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的目光一开始是只系在方雪身上的，走着走着，眼前有人挡住了他，他诧异地抬头，见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
见对方面色不善，周伟看看一脸复杂的方雪，迟疑着问：“这位是？”
许润更在方雪之前先开口：“我叫许润更，跟方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顿了一秒，他语气加重，眸中的寒气要溢出来：“你，是方雪男朋友？”
周伟探寻地去看方雪，方雪冲他点了点头，一脸恳求，周伟就硬着头皮说：“是，我叫周伟。”
一声“是”令许润更的脸上阴云密布，他充满敌意地打量周伟，眼神像冷刀，当中迸出难以掩饰的嫌恶。
“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开源酒店当厨师。”
“要在京市安家？”
“打算在京市干几年，回老家买房子，回去自己干。”
听到这里，许润更已气得胸膛微微起伏。
他脑中已浮现出方雪被周伟带回老家结婚，跟着周伟起早贪黑地开店忙碌，没尽头地吃苦受累。
许润更黑着脸，语气很强硬：“我们去那边单独聊。”
周伟脸色微变。他感觉许润更是专门来揍他的。要论块，他不是许润更的对手。
方雪知道许润更对她的“男朋友”不满意，心里很担心，叫住许润更：“哥！”
许润更转首，低声安抚她：“就跟他聊几句，了解一下他为人。”
跟方雪说话的时候，许润更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语调也很轻，像怕吓到方雪一样。跟刚才判若两人。
方雪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俩走到远处。
许润更走在前面，在草坪处站定了，转过身，冰冷的眼神笼罩住周伟。
剪裁合身的衬衣西裤显得他修长挺拔，体格精壮而匀称，显然是有规律的锻炼习惯。
他这一切，也显然是普通人达不到的阶层。
周伟心里压力陡增，慢慢跟过去。
草坪边缘的地灯射.出暗黄色的光，打在许润更棱角分明的脸上，暗影错落，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但他浑身散发出的戾气却如此清晰。
他简单直接：“请你立即跟方雪分手。”
周伟愣住，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微笑，质问：“您是以什么身份来提这个要求？”
许润更眼里的阴云更重，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你给不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
周伟脸涨红。
跟许润更比他的确不行，但许润更这充满敌意的言行让他自尊心大受伤害，他僵硬地笑：“可是方雪她愿意啊。”
这话像刀直接捅在许润更的心窝上，他眼神很明显地震动了一下，冷声说：“我不会同意。”
周伟这才意识到许润更跟方雪的关系不止是青梅竹马那么简单，问：“你跟方雪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润更避而不答，眼神中透出“你没资格知道”的意思，重又强调，只不过这次强调中含着沉重的压迫：“你要识时务就主动退出，别浪费方雪时间。”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向方雪走去。
见方雪小跑着迎上来，他阴寒的面孔融化，眼中闪着欣喜，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哥，你可别用你的标准去衡量周伟，我也没有多好，普通人找普通人，挺好的。”方雪小声说。
她刚才远远看着，见许润更很明显瞧不上周伟，心里很难过。要不是她跟哥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现在的哥哥对她这种小人物也是正眼不会看的吧。
刚才哥哥抢着说他们一起长大，都没说养兄妹的关系，跟在饭店里一样，的确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兄妹这层关系。现在她很确定了。
许润更听了，一下子很生气，眉眼冷肃，以训斥的语气说：“你还这么小，不着急找男朋友！要找，起码也要找跟我一样的。”
方雪的长睫颤了颤，漆黑的大眼睛里闪过惊讶。她觉得哥哥对她的滤镜太厚了，根本没意识到她只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女生，根本高攀不上他那个圈子的男生。
周伟也跟了过来，许润更眼中闪过厌恶，拉住方雪的手腕：“我送你回去。”
方雪抽出来，略有歉意地说：“哥，我跟周伟先约好了的，他送我回去。”
周伟微笑，将手里提着的红色塑料袋递给方雪：“我买的樱桃，我们边走边吃。”
量也不多，方雪接了过来：“谢谢。”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许润更。
他神情僵硬，跟方雪说：“车厘子我专门买给你的，你不拿回去吃就都坏了。”
方雪看起来很愧疚很不好意思：“哥，你拿去分给同事吧，我吃不了那么多。”
她跟周伟一起，要离开的样子。
许润更眼底有巨大的失落，怔怔的，问了句有些奇怪的话：“团团，你不是最喜欢车厘子吗。”
方雪很实诚地说：“车厘子太贵了，大樱桃口味也差不多，还便宜，我就选择樱桃了。”
许润更愣住，失神地品味着这句话。
“哥，再见。”方雪冲他摆摆手，跟周伟一起离开了。
许润更在原地孤零零站着，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进了地铁站。
路边坐着一个捡废品的老大爷，许润更将两箱车厘子放到老大爷旁边，驱车离开。
回到家中，他扯开衬衣扔到衣架上，进浴室冲洗。
听得外面手机响起来，他急匆匆出来去看手机，见是工作的电话，他神色又变得平淡，接起来从容地处理完，挂掉后又去翻看消息，最终又失望地把手机放回去。
想了想，他重新拿起手机，打过去视频电话。
那边一直在响却没有人接，许润更坐不住了，脑中不禁产生了些不好的联想。
正在此时，视频电话终于被接起，方雪饱满的小圆脸出现在屏幕上：“哥。”
她像是刚洗完脸，发根还湿着，脸上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清晰可见，看上去清纯娇憨。
许润更垂眸盯着屏幕，眉眼渐渐染上笑意，刚才的不快与难过也化作了云烟，温声责备她：“到家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方雪不好意思地笑：“忘了。你到家了吗哥？”
“到了。”许润更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给方雪看外面：“团团，看到灯光了吗，那里就是玉秋潭。”
“哇，离得真的很近耶。”方雪认真地看视频里远处的水光。
许润更又将视频下移，给她看阳台上种的盆栽：“我种的西红柿，可以生吃的，很好吃，是我们小时候的味道。”
方雪有些意外，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黑白分明，像杏仁一样：“都结果了呢，哥，你好厉害呀！”
听她夸赞，许润更笑得很开心，顺势说：“明天你来玩，我做你最喜欢吃的西红柿手擀面。”
方雪顿了一下，最终同意了：“好。”
就因她这个字，许润更浑身充满了斗志，整个晚上的低迷与失落一扫而光，起身收拾本就整洁干净的次卧，把原先铺好的床单撤了，换成一个卡通的，端详了片刻，又收起来，还是换上原先的粉色丝绸。
他把可爱的粉色拖鞋拿出来放在玄关处，又找出为方雪专门准备的杯子洗好放到茶几上。
那瓷杯跟他的是一对，一直以来只用了一个，另一个尘封的终于可以用上了。
打开衣柜，里面是一排漂亮的连衣裙。
每年她生日，他都会去商场买一条昂贵的裙子作为送给她的礼物。现在，终于能送给她了。
许润更幻想着，幸福地笑。
他很确定，只要他坚持不接受周伟，团团会很快跟周伟分开。不久之后，他们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也许明晚，就是开始。
*
早上，许润更习惯性地先看一眼手机，发现上面有一条方雪深夜发来的消息：“哥，在公司能不能先别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许润更蹙眉，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问：“为什么？”
方雪很快回了：“我不想领导因为这个优待我，这对别人不公平。”
许润更气笑了，拿着手机看了又看，叹了口气，又无奈地笑。
这个傻团团。
他回：“好的。”
方雪回了个打滚的开心小胖猫。
许润更看着手机甜笑。
他也想回个这样的动图，手机里没有，他找了一会，发现有付费的表情包，里面表情更多更有趣，他一下子买了数个动物的，有兔子、狗、猫、鸡之类的，从当中挑了个摸头的给方雪发过去。
方雪在地铁上收到表情包时，忍不住笑了。
哥哥变化好大呀，都会用表情包了，大学之前他一个表情包都没有，只会用自带的那几个，而且只会用本意，连“死亡微笑”都不知道。
应该是女朋友教会他的吧。
人都不经念，方雪在地铁上回顾了一下许润更的女友，走到公司附近时，恰好就遇见了她。
漂亮姐姐穿着身淡条纹西装，拎着公文包，从容不迫地从出租车上下来，进了附近的写字楼。
一看就是做事干脆利索的女强人，在公司肯定也是高管吧。气质跟哥哥实在太相配了。
方雪暗自想着：哥哥可千万别把我介绍给嫂子。让嫂子看看我这样子，她会不会轻视哥哥？我也不想在他们俩面前待着，简直是自惭形愧，压力太大了。
“许总早！”
许润更一路穿行过办公区，遇到的同事都向他打招呼。
他微笑着点首。
待他走过去，同事们又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啊。以前他们向许总打招呼，许总都用眼神示意收到，就面无表情地过去了。
到了办公室，窗户全开着，绿植也都浇了水，一尘不染的桌上泡着热茶，茶香飘满办公室。
因心情不同，连这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在许润更眼中也变得生机勃勃。
破天荒地，他去欣赏了眼绿植，见外面天气晴朗，他心情从未有过的开阔，忍不住拿出手机欣赏相册。
那里面都是他从行车记录仪上截的截屏，每一张都是都是趴在玻璃上瞪着大眼傻乎乎往里看的方雪。
他带着笑意全看了一遍，把其中几张特别清晰的放大看了又看。
团团一点都没变。还那么可爱。
他很想捏捏她脸颊，抱她，还有亲她……
“砰砰！”
助理敲门进来，要证件办理签证。
许润更拿出证件，恰好隋想也进来要说工作的事，一眼就发现许润更换了个钱包。
待助理走后，隋想坏笑着调侃道：“钱包里放着谁的照片啊？”
许润更合上，很坦然地看他：“这有什么奇怪的。”
隋想好奇死了也急死了：“到底谁啊？”
许润更不打算现在说：“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靠！真有啊！”隋想一副被雷击的样子。
到底哪个女人敢接许润更这个烫手山芋，在家不得让许润更奴役得死死的？看他在外面这样，在家里也不是个善茬。
隋想一转身就跟女友发布了这个惊天消息，顺便跟女友说让她朋友彻底死心吧。
女友比他更好奇，一个劲追问女方是什么人，还让隋想赶紧破案。
中午吃饭时，许润更没去经理包间，坐在糕点窗口对面的饭桌上。
他周围三排以内，杳无人烟。
方雪能感受得到，他不时在看她。
尤其有男员工过来买糕点，跟她说笑几句的时候，许润更一直盯着看。
方雪窘得脸发红，幸好戴着口罩和帽子，还不明显。
她发了条信息给许润更：“哥，你干吗？”
许润更很快回了：“想看看你怎么工作的。”
“好吧。今天看完，明天不要看了。好别扭。人家会发现的。”
“好。不要跟那些男的聊，他们不怀好意。”
方雪有些无语，觉得许润更一点都没变，还把她当三岁小孩，她身边出现的人都要替她审核一遍。
她回：“没有，只是礼节性应付。”
许润更给她发了个笑脸，还有个摸头表情。
有别于早上那个猫咪摸头的，这次是个狗狗的，并且摸完之后还出现了几个字：“摸你狗头。”
方雪知道他肯定没看到还有这几个字，以为只是单纯的摸头。
她也不打算拆穿他，心里要笑死了。
要下班的时候，又来了一批货，主管王姐带着方雪下去点货，干完要走的时候，听到高跟鞋由远至近的响声。
王姐眼尖，低声说：“许总的女朋友来等他了。”
果然，许润更的女友出现，袅袅地走向许润更的车，在车边站定了，拿着手机跟他发消息。
方雪一下子压力巨大。原来晚上嫂子真的也要去。
连许润更她都想躲，更何况一个陌生人。她的不自在更要多出十几倍。
她回到餐厅，绞尽脑汁地想拒绝的理由，到了下班也没能想出合理的理由。
周伟过来接她，她从餐厅后门溜走了。
昨晚周伟问许润更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都如实回答了。听到许润更在公司的职务，周伟显得很感兴趣，一直在问，并为许润更说话，说他是个好兄长。
得知方雪自小到大的经历，他也丝毫没有瞧不上她现在的家庭，反而对她表示了同情和怜惜。
方雪对他的好感更进一层。
她亲生父母和姐弟对她的不好，她从来不愿跟任何人说，包括许润更。
跟周伟说了之后才发现，将这些不幸释放出来并得到安慰，真的轻松了许多。
周伟还给她出主意怎么回许润更，最终她发了条消息，只说：“哥，我今晚有事，不能过去了，等以后有机会吧！”
到了下班时间，许润更准时离开，走廊遇见忙得焦头烂额的隋想，隋想诧异地问：“要走？”
许润更笑了笑，算是回答。
隋想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他。
许润更急着回去准备食材，好做面给方雪吃，也没空理会隋想，点下头就离开了。
到了地库，远远就看到池玉站在车边等他。
许润更说：“你放在前台就可以，没必要亲自来送。”
池玉半开玩笑地说：“这不是好几天没见到你，顺便见个面叙叙旧么。”
许润更接过文件，淡笑：“谢谢。”
他开开车门，池玉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再次鼓起勇气主动：“要不要去喝一杯？”
“不了。”不出意料的，许润更还是直接拒绝。
手机响起，许润更立刻拿出看了眼，神情忽然变了。
他凝眉走到一旁拨了个电话，那边一直没接，他看起来有些焦灼，又不停地打，那边却始终没有回音。
池玉看着这反常的一切，在许润更沉着脸走到车边时，问：“谁啊。”
许润更说：“私事。”
他发动起车，跟池玉道了声再见，就驶了出去。
回到家，他看着精心布置的房间，心里的失落逐渐扩大。
又去打方雪的手机，终于接通了，他忍住不去责备她，尽量平静地质问：“不是说好的，你要放我几次鸽子？”
方雪听起来很愧疚：“哥，对不起，我……我今天真的不方便去。”
“有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许润更还是最关心她，怕她遇到事不会处理。
还没听到方雪的回答，就听到那边传来周伟对服务员说话的声音：“……不需要，谢谢。”
许润更目光陡然变寒：“你跟周伟在一起？”
方雪用眼神责备不小心出声的周伟，期期艾艾地说：“嗯……”
许润更握住手机的手背上绷起青筋，身体“噌”地燃起了一把无名火，生出一种被方雪抛弃、背叛的凄凉感。
这一瞬间，那种久违的、他一直竭力压制的自暴自弃的感觉又侵入他，让他产生了对这世界的无比厌倦。
许润更低声说：“为了他欺骗我，他值得吗？”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天色已暗，房间里没有开灯，许润更像个游魂一样在客厅站了会，又挪步去阳台，看外面的玉秋潭，回想着他带方雪来玩时的快乐场景。
他只是想重新开始以前的生活，跟她在一起，可她为什么总是躲着他，不愿跟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