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四堂姐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这让她实在是尴尬，好像显得自己更傻了一样。

    索性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说清楚也好。

    邱语月也很干脆地继续问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吗？是因为书院的事，还是说在这之前，你就不喜欢我？”

    邱语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一句：“你觉得呢？”

    “我觉得，四堂姐好像从小就不太喜欢我，现在估计更讨厌了吧。”

    邱语霜轻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虽不及姐姐们聪慧，但旁人的态度我还是分辨的出来的。”

    “可是你从不在意旁人的态度，不是吗？”邱语霜一针见血地指道。

    邱语月摇头否认，“若是真不在意，我也不会前来冒犯堂姐了。”

    “真心还是假意，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邱语霜意味深长地说道。

    邱语月定定地看了一眼邱语霜，忽又笑道“堂姐好生赖皮，明明是我来问堂姐，怎的变成堂姐来质问我了？”

    邱语霜缓缓勾起嘴角：“我不正是在给你解惑吗？”

    “是吗？许是我太笨了些？听不太懂堂姐的话。”

    “月儿。”邱语霜忽地叫了她一声，“你知道吗？我曾经很羡慕你。”

    “羡慕我？”邱语月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来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但绝对不会包括过这个。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堂姐莫不是在拿我取笑不成？”

    “我也说了是曾经。”

    “······好吧。”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独女，自幼受尽父母宠爱，只要是你想要的，你父母都会努力帮你实现。而我不一样，我父亲除了我母亲之外，还有众多姨娘通房。拜他们所赐，我有十几个兄弟姐妹。”

    听到这，邱语月尴尬的摸了摸额角，“伯父是生得有些多了。”

    邱语霜哼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虽是嫡出，但父亲更看重嫡子。便是嫡女里，我也不是最受父亲关注的那一个。所以，从小到大，但凡是我想要的，都要靠我自己费尽心思去争、去抢！而你却什么都不用争，你想要的，你父母哪怕做不到也会有我父亲替你达成。”

    邱语月想要辩驳几句，却被邱语霜打断了。

    “你无需否认，这是我从前的想法。”

    “那么堂姐的意思是，你嫉妒我，所以才讨厌我？”

    邱语霜爽快地承认了：“一开始的确是如此。明明都是邱家的女儿，我自小苦读诗书、勤练才艺，每日卯时（五点）起，子时（11点）睡。而你呢？不到巳时（九点）不知起身，亥时（晚上九点）未到又睡去了。我读书学艺若是稍有差错，先是少不了夫子的一顿板子，之后更要受父亲训斥。而你呢？想不读就不读，整日不是看话本就是捉鱼摸虾。无所事事、虚度光阴，这样的你我又怎么能不讨厌？”

    邱语月：“······”

    看得出来，堂姐对她真的满是怨气，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你要怪也该怪伯父啊！谁叫他生那么多，谁叫他要求那么高，关我什么事？就因为我过得比你舒服，就讨厌起我来了？’一开始，邱语月只觉得莫名其妙。而后邱语月又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若她与堂姐互换——她这样的，还真是够惹人嫌的！

    邱语霜可不清楚邱语月心中所想，她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开口说道。

    这可让邱语月纳闷了，她有这么多惹人厌的事情吗？还要继续说？

    “当然，这些都是以前年幼无知，想岔了。”

    这话说的，倒是让邱语月惊奇不已。

    “堂姐这话是——不讨厌我了？”

    邱语霜坦然点头：“你我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从前讨厌你，是因为我的私心作祟。撇开私心不论，我其实很清楚，我受的那些读书的苦，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父母重视我，他们希望我能成才。如今这世道，对我们这些女子，本就苛刻。即便世人清楚，女子的能力智慧从不输于男子，但他们从来都不会让我们这些女人和那些男人一样平起平坐。明明都是十数年寒窗苦读，男人能为官做宰，女人却只能在家相夫教子······”

    “堂姐······”邱语月神色复杂，缓缓摇头，轻声道：“这不是我们该说的。”

    “呵，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邱语霜无畏一笑，“从前我读书，是为了父母的赞赏，为了与兄弟姊妹相争。可书读得越多，我就越明白，读书，本就应该为了我自己而读。我不想像母亲姨娘一样，整日困顿于一个小院子里，为了得到男人的宠爱争得你死我活。即便争胜了，又能得到什么？生了一个又一个，到头来，红颜未老恩先断，一代新人胜旧人？”

    邱语霜猛然站起，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指着那一排排书架愤然道：“十二年！十二年勤学苦读！我亦有凌云之志！可就是因为我是女子，报国为民，只能是空想！”

    邱语月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书院的女子可以入朝为官。可这天下，仅有这么一个能容女子的书院。即便如此，那些酸文腐儒还是日日上书废除书院女子入学的资格······”

    “堂姐！”邱语月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这里毕竟是盛京，隔墙有耳。

    邱语霜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便苦笑道：“抱歉，一时激愤，有些失态了。”

    她坐了下来，恢复了以往大家闺秀的姿态，只是言语中还是有些失落：“书院的旁听名额，原本父亲定了给我的，只是我不愿意，这才给了你。”

    “什么？”邱语月大吃一惊，十分不解堂姐为何要将名额让给她。她可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一点儿也不想去书院啊！她很是焦急地说道：“堂姐既有凌云之志，为何要把这名额让出来。我这般无用之人，要了这名额也是浪费。”

    “旁听终究只是旁听，时日短不说，根本学不到书院的核心教诲，更不要说入朝为官了。我要的是成为书院正式的学子，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机会一展我心中抱负。所以旁听与我而言，毫无用处。”

    邱语月更急了：“那家中不是还有那么多堂亲，个个也是才华横溢的，怎么就给了我这么个不学无术之人呢？”

    “哦，是我跟父亲说要把名额让给你的。”

    “？”邱语月茫然了，“你确定？”

    邱语霜微笑着点了点头，“是我指名道姓要求让你去的。”

    邱语月欲哭无泪，“你不是讨厌我吗？这么大的福气何必给我。”

    邱语霜挑眉，“比起你，我还是更讨厌我家那几个庶出的，整日就知道背地里算计我。还是你看着顺眼些。”

    “我觉得我长得也没那么顺眼······”

    邱语霜扑哧一笑，“好啦，不逗你了！”

    “所以没有把名额给我是吗？”邱语月一下子激动起来，期待地看着邱语霜。

    “当然是给你了！只是我的初衷并不是看别人不顺眼。”

    邱语月听罢，失望地垂下了头。

    “听我说完！”邱语霜点了点她的额头，“我从前羡慕过你，也嫉妒过你。只是比起讨厌你，想要看你笑话，我更想要的是你能有所作为。”

    “我能有什么作为？”邱语月自嘲道，这么多年了，堂姐竟然还没有看清楚她废物的本质吗？

    “为什么不会有？我一直觉得，你没有你表现得那么普通。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和柔姐姐谈过你，我们一致觉得你在藏拙。柔姐姐觉得你是有难言之隐，不愿探究太多。但我却认为是叔叔婶母对你太过溺爱的缘故。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叔叔婶母对你好像只有溺爱，从未思考过你日后的前程，以至于你成了现在这么一个一无是处之人。”

    邱语月眼神微微波动，面上却苦笑道：“这话说的，我都不知姐姐是高看我还是趁机取笑我呢！”

    “我好歹虚长你一岁，自小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叔叔婶母不重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多做打算。让你去书院旁听，一是让你增长见识，你一直呆在钦州这个地界，叔叔婶母对你保护太过，以至于你根本不清楚这世道人心有多么复杂，天下人心最为险恶之处便是朝堂，而书院虽是进学之地，却俨然是个小朝廷，更有国教插手，你能见识到很多。至于第二嘛，我希望你能多见识一下书院的女学子。”

    “这是何故？”

    “书院里的女学子不同于凡俗女子，她们是从万千优秀女子中脱颖而出的。我希望你能够受他们影响，变得更好。浑浑噩噩过一生虽然少了很多忧愁烦恼，但我知道，这样的人生绝对不是你想要的。”她说这话时的眼神直视着邱语月，好似能窥破她真正的内心。

    邱语月不自然地撇过头，躲过了与她的对视，调笑道：“难为姐姐如此为我着想，我没想到，姐姐竟对我这般好。可为何刚刚却直言讨厌我，可真令人伤心。”

    “啊，刚刚讨厌是真的。有谁像你一般傻子似的直接过来问我讨不讨厌你？”

    “四堂姐！”邱语月气鼓鼓地怒吼道。

    啧，瞧瞧这个人，刚刚还亲亲热热地喊她姐姐，现在又变成四堂姐了，可真是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