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

    幽香梅枝云中立,长安万户银被披。风来云银落满地,使人方知皆是雪。又是一年冬至。

    一辆马车停在相府门口,马车旁的婢子忙上前扶下一女子。那女子披着一大白狐皮的大裘,许是惧寒,那女子将大裘的帽子戴上,脸被帽子遮得严严实实。

    门口四个小厮站守,婢子上前递上帖子,道:“我家夫人来访,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望郎君快些通传。”

    一位小厮接过,看了一眼贴子上的人家,又看了一眼来人,撇到那女子的面容时不由惊住。彼时雪映日影,给那女子周遭照出一身冰影。

    那女子抬眸望去,眼中一片清冷,宛若深冬冻入人心的冰刃。小厮惊讶于那张熟悉的面容,愣在原地,只脱口而出:“二夫人?”

    另一位小厮顺着看了过去,也呆住了。不过他倒是很快回过神道:“夫人稍等,我这便去。”说着便跑走了。

    不过多一会儿,晨府的管家便匆匆过来,客气地将女子请进去。留下门口四个小厮面面相觑:“和……二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晨弈秋正在书房翻阅,忽的一婢子前来唤他去前厅,只言贵客至。再追问贵客是谁,婢子只是道薛家来人了。问不出所以然,晨弈秋只得起身前去。

    见长青院前奴仆围了一圈,见晨弈秋来,又忙散开各做各的事,不过时不时看向晨弈秋。晨弈秋虽有疑问,但也没过多停留,自己进了主厅。

    见里头王老夫人同一女子正在交谈。听见门口有响动,女子慢悠悠转过头来,晨弈秋开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那张脸,与他的亡妻云思婉如出一辙。目如潭水幽深,眉似垂柳扶风。一颦一笑春风漾波,一举一动如日生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那女子走来,迎朝晖而站同晨弈秋对视,白狐大衣倾满斑驳,晃了他的眼,同时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带回,他对上那个女子的眼睛,顿时知道眼前人是谁。

    晨弈秋拱手行礼道:“思明郡主安。”

    思明郡主云思嬿,荣安大长公主的长女,云思婉的双胞胎姐姐。

    云思嬿云思婉二人生的极像,除了那双眼睛。云思嬿长年行走于沙场,眼神皆是刀光剑影。云思婉自小在长安长大,眼中装满了长安的花团锦簇。

    云思嬿颔首道:“我随将军入长安祭祀主家,路过于此,特来探望。不知是否叨扰。”

    云思嬿嗓音如其人,宛若春季绵雨入长流,平淡没有起伏,却教人感到丝丝寒意。

    晨弈秋忙道:“自然不会,阿姐来此,三娘瞧见了不知会有多欢喜,我这便让人将她唤来。”说着便看向一旁的婢子,婢子行了礼便下去了。

    闻此言,云思嬿眼中方有些笑意:“如此便好。方才你唤我郡主,我还以为晨相同我生分了。”晨弈秋忙道不敢。

    晨子清很快赶来,见到那张熟悉的脸难掩悲伤,呜咽了声“姨母”便扑了过去。她扑得快,披风随风散出,落在雪上。

    云思嬿忙接住,细细打量了晨子清,便将她拥入怀中,哽咽道:“都这么大了,像极了……”

    云思嬿嫁与卫国公薛桑满的堂弟薛桑道,二人育有一女薛白烟。此女年幼时同父母征战沙场,几年前回长安探望亲人。恰逢圣人设宴,受邀前往,不料一杯毒酒命丧宫宴。

    晨子清欲从云思嬿身上寻得亡母的样子以求得安慰,又怎知云思嬿看着她亦想起了年幼无辜的女儿。二人相拥而泣,哭着已不在的人。

    晨弈秋一旁劝慰许久,终于止住二人。这时晨府的娘子们也陆陆续续来见客,云思嬿低头帕子抹了抹眼睛,抬头便笑着同娘子们寒暄。一旁的婢子们也讲云思婉带来的礼物分给娘子们。

    忽的一婢子前来禀告,云志身体不适似感风寒,不便前来见客,只得派遣婢子前来恭问郡主安。

    云思嬿不在意状,手一挥道:“一切安好,云志妹妹安心养病便是。”

    说着又看向晨弈秋,似恍然大悟道:“晨相新婚,我来此地见一切如此,又遇清娘,一时兴奋便忘了。晨相莫见怪。”

    晨弈秋忙摆手道:“本是一家人,阿姐何必说这客气的话。”

    云思嬿笑容淡淡:“你的喜宴,我原是要来的。不过卫国公先前嘱咐了下来,让薛族中人挑一嗣子过继。前些日子忙着这事到没空前来。”

    晨弈秋笑道:“我同夫人理解阿姐,阿姐此番来也是一样的。阿姐许久没来,倒不如让大家陪着阿姐逛逛。”

    云思嬿也点头,随后转头看着娘子们笑道:“也好,你去忙你的罢。我瞧这些仙姿娇容的娘子也开心。”

    那些娘子方才都拿了云思嬿的礼物,哪里还有不乐意的呢,叽叽喳喳地将云思嬿带了出去。

    彼时寒风冽凛,院中处处银装素裹,唯有晚冬梅身姿挺立,开得鲜妍明艳。花蕊中孕怀白雪,雅致入画。

    一路说说笑笑,云思嬿饶有兴致。走至花园,倒望着梅出了神,拉着晨子清开口道:“我记着,你母亲最爱在冰天雪地时跑出来看梅花,我让婢子们折给她她倒不愿,还埋怨了我。她说,若被人精心挑好了,剪成人爱看的模样,再放到漂亮的瓶子了,那还叫什么梅呢。”

    众人见她难过,有意着转了话题,起哄着让六娘晨子茉在云思嬿面前表演一番。六娘晨子茉也不含糊,将当日给晨子清看的招式又展示给了云思嬿。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云思嬿讲的那一番话晨子茉听进去了,因此她没有将树枝扯下来,只是拿了根带子在树杈处打了个结再跳下来。

    云思嬿眼前一亮,她见六娘晨子茉是这其中最小年纪,却不怕生,从方才那行云流水招式来看武功底子也不错。心中便有了些心思,暂时按下不表。

    众娘子喝彩,云思嬿也由衷赞叹:“小小年纪有此姿态,倒是比我幼时强上许多。你叫什么?”

    晨子茉略羞涩道:“我是晨府六娘晨子茉,这是我的妹妹。”说着便将晨子荷推出来。

    云思嬿听闻晨府有一双生子灵巧可爱,一直不得见。今日得了巧,心中自然欢喜,一把揽过二人便夸了起来。众人自是欢乐。

    到了晚上,王老夫人设起了家宴以招待云思嬿,云思嬿三番推辞不过只得应下。

    晨弈秋问道:“阿姐可要宿在晨府?下午夫人便将湖月院收拾了出来。阿姐若想可马上入住。”

    云思嬿摆了摆手:“我住薛府便是。”随后又笑:“薛府正巧在大长公主府旁边,也是不赶巧,我阿娘一走我便来了,不然也可走动走动。”

    晨弈秋给云思嬿斟了杯酒:“阿姐可要在长安长留?”

    云思嬿笑道:“罢了,军营要事繁多,一刻也不得抽身。前些日子军营还想着征召写幼子从小练武,这不,我刚到长安那些世家便想着将那些娘子郎君们推过来。”

    王老夫人皱眉道:“自家的孩子放到军营里长着,也不心疼?”

    云思嬿乐道:“那些千金哪能一只呆着,不过混个名熟罢了。日后被人举荐,圣人面前也可说道一番。若日后真想去军营,凭那身份履历,哪里用得着从小兵做起。”

    晨子茉好奇道:“阿娘说过,只有男儿才去军营。娘子也可去吗?”

    云思嬿严肃道:“自然。我自小便在阿爹的军营里长大,而后又跟着夫君四处征战,军营可不是个只有男子的地方。如今,在我底下的小兵足足有八万之多。”

    众人惊叹。

    云思嬿看着晨子茉,半开玩笑道:“我自觉与你这孩子有缘,你若原来,我这儿自有你的名额。以你之姿,他日定能成人中龙凤。”

    晨子茉认真道:“单我一人不成,我需带上七娘一起。”

    云思嬿打趣道:“那我便是赚了,要一个娘子还送一个娘子。”

    众人欢笑。

    李姨娘却仔细琢磨着云思嬿的话,心中也有了些打算。依靠着相府,六娘七娘未来的亲事总不会太差。可人晨弈秋也有自己的亲生孩儿,若遇到个好的岂能先想着六娘七娘?

    但若六娘七娘进了军营,好运得了军功,届时若能同郡主一般手下管着几个兵,前程岂不远大?

    打定主意,李姨娘立即开口道:“思明郡主。”

    众人皆顿。

    云思嬿淡淡看了她一眼,问道:“这是?”

    王老夫人见李姨娘满脸殷切,心中顿明,暗叹一声,只答:“是我家大郎的妾室,李氏。”

    云思嬿笑道:“原是李娘子,李娘子唤我何事?”

    李姨娘笑得热切:“我方才听人说,郡主下午还在花园夸了我们六娘子。我见识不如郡主多,依郡主看来,我们六娘子可够得上去军营的资助?”

    此话问得直白,晨弈秋皱起了眉头,王老夫人也面色不虞,仍打着圆场:“她说着玩笑话呢,六娘还小,以后的事远着呢。”

    云思嬿嘴角有了丝笑意,顺着王老夫人的意略过了李姨娘。李姨娘顿时急了:晨弈早死去多年,自己唯能依靠这两个女儿。两个女儿虽不管她叫娘,可被叫娘的那人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为这二人打算的可不只有自己吗。

    随即心一横,走出来跪在了云思嬿面前:“郡主,我这人最是愚钝。他人若是不把话说明白,我便不清楚。郡主您今日只说,六娘能不能去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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