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征高丽

    如果说以前对杨木木来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只是电视剧里鞠躬哈腰的一点封建余孽,那么时至今日,终于在许廷辅身上得到了具象的表达。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拖着病体来见许廷辅。或许是……那一点点不甘心吧。

    但具体不甘心什么,她又说不清,看到许廷辅依然俯首顿地的拜她,杨绫心中复杂,想从许廷辅眼里看出一丝对她的恨,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恨我呢?”

    杨绫咬牙切齿,反观当事人倒很平静。

    “奴婢深受皇恩,却没能替陛下择选美人,得此结果,无话可说。”

    杨绫唇角一抽,心中有一丝连她没有察觉的冲动:“怎么,你果然收了人家的贿赂?”

    许廷辅笑了笑:“像王昭君所遇到的那个画师?那奴婢倒是未曾。”

    那点波澜骤然平息,像雨水落入江海了然无痕:“你没骗我吧。”

    “奴婢只有一个脑袋,砍一次和砍两次有什么区别,但奴婢真真没有做过背弃主子的事。”

    “哼。”杨绫冷笑一声,视线转向一旁的毒酒,匕首,还有那一条雪白雪白的,细腻光滑的丝绫。

    如果说之前,她还可以狡辩说这个宦官也不是什么好人,是自作孽,不可活,而如今,却是实打实的……

    况且就算有,难道受害者有罪,就活该成为受害者了吗。

    杨木木,你在想什么呢!

    你就是刽子手,哪怕你明知许廷辅命中注定是要死在这里的,哪怕你是受人协迫,可这刀是你亲手扬起来的,你的罪孽,就洗不清。

    “小主,您是在……自责吗?”

    大约是自责这个词在这宫里太过新奇,许廷辅问的很是纠结。

    谁知杨绫十分坦荡,大大方方的“嗯”了一声,承认了,这又让许廷辅险些被震碎了三观。

    好在他修补自己三观的本事也非常强,和点脑子里浆糊的糊张纸上去,勉勉强强还能用。

    “公主,您别这样。”

    他坐直了身子,平生第一次把自己放到与上位者平齐的姿态上——反正死都要死了,还管什么尊卑。

    “我出生的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我阿娘连带着我一起被典给了一位没有子嗣的豪绅,另一件,是北周的大司马,卫国公的第七女,与当时的骠骑大将军喜结连理——也就是先帝和文献皇后。”

    “这么说是不是有些不要脸,但对我来说,比起原来那个只能靠典卖妻儿才能度日的爹,在土豪家里的日子,虽也没有关爱,却至少能填饱肚子,我是不知什么叫新婚之喜,但私以为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哪怕我阿娘给那人生了一个男孩,我还是被卖进了宫,只因为举家搬迁的时候不想带上我这个累赘,也是那一年,武帝改元天和,大将田弘灭了宕昌国,前朝后宫的一片和乐的背景下,是皇帝针对权臣宇文护的一场暗流涌动,从此再没有吃不饱的忧虑,只有害怕吃不上下一顿的恐惧。”

    “公主,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在被出卖,最好的日子只有幼时像捡宝一样捡一捡别人扔在地上的剩菜,还有在陛下身边的这几年。幼时是口腹之欲,只想着要吃饱被打死也无所谓,这几年全是思虑,但终于没有了害怕被人打死的恐惧。”

    “这个世界一贯是拜高踩低,从不把人当人看,宫里宫外都一样,可这几年我总算过得像个人了,多少人死也没有个人样,我已经太值了。”

    “您能体会吧,您在宫外生活过,和宫里这些一出生就活在顶端的贵人不一样,所以您总能看见我们这些下人的不容易。我听说您宫里伺候的,除了阿肆阿葭,其余人大约十天就要轮换一次,送走的理由五花八门,说句大不敬的,您编借口的样子很拙劣,连奴婢都看得出您是不想跟她们生活太久产生感情,以免将来伤心。”

    “可您心也太软了,连我这个老不死的跟您不过说几句话的交情您也不忍心,难怪陛下会这么担心您了。”

    “担心?”杨绫讽刺十足,哪个当爹的是这么个担心法。

    许廷辅叹了口气:“公主啊,乱世才结束了几年啊,何况如今哪里算得什么太平年,您若连人都不敢杀,这个公主也做的太名不副实了。”

    “还有您的那些小聪明,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您的伪装太容易看破了,任谁都看得出怎么让您妥协,这是大忌。”

    “你说的对。”杨绫闭上了眼,她那点小伎俩,只不过是一点商人把戏,本来就是你我心知肚明的场面,阴着来,她不会。

    一声长叹带着经年的疲倦,又似喃喃自语,又似虚心下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许廷辅道:“您的优势,就在于您的出身啊。”

    门外的侍卫提醒杨绫,陛下要求许廷辅上路的时间已经过了,不能再拖延了。杨绫只好半知半解的退出去。

    许廷辅在侍卫的监视下,本想选择那条白绫,因为这种死法最省力,不见血腥也不痛苦,可……

    许廷辅看着禁闭的门——刚刚杨绫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于是,他将手移向了一旁的匕首。

    “若有来生,奴婢还愿意伺候陛下。”

    因为,他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人生了。

    说完,他朝着杨广的方向磕了个头,随之引颈就戮。

    鲜血喷涌而出,浸红了那幽静的白。

    ……

    门外杨绫有些恍惚,阿肆及时的扶住了她:“真可惜,若是许内官及时引荐,凭侯夫人的美貌必然能独获恩宠,何必如此凄苦。”

    杨绫看了她一眼,心想,其实阿肆也是一出生就在云端之上的,即便中落,眼里是看不见许廷辅这样的人的:“不可惜了,其实与其困于这宫墙之中,不自由又庸碌的活一辈子,不如燃尽自己最后一点骄傲,轰轰烈烈的……”

    就像那个不可说的,吊死在皇宫里的宣华夫人。

    想到这,杨绫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原来是菀菀类卿的剧本啊。

    “阿肆,你觉得我像什么呢?”

    阿肆想了想,答:“金枝玉叶?”

    “不。”杨绫摇了摇头,“我像祭台上摆放的贡品,包装的精美又华丽,祭台下的人们仰视我,谁也不敢对我生出不尊重的欲望,我被供奉在那里,没有别的用途,等彻底烂了,凉了,就会被扔进垃圾桶里。”

    “公主……”

    “别担心。”杨绫会心一笑,“我才刚摆上桌,还香着呢,总得放一阵再丢。”

    后宫这一点的小插曲也许让杨广为之稍稍停留了一点点的脚步,很快,他转过头去,又朝着自己的帝国大业稳步前进。

    军容齐备,整装待发,杨广又一次拖家带口的奔赴前线,而这一次,他也似乎是铁了心,要给杨绫安上一双见过世面分眼睛和铁骨铮铮的后脊梁,所以,对外宣称年仅八岁的四公主,也在这次随军的名单上。

    很多大臣觉得离谱,往日里杨广带着杨杲或是元德太子的三个幼子或是广平长公主的幼子,再或是南阳公主到处乱跑也就算了,男孩们虽年幼但都是龙子皇孙早晚要见世面,南阳公主虽是女子但毕竟宇文士及也随军,很多臣下也会带着家属一起安置在后方。

    唯独四公主……她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孩子,虽然也可以嫁人了但还没有嫁人的孩童。

    可惜杨广□□惯了,他一不在意女子随军阴气重的说法,二不在意孩童在战场上危险的谬论,毕竟跟在皇帝身边,再安全不过,所以大多数人只是敢在心里置喙两句。

    不过南阳公主听说后倒是有点意见,往皇帝皇后那里跑了好几次,都准备放弃了结果听说杨绫近几天有半夜惊醒的毛病,吓得她来看了杨绫好几次,然后又多往皇帝皇后面前跑了几次。

    不说杨广烦不烦,杨绫都想喊她歇歇了。

    可是小产过后这段时间,如流水线般的补品不仅将杨晗的身子调养好了,还把精力养出了十足十,富余的似乎必须伴随着这一趟一趟的折腾挥霍出去。

    杨绫劝解无果,随她折腾了。每天听着杨晗无休止的折腾,安排这样那样的补药,帮她布置出行要用的一切,吵闹里也增添了许多别的东西,让人心里痒痒的。

    后来她不知道听谁说的,半夜惊醒是接连惊吓后,侯氏和许廷辅的鬼魂作祟,她又找来了大师,跳大神一样在杨绫的宫里做法。

    虽然迷信,但还挺有用的,杨绫当晚就睡了个好觉。

    因为杨晗找来的大师不是别人,正是杨绫那个爱好坑蒙拐骗而且不着四六的史老师——也就是袁天罡。

    师生两人相顾无言,却又好像把什么话都说了,史老师趁着驱散众人对着杨绫一通“哞咪哞咪哄”的时候,悄悄说了一句话。

    “再坚持一下,老师既然把你带出来了,就肯定把你平平安安带回去。”

    杨绫的眼眶瞬间红了,好险没有冲上去抱着史老师哭出来。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做公主一点也不好玩。

    之后四公主就多次以睡眠不佳为由,让袁天罡进宫跳一段,而每次看完袁天罡优雅的舞姿,当晚都能睡上一个好觉。

    于是顺理成章的,袁天罡“被迫”跟着四公主一样踏上了北征之路。

    本来杨绫还有点担心,万一老师年纪大了受不住怎么办,结果发现自己多虑了,上回跟着李世民他们走陆路确实有点辛苦,但这次随着大军是走水路的,她所住的地方,说是豪华游轮也不为过了。

    除了一个机器运转,一个纯人工的区别。

    快被闪瞎的杨绫粗略扫了一眼,房间里连摆件都有……说是去旅游的都不为过。

    杨晗都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见她出来了,还问她满意不。

    杨绫心里,满意满意,比二十一世纪的我出个远门只舍得买硬卧的日子过得还舒坦,果然只有穷是千年流传的,你们不亡国谁亡国。

    面上:“谢谢阿姊替我安排。”

    出了门,小孩子那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情绪也逐渐消散了,杨广眼见着杨绫又一天天活泼起来不可谓不舒心,所以时不时的召她过来一起吃饭。

    偶然一次杨绫杨晗和“妇女之友”杨暕坐在一起,三兄妹正乐呵的在开茶话会,天使传召,说杨广忙完了,要见杨绫。

    结果杨暕那个大傻子,说自己也好久没有去给杨广请安了,非要一起,最后船上的一家四口难得齐齐整整的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杨广全程跟吃了苍蝇似的如鲠在喉,唯杨暕和杨绫吃的香。

    杨暕是没心肺,杨绫是乐得看杨广吃瘪,晚上回去还要在袁天罡面前学了一遍杨广的脸色,笑够了才肯回去睡。

    自那之后杨绫就天天跟杨暕厮混在一起,俩人也算臭味相投,跑到陆地上投球走马,打鸟捉鸡。而这招非常有效,杨广找杨绫的次数呈现指数级的显著下降。

    起初杨晗不放心这一大一小两个不靠谱的,还总来找他们,结果这俩已然是玩疯了,自己疯不过瘾,非拉着她和她身边的马夫人凑齐了四人组的马球赛,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逐渐和大部队脱离开来。

    杨晗暗骂这俩完蛋玩意,早晚得叫杨广骂个狗血喷头,加之亲哥亲妹哪有亲老公亲儿子亲,甩下马夫人和几个会武功的婢女看着他俩,吩咐要是他俩玩太脱就绑了扔船上。

    幸而杨暕挨骂的次数多,多少有点顾虑,发现确实慢了,自发的就拖着杨绫往前追了。

    杨绫暗暗挑眉,还行嘛,傻子也知道惜命。

    驾马跟在身后,眼中逐渐清明:

    这已与她去年走过的那条路开始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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