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这事，不是她想耍赖就可以逃脱的掉的。尤其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可是齐国学子的圣地“书院”啊！
她爹幼时也曾幻想过入学，可是家世学识平平，让他只能仰望这个圣地。如今好不容易兄长挂念，让他的宝贝女儿有机会入学旁听一年，这可是莫大的荣光啊！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邱父顾不上女儿的撒娇，直接让邱夫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尽快把邱语月送到兄长的府第。
邱夫人虽然也是欢喜得不行，但想着女儿十多年从未离开她身边，如今要去书院那么远的地方呆上一年，加上又是大病初愈的，比起欢喜，更多的还是舍不得。
但正因为是做母亲的，孩子有了这番造化，总不能碍了她，她能做的只能是多番叮嘱。
“去了书院，不要事事拔尖。书院里的豪门显贵数不胜数，你去了多避让些，不要得罪了那些贵人。若真有无缘无故欺负你的，一定要去找你三堂姐，让她给你做主。”
邱语月有些无奈，母亲着实有些高看她了。就她的学识能力，拔尖是不可能的，垫底倒是差不多。但为了宽慰焦虑的母亲，邱语月只好乖乖应答。
“放心吧，娘。我去了书院，一定好好学习。平日里除了上课，一定不随便出门。”
“那还是要多出门看看的。好不容易去了这么个地方，还是要多见识见识，这可是普通人想见识也见识不到的！”
“好~我知道啦！一定乖乖的，不惹事，有事就马上去找三堂姐。”
三堂姐是伯父最小的嫡女，也是他们邱家下一代里最出息的一个人。年纪轻轻的便被国教看重，成了国教弟子，去年更是因为能力出众被国教专门送去书院培养。这可不同于他们这些旁听生，三堂姐是正经的书院弟子。而且据说，三堂姐在书院都是属于顶尖的一批学生，来往的都是大齐未来的国之栋梁。
即便如此，三堂姐待人依旧温柔宽和，丝毫没有骄纵之气。去年过年她丢大脸的时候，也是三堂姐第一个跑过来安慰她，顺便给她留了一大堆功课说是明年检查。
想到这，邱语月就觉得头疼。本来想着离过年还远得很，所以三堂姐留下来的功课一个都没动。结果现在她要去书院当旁听生了，估计马上就要见到三堂姐本人了，少不得要被考教一番。一想到三堂姐温柔可亲的笑容，邱语月只觉得天都黑了。
【活该。】
“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幸灾乐祸······呜呜呜，我的话本，我的快乐生活，没有了······”
邱语月又一次缩在被窝里痛哭。
长乐被吵得不行，直接出现在邱语月的床边。
【我这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不用去读书。】
“什么办法？”
邱语月立即掀开被子，期待地看着长乐。
只见长乐姣好的容颜浮现出微微笑意。
【自然是——成亲。】
“······”
邱语月默默把被子盖过头顶，继续痛哭起来。
【只要你嫁人了，即便是你伯父，也不会再让你去书院读书了。】
“道理我都懂，可是，那是嫁人啊！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万一所嫁非人，我岂不是要痛苦一辈子？我还不如受一年读书的苦！”
【你若不喜欢你那未来夫婿，我替你杀了便是。】
邱语月听着这话，心中无缘升起一股怒气，一把掀开被子，怒视道：“你说得倒轻巧，杀人哪有那么简单。况且，你不过是一缕执念，怎么杀得了？”
【怎么杀不得？你忘了成王家的那个女儿吗？那个大冬天还逼着你跳下水给她捡帕子的女人。】长乐依旧是带着笑意说出的这些话。
“你在开什么玩笑？”
邱语月慌了，脸上几次三番想要扯出个笑容，还是没成。
那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先帝驾崩，成王一家奉旨进京奔丧。途经钦州，在她家住了一晚。她那时得母亲吩咐，除了最开始的拜见出现过一次，之后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门。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临近晚饭之时，成王的小女儿安宁郡主就派人叫她过去陪着说话。哪怕心理在不情愿，邱语月只能乖乖过去。
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于逢迎之人，去陪说话也不过是郡主问一句，她答一句。很快，就让郡主觉得无趣了。之后，郡主便拉着她大冬天的去逛园子。
邱家祖籍便是在钦州，祖宅自然也就建在这里。家中虽说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但在钦州这地方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尤其是伯父圣眷正浓，她家的祖宅经过这些年的建设，可以说没有哪家能比得上她家。
也正是因为祖宅豪奢，所以他们家虽有知县府第可住，但除了父亲公务在身，经常住那之外。她和母亲是一直居住在祖宅里。毕竟他们邱家嫡系也就只有他们一家和伯父一家了。
同样还是因为这个原因，成王一家选择住进了他们家中。
她家的园子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园中更有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湖，伯父特意取名“明湖”，含包揽日月之意。
大冬天的外面本就冷些，郡主偏偏还要拉着她到湖边散步。更是冷得慌。南方不比北方干冷，这冷都是刺骨的。还因着郡主在身边，碍于规矩，她连汤婆子这些暖身的东西都不能带，只能靠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避寒。再加上湖边有风，吹得她好不狼狈。
不知是不是她这倒霉样提起了郡主的兴致，郡主随手把手绢扔进了明湖中。之后又是装模作样的说着那帕子是御赐之物，绝对不能遗失，必须得赶紧捡回来。
邱语月被风吹得脑子都糊了，还真以为郡主是不小心遗失的。连忙说着要叫人来捡帕子。
郡主赶紧拉住她，“叫人来要等多久。不如你直接下去捡吧。”
“郡主、莫不是在、开玩笑？”邱语月强笑道。
郡主微微一笑，下巴朝着帕子的方向轻点了一下，“那可是御赐之物，再不快点捡起来，可就要沉湖了。到时候，会是谁遭殃呢？”
邱语月的心在不断下沉，她默默看了一眼一点儿也不焦急的郡主。咬咬牙，狠心脱下披风，颤抖着走进湖中去捡手帕。
好在帕子离他们不远，很快就捡到了。只是到底入了湖，膝盖下都沾了水，当晚她便起了高烧，之后就病到了年前才有所好转。
父亲母亲对于她的遭遇不是没有气过，可到底碍于成王权势，什么也做不了。哪怕去信给伯父，得来的也不过忍让二字。
成王其实也早就知晓，但没有闹出人命来，也就不在意了。即便真的闹出人命，对于他来说，亦不过是个小事。成王妃倒是派人来看过，可话里话外也是暗示是邱语月自己身子骨太弱。
这是邱语月从小到大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委屈，这也是她第一次知晓了权势的厉害。可纵使知道了又如何，照样还是得把这委屈咽下去。
因着这个事情，邱语月消沉了不少日子。父母因为觉得亏欠更是溺爱了，也就不要求她成多大的才，只要开心快乐就行。这也让邱语月越发懒散起来。某种意义上，这事对邱语月来说还算是有好处的。
但安宁郡主还是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阴影。
不过不知是不是报应，成王进京奔丧没多久，就被人检举造反，而且证据确凿，很快就被下了大狱。念着先帝新丧，又有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所以成王一家只是被贬为庶民，流放琼州。
流放途中又不知是得罪的哪路人前来报复，成王一家尽数被杀，尸体全被扔进了湖里。
等等，湖里！
“成王一家全被投湖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她不是喜欢让你到湖里捡帕子嘛，我就让他们全家都去湖里捞帕子啦~】说着，长乐拿出那张当年邱语月亲自从明湖中捡起的帕子，随意甩了一下。
“······你怎么做到的？”邱语月问出的话都有些沙哑了。
【这个世界，我能做到的事情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长乐丢了帕子，用手轻抚着邱语月的脸，【不过你放心，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邱语月闭上了眼，沉默了许久。
“若是以后再要做这种事，一定要问过我先。”
按道理，她是应该害怕的。成王府这么多条人命，尽数葬于湖中，仅仅是为了替她出气。可她却怕不起来，亦恨不起来。毕竟死的是她讨厌过的人。
她的心中只有长乐背着她的愤怒，即便是愤怒，也没有特别深。
“我现在才看清了自己，原来我从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她自嘲道。
【善心，最是无用。】
长乐消失了，邱语月感受到她不在身边后，方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长乐，或许就是她恶的一面。她做的，其实是她想过却不敢、也不能做的。她不知道今后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马上就要去书院了。那里不比家中舒适，即便再小心，也少不得与人起冲突。到时候，长乐又会怎么做呢？
邱语月思考了很久，什么都想了个遍。
说到底，无论长乐做了什么，她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
“原来，我竟是个恶人。”
邱语月叹了口气，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