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化：“我总算知道你笑起来为什么总是抿嘴了，因为你牙不好看。”

    香芪：“你牙也不好看。”

    明化：“比你好看。”

    香芪摇了摇头，“真不见得，不信你问别人。”说罢将目光望向在场诸人。周鹭霜心想，就算明化犯贱，你也犯不着拉我们下水，真服了你。

    明化道：“就算我牙齿不好看，那也比你好看，你哪儿哪儿都不好看。”

    “你撒泡尿自己喝了得了，真什么话都敢说。”

    明化，“你嘴巴长疮烂掉了，说不过就骂人。我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跟你乡野小村妇一般见识。”

    “腹有诗书？你是不是在说书？”说罢对众人道，“她说她腹有诗书气自华。”

    明化，“小东西，你还不信？”

    香芪，“敢比吗？昨天夫子教的《氓》，我能背，你能背吗？”

    明化，“你一个乡下丫头，跟我比，你找死吗？”

    香芪，“找死的人是你。”

    明化，“口气不小，你倒是背啊，背不出，就是丢你家长的脸。”

    香芪背文章的空隙，谭笑敏戳一戳王巧凫，王巧凫立即会意，连忙去找唐氏。

    香芪背完后，“该你了，背不出，就是丢你家长的脸。”

    忽然，喧闹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香芪转头一看，冯叔沅和唐氏双双出现在门口，冯叔沅上前就是两巴掌，“哪里来的东西，敢骂我！”

    香芪被扇得往后趔趄两步，觉得耳朵有点嗡嗡作响，不久后脸上开始火辣辣地疼。香芪心想，梅氏每次掌掴她时，也就那一瞬间有点疼，从无后劲，看来从未使过力。

    众人都陆续离开，唯有冯叔沅一家三口和香芪继续对峙。唐氏显然也被丈夫吓了一跳，倘若梅姨追究，或者邹奉宣那个不讲道理的烂人来雁州讨说法，只怕没那么容易揭过。她上前拉住丈夫的衣袖，“算了，别跟个孩子计较，还不懂事呢。”

    冯叔沅于是指着邹香芪的鼻子骂，“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狗东西，教训我女儿。”说罢拂袖而去，唐氏也搂着明化离开。明化没料到爸爸会出手，忐忑不安问唐氏，“要是梅姨上门来问，如何说？”

    唐氏道：“你跟巧凫她们通一下气，就说香芪指爹骂娘、满口脏话，说你爸根本没用力，等明天蔗姑来了，再请她帮忙。”

    再说香芪捂着脸走出耳房时，见笑敏、巧凫等人并未离去，而是在后门偷看，倒是意料之中，只是经此一役，这里实在待不得了。

    再说唐氏找到谭氏，将今日之事轻描淡写说给谭氏，谭氏和少扬都是耳聪目明的，唐氏主动上门，可见事情不小，“放心，我去跟香芪说。”

    嗣音馆这边，笑敏正在安慰香芪，“三叔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家产都是姑父挣来的，也有你姨母一份。”

    香芪微微嘟嘴，这人猫哭耗子看笑话，一点不给人留活路。这时，有女工叫香芪去佩兰苑，笑敏也跟过去。

    谭氏道：“你三叔动手打你，我已经骂他了，等会告诉你姨妈，看你姨妈怎么说。”

    “千万别告诉她，是我自己乱说话。刚才在嗣音馆，明化先说让我不要丢家长脸，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学别人讲话，就反过来说让她不要丢家长脸，这时三叔刚好来了，听到我冒犯他。他告诉我说，如果乱说话，就会被人见一次打一次。我爸妈不在身边，幸好三叔站出来教育我，不然以后乱说话……”

    仆妇王梦瑶忙打断道：“你三叔怎么会这么说话？他在县太爷身边做事，你在这里瞎编乱造，要不得，小心县太爷打你板子。”

    香芪道：“三叔的原话是……”

    那仆妇道：“你吃的是冯家的饭，这样编排主人家，说出去对你也不好，你毕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不懂事的话，丢的是你爸爸的脸，你也不小了吧，过两年嫁了人，这样对公婆说话的话……唉，我都说不出口。你也就是生在现在，要是早生三百年，要被猪笼沉塘的。”

    “瑶老娘，不要这样吓唬小孩子，”谭氏转头对香芪道，“你来我家作客，发生这种事情，一定要还你个公道，不然你爸妈那里不好交代。”

    “不要告诉我爸妈，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是我自己管不住嘴，要是当时退让一步，也不至于给你们添麻烦，是我没有肚量，是我的错。”

    谭氏道：“你这孩子，太懂事了，可我心里过意不去。”

    “谭娘子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这次是我乱说话，吃你家的饭，还让你操心，是我过意不去。”

    谭氏抚向香芪的头，“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刚才你三婶拿了些芋头糕来，是你三叔从桂林带回来的。”

    被个男人当众打脸，何等难堪，香芪急于岔开此事，“桂林是哪里啊？”

    “在我们西南边，不远，六七百里。”

    “噢……”香芪若有所思，“跟雁州挨着吗？”

    “隔着你们零陵。”

    香芪吃了块芋头，“桂林有芋头，那我们这边有吗？”

    “我们没有，这是桂林特产，你三叔带回来送官老爷的。”

    想起那巴掌，香芪有一瞬的窘迫，“你们一家人待我极好，有好东西都会想到我。如果我将来能去桂林，就把芋头带回来种，如果能种出来，就带给你们吃，我不能白吃你们的。”

    谭氏笑了，笑敏笑得前合后仰，不停拍桌案，就连少扬和躲在内室的唐氏也忍俊不禁。

    “真是个好孩子，你爸当年去桂林吃了芋头，就托人到冬月里给他寄小芋头回来种，第二年长了好些，还拿来给我们吃。到了第三年，就种不出来了，是三叔三婶不能白吃你爸爸的。”谭氏顿了一顿，满含慈爱望向她，“既喜欢吃，拿一些给你姨母吧。”

    香芪微微一笑，谭娘子想事周全，以后学着点。

    唐氏从帘子后出来，“邹奉宣女儿话真多，净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问题。”

    谭氏道：“像他爸。”

    “在我们家还好，去别人家这样问东问西，谁搭理她？跟邹奉宣一样讨人嫌，说话做事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别人感受，读书读进牛栏门。”

    “才九岁，慢慢来吧。”

    唐氏道：“我家明化五岁都比她懂事，就连明原，也不会这样讨人嫌。做人啊，不会就是不会，教不会的。”

    笑敏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竟乐了出来，明化只比香芪强一点，你竟稀罕至此。明化明原、香芪红豆、王巧凫周鹭霜，再加你唐氏，都不如我。她一边睥睨众人，同时不忘看少扬的脸色。果然，少扬正值血气方刚之年，难以接受两个长辈拿一包吃的糊弄一个孩子。

    笑敏悄声道：“香芪去找纪大夫，想当徒弟，纪大夫说他已经……关门了。”

    少扬见笑敏暗示纪大夫没看上香芪，找个借口推了。

    不多时，香芪被长工叫至少扬跟前。香芪想起方才之事，不禁面露羞赧。少扬道：“你想拜在纪大夫门下？”

    又是一桩糗事，香芪心中一揪，见少扬眉目间无限关切，“我只是想找点事做，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她知道笑敏一直跟着谭氏和少扬学账簿，也知笑敏身份不同，也知谭氏母子待自己仁至义尽，但仍嫉妒笑敏。此番若少扬叫她跟笑敏一起，自是天降造化；若不然，也好离笑敏远一点，免得处处居笑敏之下，也免得因冯叔沅之事徒添尴尬。

    少扬道：“如果你想学，我帮你去说。”

    香芪有些迟疑，万一学得不好，岂非辜负人家一番心意。少扬看出了她的心思，“先去一个月，如果不习惯，我再接你回来，如果习惯，你就跟他磕三个头。”

    “兄长，你对我太好了，我给你们添麻烦了。”香芪带了一丝哭腔。

    “哪里麻烦了？兄长知道你最是安分守己。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只是纪大夫终究是外人，你去了那里，受了委屈要跟我讲，不要跟人起争执。”

    香芪点点头，“谢谢兄长，我一定管好嘴巴，绝不再乱说话。”

    “你这么聪明，又这么懂事，谁见了不喜欢？你去了千金堂，要多看多听，多想多做。等你学个三五年，做个小医师，每个月至少三两银子。”

    香芪听到“聪明”二字，瞳仁瞬间漾开，听到“三两银子”，嘴角微微一扯。从前总感觉前途未卜，向隔着云雾一般，她在这头，前路在那头。而今，云消雾散，眼前一片清朗，她仿佛看到自己牵着一双儿女，身旁之人挑着束脩，来到冯家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