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上石拱桥，看过了桥头裹着热气烟雾的元宵小摊，和桥对岸，门前摆着一棵假桃花树的卖排骨面的小店。
    长街上热闹依旧，临近水岸又是一处更盛的热闹。
    叶知让手里的兔子糖人终于吃完了，裴景淮十分自然的收走了木签子，问了句，要不要放莲花灯？
    叶知让上一次放莲花灯，还是很小的时候和妈妈一起玩的，当时她只觉热闹，学模学样的许了个愿，然后就听妈妈说，把灯放进水里，被水流推着走得越远，愿望便更有可能实现。
    她探身伸手，用力把那盏小灯尽可能的推远，可没了她的推力，只靠着徐徐水流，灯飘得很慢，甚至还和其它的灯撞在了一起。
    后来再长大些，偶尔有一年来凑热闹，妈妈没问她要不要再放灯，她也没有了想要借着一盏小灯再许愿的心思。
    她甚至还思考起了，这些灯最后会去哪儿？
    可能等热闹结束，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撑着船，拿着网兜把这些承载着别人愿望的小灯打捞收起，送进它们最后的归宿——垃圾桶。
    可现在，小叔在问她要不要放灯，不爱许愿的叶知让却犹豫了：“小叔放过灯吗？”
    “没有。”
    “那就放一盏吧！你胳膊长，可以把灯推得很远！”
    叶知让拉着裴景淮挤过人群，走到了卖灯的小摊前，她拿了一盏莲花灯，抢在裴景淮之前，付了钱。
    她要请客，让小叔许个愿。
    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小叔今天带她来这儿，看似是在哄她玩，可实际上，是他心情不好，需要人陪，所以她得表现的开心一些，越开心越好，毕竟除了情绪价值，她也没什么能给他的。
    买了灯，裴景淮跟在叶知让身后，一路挤过人群，走楼梯，行至了围了不少人的岸边。
    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叶知让抬手招呼着他过去，他在她身旁蹲下，小孩向他伸出了手：“小叔，打火机！”
    裴景淮从大衣里侧的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推开了叶知让的手，点燃了花灯上的小蜡烛。
    叶知让把手搭在膝盖上，对他小声道：“小叔，许愿！”
    “我没有愿望。”
    “怎么可能？”
    裴景淮想了想：“那就希望，你下次数学考试可以及格。”
    叶知让一听就丧了气：“小叔，你一定要在这么快乐的时候，和我提这么不快乐的事吗？”
    裴景淮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却带着些嘲讽：“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小孩。”
    “这不重要。”叶知让把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水里：“我只在乎我所拥有的唯一性，我应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和你一起放过水灯的人，对不对？”
    裴景淮揉了把她的头，站起身来：“一个小孩就够烦了，再多一个，我怕是要被烦死了。”
    “可小叔会结婚，会有孩子，比我现在更小的小孩。你自己的孩子，你也会烦吗？”
    裴景淮不想回答她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没理。
    叶知让起身跟上他，继续追问：“小叔肯定会有孩子的对不对？”
    裴景淮走回街上，叹了口气：“就冲你这么烦，这件事，我也会仔细考虑清楚，再做决定的。”
    “我很烦吗？小叔很讨厌我吗？”
    “……”
    “小叔，你真的不喜欢我啊？”
    “……”
    “小叔，我不听话吗？我没有给你找麻烦吧？”
    “……”
    “小叔，你看看我，我很乖的！”
    “……”
    “小叔，你别皱眉嘛……”
    “……”
    “小……”
    “叶知让！”裴景淮终于不耐烦的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叶知让，一下没刹住脚，撞在了他身上。
    裴景淮转身，只见叶知让揉了揉额头，后退了两步，满脸无辜委屈的抬头看他：“小叔，你别凶我。”
    “你今天的话尤其多，闭嘴，我不想再听你叫小叔了。”
    “哦。”叶知让低下了头，沉吟了几秒，她突然笑着开口道：“裴景淮，你能不能别讨厌我？”
    裴景淮没想到小孩会叫他的名字，他愣了下，转身就往前走，叶知让忙是追上，试探着小心抓住了点儿他的袖角，一边往前走，一边抬头看他：“你生气了吗？”
    “小叔，你别生气嘛……是你不让我叫小叔的，我不叫你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和你说话？”
    她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虽然叫裴景淮这个名字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但你一定是最好看，最善良的那个，我只有一个小叔，我很……”
    “什么？”裴景淮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
    叶知让低着头不说话了。
    她目前还没有勇气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他，哪怕是以侄女的身份。
    裴景淮懒得深究，只道：“我不喜欢话太多的小孩。”
    “哦。”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叶知让正寻思着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歇一歇时，裴景淮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皱起了眉，左右环顾了一下，对叶知让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接个电话。”
    “我不能一起去吗？”
    周围太嘈杂，裴景淮又急着去接电话没听清，只道：“别乱跑。”
    叶知让点了点头，看着他迈着长腿，穿过人群，走进了少人的巷道。
    她往靠墙的位置走了几步，转头发现了街对面有一家串珠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离着也不远，她朝裴景淮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放心的小跑到了街对面。
    叶知让看着满满几大盒珠子，犹豫着挑起了刻着自己想要的三个字的珠子，挑的时候还额外多挑了两颗“平安”，先递给店员小姐姐让她帮忙用红绳串成手链。
    她想要的那三个字，实在不好找，又担心小叔会打完电话突然回来，她越来越慌，越慌越急，找了十几分钟，她在感叹裴景淮打了太久电话的同时，也终于是凑齐了最后一个淮字。
    店员小姐姐动作很快的帮她编好了手链，叶知让把刚找到的珠子递给她，让她帮忙连带着红绳一起包起来，她想带回家自己编。
    付完钱，又等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是瞧见小叔从人群中朝她走了过来。
    叶知让攥紧了手里的平安手链，裴景淮也没解释他为什么背着她，接了这么久的电话，两人莫名安静的一起继续往前走。
    看过了皮影戏，巨大的莲花灯，会转头的兔子灯，还偶遇了被迫上班的羊驼，和一只戴着小平安锁项圈的三花猫。
    在高塔钟楼下，开放的寺院回廊前，他们站在热闹的人群中，看见了属于今晚最绚烂的烟火。
    十里长街，一轮明月，千万朵烟花在夜幕中绽放，回首，灯火阑珊，他在她身后。
    ……
    在原路返回的路上，叶知让犹豫了半天，小心拉过了裴景淮的手，她把那条已经攥热了的手链，套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后笑盈盈地抬头看他。
    裴景淮皱了下眉，抬起胳膊看了看小孩给他戴上的小玩意儿，一串平平无奇的红绳中间穿着两颗珠子，一颗上刻着平，另一颗上刻着安。
    平安，是叶知让能想到的，给裴景淮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