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案桌上的红烛轻摇晃动着,烛光映着昏暗的房间明暗交杂,照得四处斑驳,晃混了新房喜庆的气氛。

    厢房内一览无余,处处是喜字的喜庆。红木床边坐着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女子坐得端正,闭眼蹙眉,仿佛烛光也晃乱了她的心绪。

    “吱呀”的一声,门被打开。女子慢慢睁开眼睛,往纱帘后门的方向看去。脚步声从门口穿来,越来越近,直至纱帘。纱被挑起,走进来一个穿着新郎服的少年郎。

    少年看向女子,带着些喝了酒的憨气,对女子一笑,走上前,仿佛想对女子说些什么。

    突然,女子看到少年的身后涌起无尽黑暗。与此同时,少年的身上窜出一团火焰,火势凶猛,火舌瞬间将少年包围。

    “不!”女子失声叫道,不顾礼仪地上前想将少年拉开。少年看着她,依旧笑着,冲女子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跌入黑暗中。

    “不行!”女子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你……”少年温柔的看着女子,眼中漫起浓浓悲伤。他挣开了女子的手,往后倒去,瞬间被黑暗吞噬。

    心脏被自责、悲伤、愧疚包围,挤得满满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掉。女子捂住胸口蹲下,豆大的泪珠不断从脸颊滴落。

    她闭着眼睛,觉得头痛欲裂,汗珠夹着泪珠碎在青玉铺陈的砖上,在寂静的房间荡起涟漪。

    女子努力的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红烛、案桌、红木床、纱帘……她眼前可以看到的一切好像都在旋转,互相缠绕交杂,揉匀了搅散了再包裹住她。女子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可她也被黑暗包裹着。

    “对不起……”

    “不该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

    “对不……起……”

    她不断的道歉,直到再也支撑不住。

    “皇后……”

    朦胧中,好像有人在轻声唤她。她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做到。她只能躺在床上,思绪渐渐恢复清明。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却隔了许远:“皇后这样多久了。”语气淡淡的,并无焦急之意。

    另一声音响起:“回陛下,娘娘昨夜开始高烧不断,太医连夜施针娘娘也不见醒,婢子一时着急才不顾侍卫阻拦唤出皇上。”

    寝室沉静了下来,许久,皇帝才长叹了一声:“你去太医院将太医令叫来给皇后诊治,待皇后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旁边伺候的小宫女不由惊呼“娘娘?娘娘醒了!”

    她看着床帏,眼神涣散。一道脚步声撞入她的耳中,缓缓飘向床边。

    “皇后醒了。”皇帝俯视着她。那是他的皇后晨子清。其父晨延秋曾任中书侍郎一职,权倾朝野。其兄晨子泉曾任太子太傅,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至于为什么说都说曾经,因为晨家早在一年前就因协助太子谋反而被满门抄斩,太子也在一年前被贬为庶人入狱。而他在昨天下了一道圣旨,将太子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皇上真要处死太子,再无余地吗。”晨子清坐起,看着皇帝眼神哀切。

    皇帝仿佛被她的哀痛灼伤,避开了她的眼睛,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晨子清打断:“陛下当真信了昨日高学士列出的太子二十四罪?”她的承德,她的孩子,清白与否她再清楚不过。纵使那孩子不是她亲生的。

    “朕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面的百姓信不信。”皇帝垂下眼,轻轻落下一句话。

    晨子清笑了,早该知道的,早在十五年前还不是皇帝的他,用剑刺穿那个少年郎的时候,就该知道他是一个自私冷血的人的。可即使知道,她还是得为她的孩子谋一丝生机。

    她跪在君前,道:

    “我没有生过承德,承德是沈妃拼了一天一夜的命生下来的。

    “我也没养过承德,他五岁来到我身边,我就把他放给宫女嬷嬷。天冷我没没他添过衣,下雨我没给他送过伞。他若是不重礼仪我会重重责骂,他若是轻视学业就要被罚跪思过。

    “他一个人,晃晃悠悠的一个人长大了。我没有给过他什么,不过只有一个太子的名分罢了。不过一个太子,皇上大可以废了他,给承礼、承仁……让承德退的远远的,去吃斋念佛为国祈福,去耕田种地自给自足,就算这样也不行吗?皇上一定要杀了他吗?”

    皇帝偏过头,不愿与晨子清对视:“萧承德纵下属强抢民女掠夺民财,是为不仁;起兵谋反窥视皇位,有违臣之本分;在牢内暗讽君上大放厥词,是为不忠不孝……”

    晨子清自知求情无望,她看着皇帝,眼神尽是嘲讽:“那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废了我呢?太子一死,国不可一日无储君。皇后还在再立太子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再者,我一介罪臣之女,久居高位,多有不服。这个位子,我坐不了,还得提防着旁的人惦记。”

    皇帝自然明白她在暗指什么,皱着眉:“只要你安分守己,你自然还是大周的皇后。”说罢,又想起晨子清刚才那些绵里藏针的话,心中怒火烧的越甚,便要转身拂袖而去。

    “我梦到三皇子了。”晨子清轻飘飘一句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同二十年前一样,就站在笑着。仿佛在嘲笑我们肮脏龌龊……他说我们很配,你是乱臣,我是贼子,哈哈哈哈哈……”晨子清笑出泪来,她看着皇帝,看着他的背影。

    旁边的小奴婢大气不敢喘,宫中的三皇子承礼乃贵妃高氏所出,如今不过十八,圣眷正浓,宫中人都猜测他会是下一任太子。可这个三皇子不像皇后娘娘说的那个人……

    突然,小宫女像想到了什么,不禁浑身颤抖,她想起来了,那个三皇子是……

    小宫女呼吸急促,这算是宫闱秘事了,若日后陛下想起,说不定将在场知情人灭口。小宫女脸色惨白,她不禁看了看在大厅站着的桃白姑姑。桃白端庄的站着,头却谦卑的低着。

    “晨子清,你何必如此?我说了,你要是安分守己你不会有事。”皇帝没有转过来,但他一向稳重,这句话中的怒意明显,让人一惊。

    “不会有事?皇上诛了我的家人,杀了我的承德,要我自己在这世上活着,受万民一声皇后千尊。然后看着他人讥笑,骂我德不配位,骂我踩着家人的尸骨稳坐皇后之位。我得每天这样活着,每天叩谢皇恩?”

    寂静,整间寝室浸满死气,小宫女吓得屏住了呼吸。皇帝长叹一声,终是离去了。

    晨子清倚在床边,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桃白,把药拿过来吧。”

    小宫女猛的一颤,她不敢看晨子清,视线飘到那碗她刚刚才端来的药,期待又恐惧。

    桃白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泪水很快浸润眼眶。她又低下头,顺从的把药端过去。

    桃白将药放在桌子上,随后便快步上前跪下,她抬起头,看着晨子清,眼中满是不舍与怜悯。

    晨子清被桃白的目光刺痛,她与桃白相识三十年,一同成长,情同姐妹。如今,自己也只剩桃白这一个亲人了。

    晨子清扯了扯嘴角:“宫妃自伐,累及家人。若我喝了这碗药,我又能累及谁呢。”

    “扑通”一声,小宫女跪了下来,她听懂了晨子清的言中之意。可是她能怎么办呢,高贵妃拿她家人的性命威胁,她又如何能不从?

    宫中人人皆知皇后大势已去,投靠高贵妃才是活命之道。当高贵妃身边的婢子将鹤顶红拿给她时,她几乎马上就答应了。

    她脸面伏地,身体止不住的发抖。皇后怎么会知道呢……她想起了皇后平日待她们的好,可是……可是那是她一家人的性命啊。

    桃白泪水盈盈,伸手握住了晨子清。碰及那处冰凉,桃白再不能自抑,别过头去啜泣了起来。

    晨子清安抚的拍了拍桃白:“是我累了你,让你陪我受苦好多年。”

    桃白抹去泪水,哽咽道:“娘娘别这么说。没有娘娘,没有晨家,婢早就成了这世间的一缕幽魂。倒是娘娘,当年的一时糊涂,苦了这么多年……”

    晨子清一下子陷入回忆,想到那红烛,喜床上的自己,还有那个,含笑的少年郎……

    桃白自知食言,又不忍看着晨子清如此。她起身走到小宫女面前,小宫女将头低的更低。桃白俯视着她,问到:碗里的东西你比谁都清楚吧。是谁指使你做的,高氏,还是李氏。”

    小宫女不知事情是如何败漏,颤声道:“贵妃娘娘扣了奴婢的家人,奴婢……奴婢不敢不从……”

    桃白沉默片刻,冷道:“站起来回话。”

    小宫女忙站起来,但因为心中实在是慌,刚才又跪久了,几次滑下。桃白拉起她的手,小宫女一愣,随即大喜。

    之前晨家未被抄家时,皇后宫中奴仆三千,礼仪严苛。那时小宫女年幼,只是听那些宫女在不忙时闲聊两句,说皇后身边的那几个姑姑,属桃白最是亲和,宫女犯了小错她也只是耐心教导,并不处罚。

    她这次犯了错,可实是情有可原,桃白姑姑为人亲和,也许会……

    心中微动,可下一秒,她感到自己被桃白猛的拉过去,随机胸口一热。小宫女缓缓低下头,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在她的胸口。小宫女想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力气。

    “什么东西,几条贱命,也配来脏了娘娘的眼。”桃白轻轻一推,小宫女看着桃白,那张素日温和的脸逐渐扭曲模糊。小宫女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永远失去了机会。

    “桃白!”晨子清淡淡的看着这一切,突然出声唤道。

    桃白恭敬地上前福身。

    晨子清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你何必杀她,她也有苦衷。”

    桃白笑道:“您是皇后娘娘,昨日是,今日也是,容不得他人作贱。凭她有什么苦衷,打错了主意,便是该死。”

    更何况她要投靠的那个人,焉能让她知道那么多还活着。论折磨的手段,只会比桃白狠毒千倍,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当然,只有那个小宫女才会相信高贵妃允诺的荣华富贵。

    晨子清叹道:“我气数已尽,临了想想,这一生,为人子,未尽孝道;为人妻,却弑亲夫;为人母,护不了子;为人主,不能贤德;为人臣,祸害家国。罪孽滔天,罪无可恕。若能重来,我晨子清愿日日行善为大周积善积福,以望大周百年延绵,国富民安。”

    “娘娘……”桃白想阻止晨子清继续讲下去。

    晨子清一抬手,笑中带泪,满是凄凉。她看向桃白:“把那碗药拿给我吧。”

    桃白跪下,声音哀极痛极:“娘娘如此,倒是遂了那人的意。”

    晨子清摇了摇头,眼神流露悲伤:“我最近夜夜做梦,梦到我还是相府三娘子,你和桃心在我身旁……”

    桃白闭上眼睛,还是将药碗端去。

    药入口,只觉一阵苦涩。顺着喉咙滑落,随即五脏六腑开始翻搅,随即胃内像是火般灼烧。

    晨子清就这样感受着腹部翻腾,视野逐渐模糊……

    她仿佛看到,她坐在床边,少年郎掀起她的盖头,眼中盈盈笑意……

    她张了张嘴,风中传来细弱呢喃:“罪人晨子清,原以残躯殉大周,残魂烹热油。永生永世拷得枷锁,以赎此生之罪。”

    桃白抱住晨子清倒下的身躯,讲她放在那白玉镀金的凤榻上。为她擦去唇边的血,画好妆容,脱下她身上象征皇后的尊服,换上桃白放在匣子深处从原相府带来的襦裙。又点燃榻边的蜡烛,用蜡烛烧了凤袍,烧了床帏,火舌顺着蔓延,吞噬着整个宫殿,很快殿内就燃起大火。

    大周四百二十五年,佳帝猝死,少主登基。主少国疑,薛后垂帘,意图谋反,手握兵权,引发宫变。大顺元祖进宫救驾,混乱之中少主崩逝。元祖登基,众望所归。大顺史始。大顺十六年,太子谋反,废太子。大顺十七年,废太子数罪并发,处死。大顺十七年,先元后逝,尊高氏为继元后,高氏子为太子。
新书推荐: 望天之通神宝录 末世重生:我,氪金狂魔,吓尿你! 一家六口起乩 诸天从恶魔高校世界开始签到 掌门通天路 豪门女婿是渣男 他似火(军婚 高干 婚恋)免费阅读 语文老师的升迁之路 不败王歌:末日异能降临 斗罗之玄天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