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印痕

    随着2010年的开始,盛寻偏离轨道又进入新站台的生活步入正轨,他真正开始了余照说的,不遗余力去生活。

    把事情做到极致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

    比如坐在教室里沉浸学习,比如回家跟余照说那些说不完的废话,比如睡前痛痛快快冲澡,然后心满意足躺在被子里期待明天的到来。

    “这次我的化学考了70分,”他手指捏着卷子的一角,将鲜红的数字展示给余照细瞧,

    “哈哈,”盛寻摇头晃脑的,发出一声舒适的长叹,

    “感觉老师看我的脸色都好了。”

    “真厉害。”余照鼓掌。

    “真心的?”

    爱人的眼睛满是眷恋温柔,看到余照点头,他像是开了屏的孔雀,嘴角咧到耳朵,张扬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啊...这种感觉好上头。”

    “是吧?学习有瘾,虽然你也很努力,但你这成绩也是靠叔叔阿姨的钱堆出来的,你在家里听话点。”

    他撒娇一样皱皱鼻子,“我已经很听话了,我妈说月末就可以陪我去清河,待十天,我本来说待二十天呢,但他们不同意。”

    余照沉吟,“二十天确实很久,十天就够了,再说我也得去上补课班,所以咱们也就中午一起吃个午饭吧。”

    盛寻捧脸,“可以一起吃午饭就很好了,我还可以去接你下课。”

    “对,接我下课...你来这边车座子怎么办?”

    盛寻边憋笑边凑近屏幕,给她一个卧蚕都柔和的眼睛特写,

    “没事儿,有我哥呢,让我哥替我喂,就怕我不在家的时候小橘生了,那我照顾不到。上周我已经把小白绝育了。”

    他吸一口气,甩甩脑袋,似乎是想将脑子里的画面甩出去。

    “好凶残啊。”

    “怎么?感同身受了?”

    余照挑眉头。

    “嘶...就是感觉凉嗖嗖的,”盛寻讲起来又有点好笑,

    “你知道吗?小白跟我不亲近,我的手一往它的方向伸它就躲,没法抓到它。

    所以我借了个宠物店的大笼子,把小橘先抱进去,它立刻急了自己跳进来的。”

    然后不厚道地评价,

    “这孩子感觉智商堪忧。”

    “你当着人家老婆的面把人家绝育了?它会不会恨你啊?”

    盛寻摇头,“应该不会吧?虽然它打麻醉前一直骂骂咧咧的,但是手术后有一点点粘人了,见到我也没有咬我。”

    脸上是一片纯真烂漫,“等着的时候我都在外面捂着小橘的耳朵,我觉得小橘没听见。”

    “好家伙,掩耳盗铃。”

    他思索几秒,笑得直咬自己的嘴。

    “你这个成语用得还真是...怎么说,一语双关?不愧是文科生。”

    “顺带着我还给小橘看了看肚子,医生说它这一胎是5个宝宝。”盛寻牙疼似的,“5个...我每个月又要在猫粮上添好多钱...”

    白白软软的脸颊鼓起来,鼓出一个圆润的弧度。

    余照打趣他。“以后的万圣节你可以本色出演,吝啬鬼。”

    盛寻装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看余照笑了才继续说,

    “可能是我穷惯了,我现在花什么钱总是会下意识换算成以前要攒多少的废品才能换到,前段时间我的袜子穿破了一个洞,下意识的就想去找针线缝一下,被我妈看到直接扔了,我居然还会有一点点心疼。”

    怕余照觉得他奇葩,他又说,

    “就一点点。”

    “节约是好事,只要没到吝啬的程度就可以。”余照安慰他。

    “所以以后少花钱给我买东西,最近你好喜欢网购,咱们学校的门卫大爷都记住我名字了,因为总是有我的快递。”

    “那不一样,我的钱花在你的身上,花多少我都无所谓,给你花钱我觉得特别满足,有一种....”他绞尽脑汁想措辞,最终失败,

    “就是很奇妙,比花在我自己身上快乐多了。”

    余照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旁边转圈,示意你脑壳有问题。

    “姜远后来回去上课了吗?”

    “嗯,期末考试之前回来的。”余照随意地讲,

    “剩下就不知道了,也没跟他讲话,感觉他的精神状态比前段时间好多了。你不知道前段时间他有多可怕,就像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一样,看着就觉得他特别累,满脸都是烦躁。”

    “好了就行,你不用关注他,也不用跟他讲话。”醋坛子立刻叮嘱。

    余照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边跟盛寻聊天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你在看什么小说呀?”盛寻眨巴眨巴眼睛,像个好奇小动物。

    “三国演义。”她举起手里的厚厚小说。

    “我没看过,好看吗?”

    “当然了,超级精彩,基于三国志还有民间故事的加工再创作,每个人物都很鲜活,这可是四大名著啊,毋庸置疑的瑰宝。”余照说话慢条斯理,盛寻捧脸,

    “提起三国演义除了有名的那些,我只能联想到观沧海和赤壁赋...赤壁赋好难背。”

    学渣痛苦脸。

    余照接着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我第一次学的时候对这句话印象深刻,但是再深的印象,后来也忘掉了。

    真神奇啊,有时候你觉得会记一辈子的东西,可能眨眼之间就忘掉了。”

    “也许你的脑袋需要清理空间,来记得当下的你印象更深的东西。”

    “说得有道理,”余照感慨,“什么都记得也是很痛苦的,因为记忆并不全都是好事。”

    他歪歪头,弯弯的眼睛流出蜜来,“但是我永远记得。”

    “什么?”

    “跑完800米,你跟顾江帆一起走到我和王梓的面前,那天的风都是带着香味儿的,你说.....”

    “跟我走,盛寻。”

    “跟我走,盛寻。”

    异口同声。

    两个人聊了好久初次讲话,话题才再次回到三国演义上。

    “你喜欢里面哪个角色啊?”

    没等余照说话,盛寻立刻抬手,用白净的手心止住她的话,撒娇一样,

    “让我猜猜。”

    “你一定猜不到。”余照干脆讲。

    他猜来猜去,最后才死心,“所以...”

    “姜维,所有的角色里,我最喜欢姜维。”

    “姜维?”盛寻歪头。

    “蜀汉的最后一个大将军。”

    盛寻想了想,“不管什么,冠上最后一个这种词总是有点凄凉的。”

    “是呀,继承遗志,匡扶汉室,我觉得这是很坚定很勇往直前的人才能坚持下来的,我喜欢这种美好品质,希望我也可以有这样坚定的性格。”

    聊到余照打哈欠,他们笑着跟对方约定明天见。

    盛寻幸福地踏着学习椅原地转了一圈,又打开电脑网页,搜三国演义纸质小说,要是不看的话,以后圆圆再讲起来,可就没有共同话题了。

    这可不行。

    至少要懂她在讲什么,不然没法接话。

    鼠标在关机图标上犹豫一阵,抿着嘴慢吞吞在聊天框里搜清河一中的社交论坛。

    没想到他想找的帖子居然就在首页上,眉头一皱,怎么又飘上来了。

    【101L:大家看我主页,发了当天的监控视频。】

    【102L:靠,楼上是真的,虽然看不清脸,但确实是咱们学校的校服。】

    【103L:吓到我了,那个女生根本反抗不动,还不到五分钟把我看得手脚冰凉。】

    【104L:这后面冲出来的哥们儿真帅啊,学拳击的?】

    【105L:这不就是英雄救美,好浪漫。】

    【106L:拳击哥好高,至少一米八。】

    【107L:拳击哥哪个班的?】

    他鼠标快速往下滑,大家讨论的重点基本上都是英雄救美和拳击哥挺帅,他回到101层去看层主的名字。

    【橘子甜吻】

    是...圆圆吧,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一样,有点耳熟。

    视频只有四分半,但他沉默看了好几遍,视线一直盯着被放开后好像是脚软了,靠在墙上借力去打电话的余照。

    他喜欢的女孩就是这样的,即使怕到了极点,也知道该做什么。

    她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规则运行程序,她喜欢秩序,喜欢按照规则生活,

    遵从规则对于她来说,相比跳出规则之外更自由。

    视频里姜远一拳拳往下砸,他心里那股对曾云峰的怨气也被激发出来,连忙关掉帖子瞪窗外的星星。

    几分钟后,调节好心情的盛寻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给姜远发短信,【拳击哥,我的钱你少还我五千,就当我掏曾云峰这个狗东西的医药费。】

    【他医药费只花了三千二。】

    【真是太可惜,花得少,那你也少还我五千,就这么定了。】

    【债主都这么说了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开始放寒假,能视频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上完补课班一天的余照蔫头蔫脑的,用笔撑着下巴,双眼无神看卷子。

    盛寻好奇地凑近点屏幕,下意识地说,

    “圆圆,你头发支楞八翘[1]的,好可爱。”

    余照抬眼睛,生无可恋,“阁下萌点清奇。”

    “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萌点。”

    余照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崩溃,“为什么听老师讲一遍觉得悟了,到自己做还是不会啊!好抓狂!”

    把卷子翻过去盖住眼不见心不烦,她快速说,

    “休息一会儿,半个小时以后我再做,不会的话你教我。”

    “好。”

    能帮到余照简直开心死了。

    距离能去清河越来越近,他每天都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百倍。

    他哥天天问他最近有什么喜事像是捡钱一样。

    “顾江帆是不是要过生日了?”他问。

    余照点点头。

    “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盛寻想了想,

    “我听我们班女生聊天,最近都喜欢特别大的熊,要不要给她买一个?”

    “不要,千万不要。”余照直摆手,“别送这么占地方的东西,不好拿也不好存放。”

    “那送点什么...”盛寻念叨。

    “你预算是多少?”

    一本正经要给盛寻建议的表情。

    “一个月的房租吧,我那个房子不是租给黄矛跟他朋友了吗?我爸说既然认识,就便宜点,六百一个月,每个月直接打给我的银行卡。”

    “六百?太多了,这样你过生日江帆怎么回礼物啊,有负担。”

    “你说得对,我只想着买贵点的,欠考虑了。”他抿抿嘴,

    “这不是想着是你的好朋友吗?把她贿赂好了万一以后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说不定她会手下留情帮帮我呢。”

    一脸的看我聪明吧快夸夸我。

    “想多了你,你当女生之间牢不可破的友情是摆设吗?”

    余照淡淡笑。“那可是我自己选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家里人,江帆就跟我亲姐没什么区别。”

    她沉吟一会儿,“给她买个行李箱吧,江帆最近很想要个新的行李箱。”

    “我给她挑,链接发给你,你付钱。”

    “好。”

    一个大大的笑脸。

    “然后我再送她一个书包。”

    “链接也发给我吧。”

    “不用,送礼物当然要诚心,还是我自己拿。”这话讲完了她才问黄矛怎么不在电子厂工作了。

    “哦,他说我走了以后他被调去做焊锡,挺伤身体的,就跟室友一起出来创业。”

    “创业?干什么?”

    “在夜市开烧烤摊吧,我也不知道,我爸好像不太喜欢他,上次看完房子就跟我说少去,不过我家到他们那里开车需要40分钟呢,我本来也没机会去。”

    “他什么朋友?靠不靠谱?”

    盛寻摇摇头,“我也不认识,是一个光头,那天看着还行吧。”

    后天就是可以出发的31号。

    盛寻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裹着被子眼睛亮晶晶的打开相册,去看余照的照片。

    她笑起来好漂亮。

    很少会露齿大笑,都是那种嘴唇弯出柔和弧度的淡淡笑容,但是眼睛里,那样有生机。

    看到最后一张,他用粉嫩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犬齿。

    将手机顺势放在被子外,心猿意马看着天花板发呆,脸颊越来越红,说不上是被被子裹紧热的,还是那难以言说的野火燎原之感。

    于是他翻了个身,食指曲起咬着自己的手指关节,用疼痛压制冲动。

    这种事儿每次都是去浴室的,在水汽蒸腾里,视线朦胧,脑海里的余照反而会变得那样清晰。

    幻想里,她甚至是有体温的,温热的,皮肤柔滑细腻,会用湿漉漉的眼睛一直瞧他,交换缠绵的吻。

    长卷发碍事,她会随意地折几下,绑成一个竖着的蝴蝶结。

    美丽又引人遐思。

    意识到自己的胳膊肘压到了手机按键,他眼睛未睁摸索手机随手扔在枕头边。

    呼出的一口气都是颤抖的。

    哪怕卧室门反锁,也有点害臊地将被子拉高,整个人埋进去。

    在枕头上侧着脸,狠狠咬自己的下嘴唇,这样的后果就是喘息声愈发粗重和难以掩饰。

    难耐从唇齿间溜出来。

    “呜..圆圆....”

    这种时候这样喊她的名字完全是下意识,他空闲的手指舒张开,紧紧去攥自己的枕头边。

    不够,根本不够。

    他放任自己全身心沉浸在雾气里,张开唇缝。

    水汽里的余照给了他一个轻柔如羽毛的亲吻,他肩膀一抖,立刻变了调。

    余照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嗔怪和了然,微微向后退,盛寻这才发现她小腹隆起的样子,立刻想把往下俯身的余照抱起来。

    但伸出去抱她肩膀的手却变成了摩挲着她的后脑勺。

    选择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置身于水雾里,看自己撑在墙上的手,指节细长指甲透粉,像个女孩的手。

    但是指节边缘却覆着一层厚茧,带着磨灭不掉的印记,瓷砖上的水珠慢慢滑落,与周围的珠子合成一串,流成一条线向下淌,途径他的手指时,便顺着手指的边缘继续往下流。

    湿润了那块厚茧。

    不断打在背上的水花也渐渐变凉。

    直到热度退散,他掀开被子感觉汗如同有了实质,在散发着淡淡的烟雾。

    伸出手在半空中,看自己的手指呆愣愣。

    跟刚才不一样。

    没有茧。

    只有柔软的,透着健康粉色的手心,指骨修长的匀净手指。

    可是感觉太真实了,余照不高兴的咕咕哝哝尤在耳边,瓷砖厚实的触感也尤在眼前,水流经手指的湿润感受,还有灼人热度,完全不像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不敢再细细体会,不然要再蒙一次被子了。

    口干舌燥,他胳膊肘发力,撑起来自己的胳膊去瞧书桌,寻找自己的杯子。

    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扔在枕头边的手机。

    石化在了原地。

    过了几秒,他恐惧地吞着口水,原地爬了一下,屏住呼吸凑近屏幕。

    随后见鬼了一样整个人往后弹开,从被窝里钻出来。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上面显示跟余照已经通话了二十分钟。

    他死死咬住嘴,抖着手去摸手机,忐忑放在自己耳边听。

    “盛寻?”

    余照的语气满是困倦和疑问。

    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应,下意识选择装哑巴。

    “好了?”

    他的脸噌的一下烧起来,浑身的血液都被燃烧到了极点,泛着咕嘟嘟的水泡,没法收场。

    实在是郁闷极了,只能用胳膊挡住滚烫的脸。

    “好没好呀?我要睡觉了。”困倦到没耐心了。

    “我...你听我解释。”

    “嗨,解释什么呀。”她似乎是翻了个身,不在意地边打哈欠边说,“这都正常。”

    “我可能是...刚才胳膊压到了按键,然后快速拨号给你拨过去了。”

    “嗯,睡觉吧。”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故意给你打电话。”他慌乱解释,感觉舌头都要打结了,恳切无比。

    “你相信我。”

    “真没事儿呀,真的,”余照微微咳了咳,语气是那样的习以为常。

    “对不起。”又羞愧又沮丧。

    “不是说了吗?没事。都凌晨一点了,你别折腾了,早点睡。”

    她说别折腾了,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臊得快哭了,

    小声念叨,“余照...”

    “行了盛寻,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样子?不用跟我这样见外,只不过...”她话锋一转,

    “以后把手机离远点,给别人打过去就尴尬了。”

    “嗯。”

    他也就设置了那一个快捷拨号。

    还偏偏不巧给她打了过去,一想到自己刚才收不住地叫她名字,就尴尬得想钻到地底下去。

    因为被余照撞见这种事儿羞耻,后半夜睡得断断续续,梦里余照都是气呼呼的。

    第二天跟家里人出门都带着淡淡黑眼圈,妈妈看他双眼呆滞只觉好笑,

    “寻寻,昨晚没睡好吗?”

    他默默点头。

    谢淑梅对化妆师小声说,“麻烦给他的眼睛下面多拍点粉底。”

    化妆师憋着笑手指捏着粉扑给他补粉,向谢淑梅感慨,

    “您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两个高中生的妈妈,保养得真好,儿子也都好看,平时一定省心吧?”

    “也不省心,养孩子嘛,避免不了的需要操心,再乖也不行。”

    “我有个朋友生了二胎,天天跟我哭诉,小的离不开人,大的也得时刻瞧着,生怕磕到碰到,您这双胞胎,从小肯定是双倍的关注,感觉比我的朋友那种情况还累。”

    谢淑梅笑了笑,没有讲话。

    盛寻瞧瞧镜子里有微微失落的谢淑梅,跟化妆师讲,

    “我妈养两个孩子不显老是因为天生丽质。”

    “您瞧瞧,多贴心的孩子。”

    他知道,谢淑梅对错过他成长的这件事儿是自责和心痛的,他不忍心看妈妈露出这样的失落眼神。

    说话间荀铮已经拉开了换衣间的帘子,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头发都利落抓到头顶,只有脸还稚嫩,就连表情都带着淡淡的凌厉,盛寻觉得他好像差了点什么。

    “我觉得.....”

    哥哥浅灰西装合身,腰细腿长,慢吞吞系袖口的扣子,听到他的声音抬眼瞧他。

    “你戴眼镜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缺副眼镜?”

    “我不近视。”

    他哥收拾完自己,拿起搭在他椅背上的领带,站他凳子后面往他瘦削挺直的肩膀上一扔。

    “快点吧少爷,全家福就等你了。”

    闪光灯刺眼,他站在爸爸身后,有点紧张地捏住了爸爸的椅背。

    “左边黑西装的孩子可以笑得再开一些哦。”

    摄像师这样说完他好像更紧张了,一只同样指骨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温热体温传递过来让他心头一暖,抬起眼睛看镜头,没有再犹豫开怀大笑。

    “不错哦,不错。”

    荀自强和谢淑梅并排坐在沙发上,一个端正一个温柔。

    身后的荀铮微微抬着下巴,满脸清贵高傲。

    盛寻看看自己,笑得露出一排牙,头发短没法做造型,像个小小刺猬,配上傻兮兮的笑容,尤其是再被旁边的荀铮一对比。

    “我好丑啊。”

    “确实有点憨。”

    荀铮说完了父母都是一脸你会不会说话,连忙安慰。

    “没有呀,寻寻也好看的。”

    余照倒是没安慰他,但余照说了最实用的一句话,

    【你傻呀,别人问你就说看着帅的那个是你,反正你和荀铮一模一样光看照片谁能分得出来。】

    【机智。】

    一家四口吃过饭,爸爸和荀铮出去打球,他跟妈妈在家里收拾出行物品。

    “寻寻,咱们可得说好了啊,10号必须跟我回家,找什么借口都不行,过年你必须在家里。”谢淑梅又不放心地叮嘱。

    “嗯,我知道。”

    手机在兜里兀自震动起来。

    妈妈将叠好的衣服放进箱子,疑惑看他这边为什么迟迟没讲完电话。

    “你再说一遍你怎么了?”

    “啊?”他面露难色,瞧了瞧谢淑梅,“我行吗?”

    “那...那我问问我妈有没有时间,嗯,你别着急啊。”

    迎着妈妈不解的眼神,他期期艾艾地讲了黄矛的事儿。

    “就是带着一个人租你房子的朋友?”

    “对。”盛寻点头,往箱子里放了件卫衣,又凑近点谢淑梅,恳求。

    “妈,帮帮他吧,他以前真的很照顾我。”

    “那...先去看看再说吧,你到了以后少说话,由我做决定,知不知道?”

    “嗯。”他连连点头保证。

    原来妈妈也是会开车的,他坐在副驾上握着安全带,看妈妈熟练打方向盘的手势。

    “妈,谢谢你。”

    谢淑梅听到这笑笑,“傻儿子,跟自己亲妈有什么好谢的。”

    “不,”他摇头,“余照以前说,哪怕是一家人,感谢也要经常表达,不说出来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余照说,余照说。”谢淑梅复述,“余照说的话是真理吗?”

    “不全是,”他抿嘴微笑,“但大部分是。”

    “你呀,还真像铮铮说的,就是晴雨都看余照的脸色,她是晴天你也有太阳,她要是下雨,哪怕你是艳阳天也要聚起乌云来。”妈妈打趣。

    “没有吧....”

    但他这话说得极轻,显然是自己都不太相信。

    “还没有?最近你们俩没吵架吧?余照是不是心情不错?所以你连带着在家里都爱笑了,甚至还能跟我和爸爸提点小要求,那天你说想吃草莓,我们俩都受宠若惊的。”

    谢淑梅眼睛看路,继续讲,

    “你呀,刚回来的时候太客气了,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一直看我们的脸色,主动做这主动做那,我看了就难受得不行。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可以自在一点,任性一点,你不是一个彬彬有礼客套礼貌的房客,你是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妈。”

    “所以以后也要保持这个样子,寻寻,我们当你的父母,肯定会更希望你需要我们。”

    “嗯,”盛寻点头,垂眸咬咬嘴唇,却还是继续说。

    “妈,我喜欢咱们家,也喜欢我现在的生活,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都是我重要的家人。”

    下一个红灯,沉默良久的谢淑梅突然伸手过来呼噜他的头发,把盛寻惊得眼睛圆圆,没有动地方,任妈妈像是摸狗头一样喜爱地抚摸他。

    “我的乖儿子。”

    妈妈开车时速慢,他们比预计得还晚到达派出所,室外的光已经昏黄刺眼。

    “您好,我们是黄矛的家属。”

    到了那乱糟糟的走廊里,不再需要指引,一眼就看到萎靡不振的黄矛被拷在走廊的栏杆上,衣服皱皱巴巴,嘴角都破了,旁边的光头腰滑在凳子上,两腿敞开,也瘫在原地呼呼大睡。

    谢淑梅挎着包,小心翼翼绕过光头的腿,站在黄矛身前,示意盛寻喊他。

    “黄矛。”

    他试探着伸出手推了推。

    “哎。”

    他立刻惊醒,坐直了抹抹嘴,带着点不好意思看谢淑梅,“阿姨。”

    “你好,第一次见,我是寻寻的妈妈。”

    “阿姨好。”

    “嗯,所以你这是?”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被拷在这里的人都分帮结派地坐在一起,很明显黄矛和光头是一个阵营的。

    “就是有人来我们摊上闹事儿,非说是菜里有虫子要赔钱,我们俩也不能信哪,刚开始干十来天,精细着呢。

    天天早晨四点就起来腌肉,穿串,天天睡不够。都特别在意卫生,就害怕吃出事儿来,怎么可能有虫子。”

    旁边光头听到说话声动了动。

    谢淑梅连忙条件反射去拉盛寻的手,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那人不依不饶的,我这朋友也实在是脾气急,就把他拎起来怼我们的三轮车上了,然后这不就打起来了。我一看不帮忙也不行了...”

    “你们怎么这么冲动呀?有话还是要好好讲的。”谢淑梅说完,黄矛惭愧地低下头。

    “是,阿姨,我也后悔,本来没啥大事儿。

    愣是给整大了,打着打着收不住了,他一掏刀周围人都害怕,我也是好不容易把刀抢回来的。

    这不现在说我们俩寻衅滋事,在这拷着,说那边要赔偿,吃的也得赔,腰撞在三轮车上医药费也得赔,还有受到惊吓也得赔。”

    “我一听得赔钱,还需要联系家属,在这锦绣也不认识第二个人了,就只有盛寻了。

    实不相瞒,盛寻。”

    他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瞧穿着利落长款黑羽绒服的盛寻,一看衣服裁剪和材质就知道不便宜。

    “你知道,我以前的工资都打回家里,最近出来创业,是攒了两个月工资,现在都投在这烧烤摊上了,别说几千,就是那五百块钱罚款我现在都掏不出来,兜儿比脸干净。”

    盛寻瞧妈妈一眼,安抚他,

    “没事儿,有我和我妈呢。”

    事情的起源就是那个菜卷里的虫子,鉴定来鉴定去,还真的是菜卷里有的,那人也并不是什么讹钱专业户。

    听到这,黄矛一声叹息。

    “那我该跟他道歉,我还说他是故意闹事儿的。”

    “不可能,”光头也醒了,情绪激动,“那菜恨不得一叶一叶洗,我不信还会有虫子。”

    “菜里的虫子不容易被发现,哥们儿,咱就认了吧。”黄矛劝他。

    “凭什么认?!那他还打我了呢!凭什么不给我钱。”

    他暴躁的喊声让谢淑梅眉头一皱,再次看黄矛,

    “那人说了,赔2000块钱,这事儿就了了,你看怎么样?”

    黄矛难得紧张,立刻说,“我觉得行。”

    “那这钱...你们俩得一人一半吧?”盛寻出声,“你们一起打的,这钱也该分摊吧?”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光头显然还在气头上,“凭什么帮老子认下来这事儿,爱谁掏谁掏,我不掏,有能耐就把我关进去。”

    “哎。”

    黄矛艰难想要去用手扯他袖子,让他别出声,

    “你别这样说,他是我朋友。”

    “我就说!少他妈管老子闲事儿,是房东也不惯着你。”

    谢淑梅叹了口气,没有理他,“黄矛,那你认是不是?”

    “是,阿姨,我认。”黄矛立刻正色。

    “嗯,走,寻寻。”

    谢淑梅头都没回,雄赳赳气昂昂走出去,交了黄矛那一半的赔款和罚款。

    很快,黄矛就抻着衣服灰头土脸地走出派出所门口,夕阳西斜,他那黑黄掺半的头发更像枯草了。

    门口停着的一辆白色途锐摁喇叭,他抬头一看,仅是迟疑就向那边小步跑。

    “坐后面。”

    盛寻笑着讲。

    他忐忑地拉开车门,刚上来盛寻就说,“今晚来我家住吧,正好休息一下。”

    “好。”

    他除了那个啥也没有的出租屋,也没地方可去了,没地方能有热饭可以吃。

    “谢谢你,阿姨,听说你替我垫了一千五,我肯定快点还你。”

    “嗯,”谢淑梅应声完了又问,

    “以后什么打算?烧烤摊还能开吗?”

    “开不下去了吧,”他苦笑一下,

    “光头好像是打算硬刚到底,非不赔钱,我寻思着不行把我们俩买的那些个机器桌子什么都卖了,给他把罚款交了得了。”

    “也行,那个小孩不适合做生意,太直,认死理,脾气还差,自己错了也不肯承认。你跟这样的人合伙还不如自己干。”

    “是。”黄矛点点头。

    路上谢淑梅又给黄矛讲创业的经验,给他举例子说明为什么人挣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

    黄矛听进去多少不知道,盛寻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晚饭回家的荀自强看到黄矛脸色不太好,但也没讲什么,应答后沉默着吃饭。

    而荀铮对他们俩以前的事儿很感兴趣。

    黄矛就趁着吃饭的时间跟大家回忆盛寻,

    “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清河的火车站,他背着一个旧书包,穿着厚棉服,围着黑围巾,一张小脸白生生的。”

    桌上人都笑起来,“那时候盛寻好看的呀,走在路上都有人一直回头瞧他,还有一堆女孩叽叽喳喳地指着他,跑来跟他讲话。”

    荀铮笑够了,又纠正他,

    “他现在不叫盛寻了。”

    听到这,黄矛立刻说,“是,荀钰。”

    “但是荀钰都不理不睬的,动不动还要被女生惹得不耐烦,我们一周就放一天假出去玩,只有他不去,就在寝室里打扫卫生,洗衣服洗被罩。”

    “我那时候就想,这是个从里到外都干净的小孩。”

    盛寻被一桌人夸得脸红,塞一团饭,小声说,

    “别聊了快吃饭吧。”

    饭后两个人一起回了盛寻的卧室,黄矛像是放松了点,挺着的肩膀都颓下来了,坐在他的凳子里环顾卧室,不断咂舌。

    “挺不错啊,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装修。”

    “嗯,我爸妈装的。”

    “想不到哇,你居然能有这么离奇的经历。”黄矛说,“还是亲爸妈好吧?”

    “当然了,”盛寻扔给他一条毛巾,

    “你用这个吧,新的,快去洗澡,浴室里有洗澡穿的拖鞋。”

    黄矛伸手接住,临开浴室门前,又忐忑讲,

    “盛寻,我刚才都没敢提你对象,你跟你对象....”

    “我们好着呢。”一副不用你操心的语气。

    黄矛这才开心起来,“那就行。”

    “你小子,还是这么香的沐浴露。”

    黄矛一身水汽,肩膀搭着毛巾,盛寻想起来,

    “等一下啊,我给你找一套睡衣穿,”拉开衣柜门回忆,“我记得我有一套穿得有点大的睡衣...”

    “不用,”黄矛大咧咧,“我穿里面衣服睡就行。”

    盛寻一脸严肃,“这不是你可以凑合,而是我不行。”

    “哎呦,硬气不少呢。”

    男生间的友谊似乎没那么小心翼翼,晚上一人一个被子,盛寻一直举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黄矛转脸,“跟你那个漂亮小对象聊天呢?”

    白皙手指将手机微微收拢一点,纠正。

    “是报备,报备我今天的行程。”

    “我还以为你硬气了呢,在你小对象面前地位还是这么低啊。”

    “你不懂。”

    他被这样讲也并不生气,看盛寻卧室的天花板,突然感叹,

    “小胖子跟女朋友回家结婚,竹竿也回老家了,说是在老家找了个老婆,人各有命啊。”

    盛寻侧头瞧他,“那你认吗?”

    “有点吧。”黄矛好像颓了,看面相如同他瞬间苍老十岁,慢吞吞讲,

    “那时候在厂里,你不参与花里胡哨的,我后来无聊,也跟着去玩。

    说实在的,迷了一阵。

    后来你一走,我就寻思这样糊糊涂涂有什么用,出去玩咋的都要花钱,我是为了给我妈挣钱才出来的,要是一个月比一个月打得少,那我出来干啥呢。

    所以我也不去了,再说也没劲,就那样吧。”

    说着他叹气,缓慢眨眨眼。

    “现在这烧烤摊也干不下去喽,不知道能干点啥。”

    盛寻噼里啪啦打字,在两个人之间寂静几分钟后,他突然说,

    “圆圆建议你去做房屋中介。”

    “中介?我租房子时候穿得嘎嘎板正[2]的工作?”

    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哪是能穿白衬衫的人。”

    “这有什么,圆圆说,你性格比较开朗,跟谁都能聊得来,这就是优点。做房屋中介的话,近几年买卖房子和租房的需求都很高,这个行业会很赚钱,不拘什么学历。”

    “是吗?”黄矛将被子往下拽拽。

    “她说,只要你认真,热情,尽职尽责,一定能赚到钱。”盛寻看屏幕复述。

    “那...我试试?”黄矛熄灭一点的精神气又闪亮起来。

    “我问问那个中介,他们还缺不缺人,缺的话你去应聘试试。”

    盛寻再次拿起手机发短信。

    “行,试试呗,大不了再当一次无业游民。”

    两个人对着笑嘻嘻,盛寻看看手机又继续念,

    “圆圆说了,你要先把你头上的黄毛染成纯黑的,这样比较稳重,会让人更信任一些。”

    “行,等我卖完烧烤摊的。”

    “我可以先借你。”

    “不用,我都欠你一千五了,不能再花你的了,再说明天就月末,我这下个月的房租也还没给你呢,”说到这他纠结,

    “不知道光头还能不能跟我合租了,”黄矛咬咬牙,“不过你放心,要是他不跟我合租了,那我自己租,一个人住两室一厅还不爽歪歪。”

    “没事儿,他要是不租了你就告诉我,你想住多久都没事儿。”

    “我不能这样厚脸皮,”黄矛掖好被子。

    “快睡吧,明天不还得起早去见你对象吗?我明天也出去,把我那些破烂儿收拾了。”

    看表情更像是迫不及待迎接新生活。

    盛寻想了想,“你存上我哥的手机号,要是我不在家的这些天你需要帮忙,就给我哥打电话。”

    最近的日子就像在做梦一样,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万事都仿佛套上了一个顺利buff。

    带着点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悠然。

    盛寻怀着一种无比雀跃的心情跟妈妈一起踏上了去清河的飞机,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盘算这宝贵的十天怎么度过。

    一点也不要浪费,一点也不能浪费。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无数次失眠的夜里,无数个眼睁睁看天光微曦的清晨。

    盛寻都喜欢独自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借着月色或者朝阳,有一口没一口地机械灌着啤酒,希望自己能藉由酒精产生些许倦意。

    满心冰冷地回想那无比短暂的十天。

    眼泪都流尽了,最终只剩下干涸的眼眶陪着他。

    十天而已,把他们俩之间所有的过去都抹消掉了。

    他捏瘪空罐呆呆想,如果能预知该多好,那他就把她抱得紧一点,再用力一点。

    那么用力的话可以战胜命运留住她吗?

    又或许,分开正是因为他们俩太在乎对方。

    如果能爱得少一些,爱得浅一些,将这份感情变薄,也许他们不会分开。

    在这命运定下的悲怆基调里,他开始明白,无人能逃脱宿命。

    [1]支楞八翘。方言,大意为凌乱不齐,不平整。

    [2]嘎嘎板正。方言,大意为着装利落,干净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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