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

    弈春恒看着艾弗里希消失在门口,就那么坐着,好一会儿,才拿起那几件衣裳套到身上,进了厨房,找到了他所说的牛肉土豆和面包,填饱了肚子。

    吃完,她刷了碗,然后盘膝坐在沙发上愣神。

    她在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

    艾弗里希深陷时代的洪流中无法自拔,她能动摇他的意志,让他和她一起逃离纳粹的魔掌吗?如果她能,他们又该到哪里去呢?

    二战的战火燃遍全球,远离纳粹就必须前往反法西斯国家,可那样,他又该如何面对来自周围人的冷眼呢?

    那不走呢?可她又该怎样面对纳粹对被占国的压迫剥削?当她为死难者悲痛愤慨的同时,她又该怎么面对身为施暴者中的一员的他?

    “我现在就在这个年代中。”弈春恒一边在地上来回如困兽一般踱步,一边自言自语,“我现在就在这个时代里。”

    “我是一个人,是受法西斯侵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的后代。我对法西斯主义深恶痛绝。我从小所接受到的观念告诉我,我理应与这些侵略他国的野兽战斗到底。”

    “我不应退缩。我没理由冷眼旁观。我合该投身于反法西斯斗争中。那应是我的使命。”

    “我,必须做些什么。”

    “那我又该走向哪?”她转而又问自己,“英美?资本主义制度使它们将女性长期排除在战争之外。苏联?它的社会主义制度中有大量封建残余。我的祖国?可我该如何回去?国民党中女子从军极大概率只能当个文职——那绝非我擅长的况且国民党内部贪腐严重;共产党,可我得如何寻到伟人们的踪迹?”

    “我,我不想去苏联。”弈春恒突然无力地坐下,抱着头喃喃的地说,“德军对苏联境内进行了日本扫荡式的掠夺,可苏军在反攻中对德占区、德国境内同样有残酷的侵略——侵略,是的,侵略!一场自卫的、正义的反击战在最后竟然有这么一个烂尾的结局!这不能用因果报应来解释!”

    “我居然现在才意识到我身处囚笼之中。”长久的沉默后,她这样自语。

    窗边似乎有什么动静,弈春恒慢慢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了灰暗的窗帘。

    耳畔似乎传来枪声。

    艾弗里希盯着一排尸体,半晌才眨了下眼。

    乌里奇见他久久不动,忍不住上前低喊了一句:“少校。”

    少校没反应。

    “少校!”乌里奇提高音量又喊了一次。

    这次他的呼喊起了效,艾弗里希慢慢转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地低声呵斥:“嚷什么!”

    “……春恒小姐现在一个人呆在您的住处。”乌里奇权衡片刻后说。他打心里不愿让长官和那个亚洲人交往过密,可他也知道长官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急需外物来转移注意力。

    如他所愿,长官暗沉沉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点神采。

    “是的,春恒还在等我。”艾弗里希小声念叨着,“春恒,我的春恒,我的仙女。她,她会包容我,她会爱我。”

    “我,要去找春恒。”

    艾弗里希回来时似乎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忽略掉他身上硝烟的气息的话。弈春恒大概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问了问他是用什么把她从博拉特手中换出来的,然后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一本瓦格纳的剧作集,附有作家本人的亲笔签名,挺有价值的收藏品。”艾弗里希告诉她。

    “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弈春恒评价。

    “但它的政治意义很大,很适合作为一件礼物送给上级。博拉特恰好需要这么一件礼物送人。”艾弗里希说。

    弈春恒仍是不解。

    艾弗里希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解释:“元首认为瓦格纳是一位坚定的反犹太人人士,很推崇瓦格纳的作品。所以其他人也开始了对他的追捧。但是,理查德?瓦格纳,他虽然深恨犹太作曲家贾莫科?梅耶尔,也曾拒绝在伯恩哈特?福斯特的反犹太人请愿书上签字。”

    “那你又是怎么看待犹太人的呢?”弈春恒说这话的同时紧盯着艾弗里希,双眼一眨不眨,生怕漏掉他脸上哪怕最细微的一个表情。

    “我——说实话,我不喜欢他们,很不喜欢。”艾弗里希皱着眉回答,语气里带着些厌恶,“乘人之危,赚人的血汗钱,以次充好,利益至上……我如非必要绝不会和他们交往。”

    弈春恒错愕地挑起了眉:既然厌恶,那他前生救助犹太人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她突然发现她可能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艾弗里希?曼施特莱。

    正当她恍然时,艾弗里希又对她说:“春恒,你晚上还睡那个房间,我就在客厅休息,有什么事的话,一开门就可以喊我。”

    弈春恒:“?!”

    “所以,那原来是你的房间?!”她颤悠悠地问。

    “是的,不过我没住上超过五天。被褥窗帘什么的不喜欢就和我说,可以换。”

    “今天几号了?”弈春恒突然发问。

    “十五号。”

    弈春恒皱了下眉。

    波兰一个月彻底沦陷,那艾弗里希分到这所房子也该得有十来天了。能分到公寓应该说明他不用驻扎在军营。那他怎么才住了不到五天?

    当晚,弈春恒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宿,最终还是坐了起来。

    披衣,下床。她悄悄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她看见艾弗里希斜倚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烟,身旁扔着一堆酒瓶。他的身影在昏黄的壁灯光下显得如此寂寞孤独。

    那一瞬,前世与今生重叠。

    那一刻,弈春恒猛地推开房门奔向了他。

    她喘着粗气站在他面前,隔着刺鼻的酒气、隔着熏人的烟雾向他伸出了手。

    “心里难受,跟我说。”仙女这样告诉她的信徒。

    今生与过去到底是不同的。

    那无羁无依的旅人怔愣地抬头,如溺水者一般紧抓住了那仙女的手,将自己的脸颊靠在之上。

    但他没有说话。

    “我在你身边。”仙女说。

    两行泪从艾弗里希眼中流下,他伏在弈春恒颈间,释放着他的哀伤。

    “他们厌恶我,轻视我,敌视我。我愤怒。我杀了他们。可为什么杀了他们之后我还能感受到那种窒息的感觉?他们还在看着我。他们要我陪他们去死。”

    “你是在呼救啊。”弈春恒轻叹,“你并不愿意做这种事。所以,你要怎样在你的义务与你的良知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呢?”

    “我不知道。”艾弗里希说。

    弈春恒一时凝噎。

    “好吧。”她最后这样无奈地说,“不管怎样,我接受你的全部。你所有的伤口、不同、过错、挣扎:你所有的反抗、顺从、卑鄙、高尚。我会与你一同等待着曙光闪现。”

    “直到寒冬已逝,春日到来?”他问。

    “是的。”她答。

    艾弗里奇很久没有说话。半晌,他抬头直视着弈春恒的瞳仁,问道:“春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是那么小心翼翼。

    弈春恒恬淡地轻轻一笑。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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