那时候的我们一定比现在更适合相爱,也能走得更远。

    这是我比你多活了14个月的宝贵人生体验。】

    盛寻破涕为笑,飙出眼泪,嘴角抿着笑。

    【接下来就是重点,希望你好好学习,将生活的重心挪到成绩上来,这真的很重要,你要是考不了好成绩我真的死不瞑目,为了防止我三百年后挖出来还睁着眼睛,好好学习吧哥

    (也好好练练字,写字不好看很影响人的气质,你的字跟你做的菜一样一言难尽。)】

    “寻寻,你笑什么呢?”

    他肩膀乱抖把谢淑梅吵醒了,他连忙低声说没事儿。

    【回到家里,你会拥有更多的家人,也会有更多的人爱你,我替你感到高兴。

    然后你就会看到,世界精彩又奇妙,会有很多新奇的体验,至于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更重要那就是你要自己去追寻的课题了。】

    【前方虽然是无名道路,但我想,它一定是繁花似锦的坦途,所以你只管勇敢去往前走,我也很有耐心的,我会尽我所能陪着你。

    祝你前路似锦,祝你一路平安。

    余照。】

    盛寻抽抽鼻子,含泪低下头去在余照两个字上轻轻印了自己的嘴唇。

    下了飞机,他仰头在爸爸的车后座看窗外,上次他跟着赵叔和黄矛拿着行李,坐着慢悠悠的公交车,因为害怕东西挤到人,害怕身上难闻的烟味熏到人,他全程紧张地捏着行李箱的把手,将自己缩在那一方小小天地,偶尔才会抬眼看看外面的街道,如同误入未知世界谨小慎微的小蚂蚁。

    他迷茫地收回视线,在随着车窗外光亮明明灭灭的车厢里看荀铮的脸。

    “喝不喝水?”

    荀铮细长白净的手指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盛寻接过来灌了一口,随后塞进自己的书包里。

    “你是不是快中考了?”

    “还有一个多星期呢,”荀铮无所谓的语气,

    “哥胸有成竹,好吗?”

    盛寻还没说话,前座的荀自强和谢淑梅就先笑了,

    “铮铮你可不能骄傲自满啊。”

    “这叫自信。”

    盛寻嘴角一扯,继续感兴趣地转头看窗外。

    这里夜晚九点多还灯火通明,是和清河不一样的风格,风的味道都不相同。

    余照以前跟他说,每个城市的味道都不一样,这是真的。

    妈妈下了车牵起盛寻的手,用另一边胳膊示意荀铮自己挎上来,母子三个人慢吞吞往家里走。

    “寻寻看到那一栋了吗?”

    盛寻顺着谢淑梅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点点头。

    “那就是咱们家,前几年我和爸爸买的房子,一直都没来这边住。

    正好前段时间想着铮铮中考完了就来上这边的学校,才开始装修,装了好久呀,妈妈对这个小区也不怎么熟呢,对了,你新办的身份证上地址就是这里。”

    盛寻继续点头。

    “等会儿到家了给你看看你的房间,要是不喜欢哪里你就说,我跟爸爸再给你改。”

    到了家门口,她没有如盛寻预计的那样掏出钥匙开门,而是伸手摁了门铃。

    那扇深灰色的铁质大门里很快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终于到家了,快进来。”

    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用手揩揩眼角。

    母子三个挤在门口换鞋,“寻寻穿这个。”谢淑梅说着递过来一双拖鞋。

    “这个是寻寻哦,我都不敢认。”她抬起手来,似乎是想摸摸盛寻的脸。

    “这是奶奶。”谢淑梅示意。

    盛寻拘谨地叫了声奶奶,奶奶立刻上前来抱住他拍拍背,感慨,

    “寻寻怎么这么瘦啊....”

    “妈,你怎么自己在家里,爸呢?”谢淑梅好奇地问。

    “你爸去车库了,以为你们在那下车呢,非要去车库接,说要见他孙子第一眼。”

    奶奶牵着盛寻的手不放,把他拉到客厅的长条沙发上落座,把荀铮听得直笑。

    “我劝他在家里等着,他非不听,急得呦。”奶奶似是埋怨又似是打趣,拍着盛寻的手背看谢淑梅,“老谢什么时候到哇?”

    “我爸妈明天,今天太晚了,我就说明天再来吧。”

    谢淑梅放下东西,往茶几旁的沙发里一坐,

    “还是在家里好啊,这飞机坐得我腰疼。”

    “十个小时呢,辛苦了。”

    奶奶给她倒了杯茶,又抬起眼来看盛寻,

    “饿不饿?”

    他笑着摇摇头。

    “真是,真的跟铮铮一模一样啊,你说这要是走在路上遇到,我肯定以为是铮铮。”

    门口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让客厅里坐着的四个人都停住了话头。

    盛寻紧张地舔了舔嘴。

    爷爷个子不高体态中等,拄着一只拐杖走路虎虎生风。

    看见盛寻的时候拐杖直接一扔,把他拽进了怀里,一直感慨地拍他的后背。

    一家人就围着盛寻坐在沙发上讲话。

    爷爷一拍扶手,“那个天杀的钱医生哟,丧尽天良了。”

    “可不是嘛,听说她被抓的时候还说,咱们家要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干什么?”

    奶奶愤怒地讲,“我们家的孩子凭什么她来做主?幸亏孩子自己找回来了,要不清河那么远的地方,咱们一辈子也不知道还有个寻寻。”

    说到这她感怀,又搂着盛寻,“这孩子瘦成什么样。”

    几个大人提及牛翠花和盛立业都一阵骂声,谢淑梅瞧瞧盛寻的脸色,出声吩咐荀铮带着盛寻去看房间。

    “寻寻是不是比铮铮矮一点呀?”

    “我瞧着还瘦很多....”

    “那夫妻俩就判了一年?这也太短了...”

    “那人贩子还没抓到呢....听说是很难抓...”

    谈论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盛寻跟在荀铮的身后,从入户门的边上惊愕地上了楼梯。

    “爸妈住一楼,二楼是你和我的房间。”

    荀铮说着边走路边打开二楼沿途的灯。

    盛寻的眼睛都睁大了,因为这个房子是超乎他想象的结构,他后来才知道这种结构叫跃层。

    上了楼梯是宽敞的走廊,尽头挂着艺术画,两个房门都紧闭着。

    “二楼两间卧室。”

    一一看完了,荀铮笑眯眯问,“怎么样?你喜欢哪边?”

    “你喜欢哪个?”

    “我喜欢左手边的这个,这个本来就是按照我的喜好装修的。”

    盛寻点点头,“那我住右边。”

    他重新推开右边的房门,进去右手边就是浴室和厕所。入目之处都是浅灰和银灰的搭配,很是冷淡耐看。

    荀铮的房间基本上都是木质风格的,而他的都是金属材质的。

    “爸说之前见你,衣服都是黑色的,说你喜欢深色,所以给你选家具都是这样的。”

    “挺好看的。”盛寻摸摸柔软的被子,大床左边是书桌和通天的书架,右边是一大排整齐划一的衣柜。

    “我第一次有自己的房间。”盛寻坐在自己的床脚跟荀铮说。

    “啊?你以前在那家的时候住哪儿啊?”荀铮挨着他坐下。

    “住阳台。”盛寻站起来,床脚的正对面,放了个铁质衣架,他从床脚往衣架走,迈出去还没三步,就停了下来。

    “这么宽吧,我的阳台就是这么宽。”

    荀铮没有讲话。

    “只能放下一张床,我有时候想,我要是个胖子,那我都进不去。”

    “住阳台不冷吗?”

    “还行吧,天气特别冷的时候就不能住了,我会把我的床搬到客厅去,睡在暖气的旁边。”

    两个人对着唏嘘,都感慨地笑了笑。

    “咱们俩要是能一起长大就好了。”荀铮往他的床上一仰,“那我一定会有意思很多。”

    盛寻也躺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天花板,其实不管他的房间什么样他都会喜欢的,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小空间。

    “对了,来。”

    荀铮腾地坐起来,两个人回到左边的荀铮卧室,两个房间的格局规划都是一模一样的,他打开衣柜门,从里面拎出来一个黑色电脑包,邀功似地笑嘻嘻,

    “打开看看。”

    是崭新的笔记本。

    “你买的?”盛寻问。

    “送你的。上次看你跟余照说话,她手机不是被没收了吗,方便你们联系。”

    “太贵了,你用吧。”盛寻拒绝。

    “我也有,我的电脑是台式的,还在原来的家里没搬过来呢。”

    盛寻这才注意荀铮的房间空荡荡的,而他的房间被子都是准备好了的。

    “我考完试再搬我的东西,太多啦,你用吧,这也是哥哥对你的爱。”

    盛寻搓搓胳膊,“好恶心啊。”

    没一会儿,爸爸上来把他们俩叫下去,要送爷爷奶奶回家睡觉了,两个老年人熬不住夜。

    奶奶亲昵地摸摸盛寻的头,“寻寻,奶奶明天还来,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好。”盛寻点头,望着那双温和布满沧桑的眼睛,只觉得心里熨贴。

    “所以你为什么不回去睡觉?”

    盛寻板着脸,问钻进他被子里的荀铮。

    “嗯?”

    荀铮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不是说了吗?我的东西没搬过来呢,其实我今晚应该回去睡的,但是爸太累了,我也懒得折腾....好困啊。”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吧,明天你见完姥姥姥爷,我就回去了,最近几天还得上课呢。”

    荀铮伸出胳膊,“来吧,来你亲爱的哥哥怀里,明天我回去,中考前你都见不到我了。为了防止你想念我,哥哥今晚抱着你睡。”

    盛寻翻了个白眼,用毛巾揉自己未干的头发。

    “怎么?我在这影响你跟余照妹妹说话了吗?”荀铮笑嘻嘻地打趣他。

    “什么余照妹妹?!”盛寻回身,“她比你大,她是92年的。”

    “那就是余照姐姐。”

    “不行,”盛寻又别扭地否定,“不许叫她姐姐。”

    “那叫什么啊?”

    “你...你就叫她名字啊,再说现在很晚了,她应该不在线了吧。”说到这他又不确定,余照没有手机之后,两个人的联系方式仅仅剩下了在线联系。

    深夜,荀铮翻个身背对他睡着了。

    盛寻在书桌前坐下来,回身看看呼吸很快就沉重起来的荀铮,将台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笔记本。

    登录上去后,惊喜地发现余照的账号居然显示的是在线状态。

    【圆圆我到家了】

    【好。】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才十一点半算什么晚?十二点前都不叫熬夜,好吗?】

    【好】盛寻笑眯眯回复完,又写,【你打字好快啊】

    【你以后习惯了打字就快了。】

    【嗯我现在打字还要看着键盘一点点拼 说话真的有点费劲】

    【我爸妈睡觉了,我在偷偷开着电脑呢,不能视频。】

    【我明白。】盛寻想起来白天特别想跟余照说的,然后低头认真打,

    【今天我看了你给我写的信,我很高兴。】

    【不客气。】

    他们俩聊到了快一点,余照率先挺不住了,说自己先下线了,明天等她爸妈出门上班她再跟他视频,这让盛寻对明天充满期待。

    美滋滋爬进被子里,荀铮翻了个身,呼吸均匀睡眠质量极好的样子,盛寻将哥哥肩膀上滑落的被子拉上来一些,然后头歪向他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累,醒过来他觉得腰酸背痛,哪哪儿都乏力得很。

    拧着眉将眼睛睁开一点小缝,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肩膀上荀铮白净的脸,盛寻叹了口气,嫌弃地将他哥的脸推下去,将被子提提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想再睡一会儿。

    “哼...干嘛呀,”荀铮控诉,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只费力睁开一点眼睛,

    “我还没睡醒呢。”

    他眼睛带着点早起的水肿,眯成一条缝,整张脸只有柔软的粉色嘴唇带颜色,其余都是白生生的。

    盛寻将被子拉高盖过头顶,心里只是感慨,自己早起原来是这副鬼样子,这么丑。

    两个人又睡了半个小时回笼觉,荀铮开始生龙活虎,拽盛寻起床去洗漱。

    “你怎么那么累?”

    盛寻慢吞吞刷牙,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头脑。

    两个人的柔软黑发都乱七八糟的,盛寻把荀铮推开漱了下口,又退回去继续刷牙,哑着嗓子,“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在梦里一直送外卖。”

    “送外卖?”荀铮纳闷地望他,“送外卖有什么累的?不就是拿着外卖送到别人手里吗?”

    “不是,是骑着电动车,”

    盛寻眯眯眼睛,“然后手机一直响,梦里好像还拿错东西了,我心里特别着急,感觉自己根本忙不过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就像是一直有人催我快点,骑着电动车不要命一样。”

    “你这什么梦啊。”荀铮笑嘻嘻。

    “我也不知道。”盛寻嘟嘟嘴。

    姥姥姥爷是午饭前到的,他们明显比爷爷奶奶内敛许多,说着盛寻听不懂的方言,妈妈连忙让他们说普通话。

    两个人就牵着盛寻温和地慢吞吞讲话。

    一家八口的午饭热闹祥和。

    相似的面容和亲昵的感受让他快速融入了这个家。

    在门口一一跟四个祖辈拥抱告别,盛寻在玄关顿了一下,就回到厨房打开水龙头,看里面要刷的盘子和碗发呆。

    “荀钰。”

    荀铮倚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捏着一个油桃,“吃桃子吗?”

    盛寻瞧瞧,示意自己不吃。

    “等会儿我也走了,”荀铮说着,“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嗯,”

    “等我中考那天你要来考场外面等我。”

    “嗯。”盛寻将水流关小一些,拿起洗碗布,看到荀铮转回身要走了。

    他又神色复杂地瞧他背影。

    “哥。”

    “哎!”荀铮在客厅好大一声回应。

    “你中考加油。”

    荀铮噔噔噔跑回来,神色兴奋,倚在厨房门口叽叽喳喳跟他讲话。

    盛夏时节,余照那边天气极好,她穿着鹅黄色的小碎花睡衣,头发随意地拢成一个马尾,额发耷在脸颊周围,泛着少女的清淡漂亮。

    “那你家里现在就你自己吗?”她好奇地问。

    “嗯,晚上我妈会回来。”

    余照问了问家里的其他人,盛寻两只手捧着脸回忆,“他们都对我挺好的,很关心我。我妈刚才给了我一张卡,说是家里人补给我的生日礼物和压岁钱。”

    余照哈哈笑起来,在屏幕那边趴着。

    她应该是开着窗的,有风轻轻掀动了她的碎发,盛寻盯着咽了下口水,继续说,

    “我还没看多少钱。”

    “嗯。”余照像是对这个不感兴趣,盛寻连忙换了个话题问余照的父母几点下班。

    “六点前吧,他们俩一个下班要去买菜,一个下班前要洗澡,都不会很早回来。”

    “那咱们六点之前都能这样开着视频吗?”

    盛寻连忙问。

    余照歪歪头,“行啊,我先换个地方,”余照的脸陡然接近,然后视角晃到了她的睡衣附近,满屏的鹅黄小碎花,最后定格在枕头边。

    她慵懒地躺回了床上,盖上薄薄的紫色小被子,

    “你不介意我这样说话吧?”

    盛寻摇摇头,“你要是困了就直接睡。”

    “嗯,我太喜欢暑假了。”余照说着打了个哈欠,“夏天....哈....好容易犯困...我窗外有一只蝉....一直叫....听着更困了。”

    屏幕里她的枕头占据了一小半,只能看到她柔和的侧脸平躺在枕头上。

    盛寻看着看着,眼神游移地寻找水瓶灌了一大口。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柔软的爪子挠了一下,痒得他隔着皮肤想要制止那种感觉,脖子和锁骨附近都被他挠红了,他想了想,也干脆将笔记本团成一团的充电线解开,放在自己的床头,然后干净利落地钻了进去。

    但不同的是,他是侧躺着的,眼神一直闪闪发光地盯着屏幕里呼吸渐缓的余照。

    余照困倦地打着哈欠翻身,看样子还是想撑着再跟他说几句话的,泪眼朦胧地眨了眨眼,她凑近一点屏幕,带着鼻音,

    “你脸这么红啊?”

    盛寻的眼神有一点闪躲。

    瞳仁动了动,很明显是想起了什么,她闭着眼睛无语,

    “思想健康一点行不行?”

    盛寻咽咽口水,“我....我没想奇怪的事情啊。”

    余照笑起来,“你最好是,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清纯可爱呢?我真是识人不清。”

    盛寻爬起来凑近屏幕,撑着下巴问,

    “你喜欢清纯可爱型的?”

    “哼。”余照发出不屑的小鼻音,“世界上哪有真清纯的男人啊,宁可相信世上有鬼,宁可相信我明天出门就捡到五百万。”

    “你说得对。”他附和。“我也觉得没有。”

    余照率先提起话题,“你知不知道盛庭竹搞的笔友活动?”

    盛寻点点头,“我还帮他分纸条来着,优先把...”

    “把江帆挑出来。”

    “你知道?”盛寻挑挑眉。“我说我有顾江帆的手机号可以直接给他,他不要。”

    “可惜我没有手机,”余照遗憾地摇摇头,“不知道他们俩什么进展了,我真的很好奇。”

    “但是王梓不是也....喜欢顾江帆的嘛。”盛寻迟疑着讲。

    “那你支持谁?”余照感兴趣地问。

    “我两边都是好朋友,当然是都支持,顾江帆选谁我都支持。”

    “端水大师啊。”余照称赞。

    “你呢?”盛寻换了只胳膊撑着自己的脸,饶有兴趣地问她意见。

    余照打哈欠,“我也是,哈哈,江帆选谁我都支持,两个人都不错啊,看她喜欢谁。”

    “端水大师。”盛寻礼尚往来,在镜头前给她鼓掌。

    “承让。”

    看着余照快乐他也觉得快乐,不错眼地注视着她,发现她越说越困,在持续打哈欠后,不再出声了,脸颊的小碎发被风微微掀起,让她痒得抓了抓脸,翻身背对他。

    午后的光逐渐柔和起来,没那么刺眼了。

    “醒啦?”

    “嗯。”余照一直揉眼睛。

    “你睡觉好乖啊,只是抱着被子翻身,也不打呼噜也不磨牙。”

    她刚睡醒表情还有点怔愣,闻言也不说话,伸手将压歪的了马尾拆开,长发散乱在脸颊两侧,以手代梳随便拢了几下就习惯性扎成低丸子头,对着屏幕检查了下自己的发型。

    盛寻呆呆的,“你以后会留长卷发吗?”

    “我以后剃光头。”

    盛寻也不恼,笑得脸颊上有两个小括号,

    “那你在哪儿出家能告诉我一声吗?”

    “然后呢?”

    “然后我也去。”

    “那你要好好学习。”她打哈欠,认真讲到,“我佛不渡本科以下。”

    “哈哈哈哈哈哈。”他开朗地笑起来。

    视频完盛寻无所事事地下了楼,夏季天长,下午六点还亮如白昼。

    打开电视随便放着节目,他踩着拖鞋在电视剧的背景音里打开冰箱,中午剩的菜需要热一下,因为晚上只有他跟妈妈两个人吃,焖饭的时候就只煮了一小碗。

    谢淑梅进家里,就看到了在厨房里伸出头瞧她的盛寻,盛寻笑笑扭回头继续去热菜。

    以他的厨艺就是重新下锅扒拉几下而已。

    “寻寻。”谢淑梅洗完手,“你准备的晚饭呀?”

    盛寻点点头。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出声,揉揉盛寻的头发,

    “吃饭吧。最近休息几天,然后我给你找两个家教老师。一个补文科,一个补理科。”

    “好。”

    “哥哥成绩好,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题就问哥哥。”

    “嗯。”

    “房间有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挺好的。”盛寻说完,谢淑梅又讲,“寻寻,我们三个是你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跟我们讲,知道吗?”

    盛寻只是点头。

    他吃完了坐在餐桌边没动,谢淑梅以为他是在休息,但她放下筷子,盛寻就自然地站起身来,开始撤桌上的碗筷。

    她连忙想把盛寻赶出餐厅去。

    “看会儿电视剧去吧。”

    但是她的小儿子对电视剧并不感兴趣,她刚把厨余垃圾都整理好,盛寻已经戴上手套开始刷碗了。

    孩子主动做家务的样子让她看着心酸,以前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

    7月上旬,盛寻趴在车窗上,在人头攒动的校门口,飞速看到了跟同桌勾肩搭背的荀铮。

    同桌是个卷发的胖胖小男孩,看样子情绪不高,恹恹挥挥手就去了自家的车上。

    荀铮拉开车门,荀自强连忙问,“考得怎么样?”

    “稳了。”

    荀铮把盛寻往里推,自己挤上来,夏天的热气从他的皮肤里往外喷涌,盛寻用随手接的广告宣传单给他扇扇风。

    “那咱们现在就回去搬家吧。”谢淑梅立刻说。

    搬家是头等大事,盛寻将荀铮的衣服一个个从衣架上解下来往纸箱里装,听他念念叨叨。

    “怎么样?一起去玩一个星期。”

    盛寻摇摇头,“我还得在家补课。”

    “补课也不差这一个星期吧?”

    他继续摇头,“你跟你同学去吧,我跟他也不熟,怪放不开的。”

    谢淑梅给他找的两个家教老师都是附近师范大学的学生。

    “学习这么痛苦吗?感觉你这几天蔫头蔫脑的。”

    荀铮将一条牛仔裤拽出来团团就往他面前的箱子里投篮,盛寻重新拎出来,妥贴叠好放回去,默默摇头。

    好几天没跟余照视频了,他上午补文科,下午补理科,只有晚饭后有时间跟余照说话,可晚饭后余照的父母都下班了,她也不是每天都能有机会偷偷玩电脑。

    两个人就像是有时差一样。

    他上线了只能看到头像是灰色的余照,还有她的留言。

    一一回复完,心里低落得厉害。

    鼠标往上一划,两个人每天的聊天内容都只有吃了什么这种话题,让他涌起来一种奇怪的焦虑,抓不住什么的焦躁感。

    这种焦躁只有在跟余照面对面笑一下后才会减轻一些。

    “你下午不是还要补课吗?”

    余照问,她正穿着修身衣裙,白色底色上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叶片,像是把茂密的春天穿在了身上,对着镜子涂了点粉底,抽空瞄了他一眼。

    “你要出门吗?”

    “嗯,陈欣雨约我去喝奶茶。”

    盛寻不出声,专注看她往自己的嘴唇上轻轻沾口红,过了几秒神色哀怨,

    “和陈欣雨见面有必要打扮得这么漂亮吗?”

    余照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女生打扮可不是图给谁看的,而是为了取悦自己,懂不懂?”

    说完了她又闹着玩似的,“记住了啊,以后可不能这么问了,说这种直男发言女朋友会跟你分手的。”

    盛寻的嘴能挂油瓶,拄着脸一脸沮丧,想了想他又说,

    “我最近做题还是....”

    “我来不及了,盛寻,你给我发消息说。”

    她急匆匆地走了,关视频前凑近镜头给了他一个明媚笑脸,两只手在下巴附近挥挥与他再见,盛寻被笑容感染,回应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休息的时间还剩十五分钟,他连忙躺回被子里,想想余照的笑脸,歪着头睡着了。

    大概是睡的时间太短,他下楼给下午补课的家教老师开门时,只觉得头重脚轻。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闷滞停转。

    他做着题脑袋完全停止思考,只觉得困倦。

    家教的老师在他身后翘着二郎腿玩手机,谢淑梅只介绍了可以叫他齐老师,察觉到他回头看,齐老师将手机啪地一合,

    “看什么看?做完题了?”

    盛寻摇摇头。

    齐老师又重新翻开手机,“那就快点做。”

    很快他的眉眼就露出笑意,显然是在跟别人发短信,愉悦地一直抖脚,脚上的拖鞋都快甩下来了。

    眼皮很沉重,他努力瞪大眼睛望着题,但是很显然,化学题的一堆符号让他头晕眼花。

    “你做到哪儿了?”

    齐老师走近两步看看,“所以你到底会不会做了?”

    盛寻摇摇头。

    齐老师叹了口气,拿起来之后又说了句,

    “这第一题就错了,我上次不给你讲了吗?下列电离方程式错误的是....”

    “听懂了吗?”

    齐老师的语速很快,盛寻拧着眉毛努力去听他为什么排除错误答案,看盛寻的表情,齐老师无语地将凳子拽近一点。

    小声念叨,“真服了,不知道是不是傻子。”

    盛寻捏着笔的手握紧了一些。

    吃晚饭的时候,因为近期学习成果不佳,他有点难受地没怎么吃进去。

    谢淑梅留了齐老师在家里吃晚饭,顺带着探讨盛寻的成绩,“荀钰数学还勉强,”

    齐老师讲着,“物理化学都不行,生物相比其他两个强一些。”

    谢淑梅听了点头,“那就麻烦小齐老师多费心教教他。”

    “这倒好说,主要是我看荀钰这心思都不在学习上。”

    盛寻往嘴里塞了一口饭,没有讲话。

    “有的知识点,讲好几遍他还是听不懂,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听不懂,他就是不往脑子里进。”

    聊天框里是余照分享的今日份奶茶图片,甚至还有一张她的自拍照。

    看着就很快乐。

    于是他双手放在键盘上,夸赞余照的自拍很漂亮,又问她奶茶好不好喝。

    等到余照快速回复问他今天怎么样的时候,他想了很久,然后写,

    【挺好的。】

    黄昏时分,小区里的路灯柔柔亮起来。

    他穿着一身休闲风的黑色衣服,慢吞吞往外面的超市走。

    夜晚的空气也泛着蒸腾的热,拉开冰柜的玻璃门,拿起一瓶泛着白雾的可乐结账。

    出来时暂时不想回家,就在这对他来说其实很陌生的小区广场上坐着,伸展开腿,在木椅上看落下去的耀眼太阳。

    持续发呆不知道看了多久。

    直到他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圆圆?”

    那边余照传来狡黠的笑声,“我把我的手机偷出来了。”

    “嗯。”盛寻低下头笑笑,“那你出来了吗?在外面注意安全。”

    “没事儿,我在我姥姥租的空房子里呢,就我自己,咱们想说什么说什么。”

    “好。”

    “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啊?”

    盛寻的眼睛底下快速蒙起一阵水雾,余照这么一问,他就是突如其来的很委屈,但他总不能跟余照哭哭啼啼,于是他瞪大了眼睛将眼泪逼回去。

    然后镇静地回复,“没有,就是...就是感觉自己好笨啊,怎么都学不会。”

    “做题吗?”

    “嗯。”

    “不会的话可以让家教的老师多给你讲几遍,别怕问,你是给他钱的,他有义务在你有疑问的时候给你解答,不是吗?”

    “嗯,我知道。”

    “好啦,别不高兴了,我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好啦。”余照在那边笑嘻嘻。

    “为什么经常看武打片可以减肥?”

    盛寻垂下眼睛看自己脚下的瓷砖,想了想回复,“不知道。”

    “因为他们经常说,你受(瘦)死吧。”

    他顿了顿,牵起嘴角无声笑起来。

    “你怎么不笑?”她控诉,“是你生性就不爱笑吗?还是我的笑话不好笑?”

    随即她语气正经起来,“盛寻,你要给自己慢慢提成绩的过程,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处于低谷期是正常的,只要你努力,未来一定会好起来,努力不会辜负你,你懂吗?”

    “嗯。”

    “再说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你看我就很不擅长数学题,人无完人,有短板才是正常的。”

    “我明白。”

    “上山的路是很难走的。”她老神在在。

    跟余照打完电话,他心里关于学习很困难的郁闷都消散了。

    打开家门时谢淑梅立刻问,“怎么买瓶可乐这么久呀?”

    “在小区的广场上坐了一会。”

    “嗯,下次告诉妈妈一声。”谢淑梅说完了又招呼他来吃西瓜,盛寻急忙吃了一块,就在谢淑梅不解的眼神里回卧室了。

    “我还有一篇文言文没背完。”

    他躺在被子里,将家教老师带给他的语文书摊开,磕磕巴巴地往下背,背到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又抬起书看了一眼,继续出声,

    “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

    定定看着天花板几秒,他利落爬下床找到自己的便签本,在上面写下余照安慰他的那句“上山的路是很难走的”,将它藏在了书桌的抽屉里。

    给他补习文科的女孩子明显是一丝不苟讲究效率型的,一句多余的闲话都不会讲。

    听他背完了也只是平淡地点点头,然后示意他,

    “默写一遍我看看。”

    “金石可镂不是金石可缕,注意偏旁,在这里是雕刻的意思,你这个字写错了。”

    盛寻连连点头。

    因为补习文科的老师是女孩子,在他卧室里不太合适,他们俩是在客厅里学习的。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这个女老师,补习的时候会让他的脑袋里只有知识,没有魂儿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的感觉。

    下午不出意外的他又被骂了。

    “齐老师,这道题我是蒙的C,你能帮我讲讲这个吗?”

    因为他的答案选对了,齐老师本来是略过这道题的。

    “不论鲜重还是干重,组成细胞的元素中,的含量最多,这个是对的啊。”

    这道题是在四个选项里选择描述正确的一项,他等于是把第三个正确选项念了一遍,盛寻想起余照的话,锲而不舍地问,

    “那其他三个选项为什么错啊?”

    齐老师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最后也没给他讲其他三个为什么是错的,晚饭后盛寻一点点翻书,将其他三个选项的错误原因写在旁边,自己默背。

    “无机盐在细胞中主要以离子形式存在...”

    晚上上线,好友列表里王梓的社交账号后面后缀有个小小的皇冠图案,他点进去研究了一会儿。

    转手给余照的账号充值了三年的年费会员。

    立刻被发现的余照教育,

    【开这有什么用啊,浪费钱,以后不许这样了。】

    【知道了。】

    睡前,他冲了澡发梢湿润地躺进被子里,打开手机翻相册里余照的照片,看她柔软的脸,闭上眼睛虔诚地亲了亲,祈求道,

    “来我的梦里吧。”

    父母开了主营业务是医疗器械的公司,规模大概是中小型,他也只了解这么多,平日里父母都很忙。周六,在他的恳求下,谢淑梅跟两位小老师请了假。

    出门前确认自己带了银行卡和钥匙,想了想又给谢淑梅打电话报备,说他想出门逛逛。

    “真不需要妈妈陪着吗?”谢淑梅再三确认。

    “不用,我就是随便走走。”

    “那你有事儿及时跟我讲,回家的话也发个短信告诉我。”

    “好。”

    他是失而复得的孩子,谢淑梅对待他总有种生怕他下一秒又丢了的感觉,去哪儿和什么时候回来都要确认好,才勉强放心他出门。

    三十二万。

    他从没有过这么多钱,面无表情将卡从atm里退出来揣进兜里。

    所以今年圆圆的生日送什么好呢。

    他的目光从手机的柜台里一路看下去,她自己的手机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用,显然送手机是不行的。

    商场里逛来逛去,他整个人陷入纠结。

    直到他逛到了一家相机的专卖店。

    “这款,能自动对焦,你看,你试着拍一张,特别高清。”

    老板将单反塞进他手里,“重点是,这款保值啊,不会降价很严重的,买了也不后悔。”

    他确实心动了。

    “所以多少钱啊?”

    “不贵,”老板嘿嘿一笑,“八千。”

    “那我买一个吧。”

    没想到他这么痛快,老板立刻说,“你成没成年啊?买了可是不能反悔的。”

    “嗯,不反悔。”

    余照的生日礼物买完了,但是裙子也很漂亮,项链也很漂亮,他都没能忍住,给余照买了一份。

    将东西悉心打包,填了王梓家里的地址。

    心里有点奇异的快乐,仿佛曾经有块缺失的部分露着洞,现在他打磨好缺角,平淡又随意地补上了。

    只余裂缝在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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