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梨对后台两个人的唇枪舌剑一无所知，她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和隋灵在席位上聊天。

    大秀彩排还没开始，隋灵拿着对讲机，嘴忙的两边来回捯饬。

    “你还回米兰吗？”隋灵放下对讲机。

    隋灵在米兰理工读的硕士，祝梨是本科生，她们在米兰的时候并不熟，祝梨刚开始到米兰的上学的时候钱还没花完，出手阔绰，和她这种中产根本不是一个圈子。

    不过她当时也隐约听人提起祝梨在读大二。

    祝梨调整了一下坐姿，她现在有了稳定的现金流，其实早就该回去复学了。“再说吧，我现在还有点事情要做。”

    “最快也要过了年呢。”

    隋灵一脸了然神色，“那你那男朋友呢，你们到时候异国恋啊？”她只是随口一提，毕竟像祝梨这种等级的富二代，大概出趟国和她出趟市区的难度差不多，异国恋也算不得什么。

    “谁？”祝梨恍然流出一阵茫然的神色，不过她很快转过弯来知道隋灵误会了，“你说陈野啊。”

    她语气轻飘飘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嘶啦”一下空气里划过一道电流声，隋灵有些慌张地摆了摆手，“先别说话。”

    对讲机亮着灯，隋灵一下按灭了，“我忘了关对讲机了。”

    她憔悴的眼睛赔出几分笑意，“最近有点忙糊涂了。”

    祝梨洒脱得很，后台嘈杂的很，这种对讲机除非拿到耳边，不然很难听清内容，“没事。”

    这点插曲丝毫没有影响祝梨的心情，大秀彩排很快开始，祝梨微微坐直了身子，耐心地看着。

    这场秀果然如隋灵所说，足够她在国内时尚圈崭露头角。柔和的光线经过一层细纱的剥离显得更加孱弱，落在地面上是朦胧的质感，模特们绕着漫天的月光纱远远走来，繁琐的设计与层叠的珠宝让他们的行动并不流畅。

    细细的水雾包裹着整个秀场，是绕不开理不清的暧昧颓靡。

    祝梨的心跳变得缓慢，隋灵憔悴的侧脸在灯效师巧妙的布光下，从每一块骨骼出伸展出耀眼的野心，那种光彩在这张灵秀温婉的脸上也许显得有些违和，但却切实存在。

    回米兰，祝梨在这一刻即时抓住了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

    她眼底有些热，空气中均匀的人造水雾钻进她的毛孔，她看向被聚焦的大秀中心，在米兰的那些困顿、焦虑、绝望的日子一点点填满她的心脏。

    也许，她并非一无所求。

    那些难以入睡的日日夜夜，和着眼泪吞下去的饭，改了无数次的设计稿，曾经她也拥有这样的野心，这种痛苦又难以自拔的感受，随着她对隋灵瞬间的嫉妒复苏。

    她的想法总是瞬息万变，但一旦生根，就再也无法拦腰砍断。

    “马上到下一个part。”隋灵转过脸来，大概想寻求祝梨的反馈，她这些天来被内心里自傲和自卑的情绪拉向两级，急需一颗有些分量的秤砣。“你觉得，怎么样？”

    “让我有些嫉妒。”祝梨的眼睛是黑色的，静下来时总是显得格外认真。

    隋灵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紧绷的面容扥破一个口子，终于流出丝毫轻松的笑意，“祝梨，你说话总是那么好听。”

    祝梨也笑起来，尖尖的虎牙在微弱的光线下像颗温润的宝石。“说话好听，这还真是个新鲜的评价。”

    她自认自己只是诚实罢了，也许有时候对于强者，实话并不总是难听。

    但这种轻松的氛围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声嘈杂的电流声打断。

    对讲机那边的人语气有些急，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裹着那声音，可听度更低，变成断断续续的模糊字句。

    “后台....晕倒....下一组.....”

    祝梨转过脸来，隋灵皱眉，“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下一组的模特里有人晕倒了，怎么办？是往后跳一组，还是这组接着上，空着这个人的位置？”

    “当然是先打120啊！你这时候了还管什么这一组下一组啊？”隋灵音量提高了一些。

    那边声音又被电流盖住，只传过来几声模糊的音节。

    “说话！”隋灵焦虑的情绪被一下激起来。祝梨按住她握着对讲机的那只手，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微妙的镇静效果，“隋灵，别用对讲机，给这个后台工作人员打电话。”

    “我都忙糊涂了。”隋灵赶忙去摸电话。

    这下音质变得清晰多了，祝梨接过手机，“谁晕倒了，看看有没有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其他人，问一下他是否有病史。”

    “120打了吗？”

    “是个男模特。”那边的人似乎听出了祝梨的声音，“就是你临时带来的那个。”

    祝梨的语气平缓，“是那个外模吗？”陈野的身体素质一向过硬，铁打一样的身子，祝梨直接将他排除在外。

    “他没有基础病，你先别移动他....”

    祝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那边似乎被人截走了手机，“LiLi，不是我，是陈野晕倒了。”

    “不是我害的啊。他自己站着就直接栽地上了。”

    隋灵慌张的心跳刚缓过来一些，她看着面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祝梨，听到这句话时，微怔了一秒。

    是非常精确的一秒，那点错愕还没来得及进入她的眼睛，就被她睫毛眨掉了，她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给人莫名的心安感。

    “下一组正常上场，这一组其他人继续候场。”

    她转过头来看向隋灵，“你继续彩排，后台的事情我来处理。”她把隋灵的手机扔回她，“不用担心，我说他是个替补，他就是替补，今天上午已经有一个符合你要求的模特回我了，微信我已经推给你了。他大概半小时就到。”

    “陈野穿的衣服，晚上之前我会派人给你送来。”

    隋灵手心的一层薄汗有些发冷，理智回笼，她瞧着一旁还在继续疏通抢救通道的祝梨，除了对祝梨连环的刮目相看外，还有一点莫名的疑惑。

    那个晕倒的男人，对于她来说是个陌生人她都慌成这样，而祝梨反而冷静的像个旁观者。

    或许，他对于祝梨真的是个不太重要的人吧。

    一阵哄乱之中，救护车终于赶到，一群人从已经差不多恢复秩序的后台跑出来，陈野的脸被医师跑步时飞起白大褂挡住，祝梨站在道路一侧，被稀里糊涂拉上救护车。

    “是家属吗？”救护车上的医生一边往陈野身上插各种仪器，一边腾出空问她。

    “哦，是他...”祝梨顿了顿，“他女朋友。”

    这么严肃的场合，总不能说是炮友吧。

    祝梨坐在一边，她挪到一个不怎么碍事的地方，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井井有条的给陈野测着各项基础指标，方形的车厢里，被仪器冰冷的“嘀嘀”声填满。

    医生低头瞧着仪器上的数值，他弯着腰，在祝梨前面框出一个圆弧的空隙。

    陈野素白的脸，平稳地躺进来。

    祝梨默默地瞧着，也许是各项激素回落的效果，祝梨轻轻抚了抚手臂，原本光滑的皮肤浮起细微的颗粒。

    好像有点冷。

    陈野是极好的骨相，皮贴着骨头长，脸上没有一点多余走向的肉，此刻他躺着，除了闭着眼睛，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祝梨心里突然蹦出一阵荒诞的笑意，陈野果然是个面瘫脸，脸上表情的查重率时时刻刻百分百，连昏迷的时候都不例外。

    笑意慢慢停了下来，她的心底突然拂过一声叹息，似乎想借着这股笑意含糊过去，只留下一个短促的尾巴。

    她的眼睛黑黑亮亮，落在陈野苍白的脸上，一动不动。

    陈野，好安静。

    “他会死吗？”一个平铺直叙的声音在空气里荡过来。

    几个穿白大褂的齐齐朝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女孩看过来，女孩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没有悲伤的表情，似乎真的只是请教这个严肃的问题。

    其中一个梳着干练发型的女医生嘴角抽了抽，“他是突发性昏厥，原因虽然未明，但目前没那么严重。”

    祝梨没有讲话，她只是一直一直，看着窗外，数着离医院还有几栋楼房。

    到了医院，陈野被推进急救室，祝梨也没闲着，她给她的几个朋友发了个微信。

    给陈野安排了一个vip病房。

    毕竟，她小时候每次生病了住的地方豪华些就好的快些。

    她盯着急救室门口红色的灯牌，视线一移，她透过门上的玻璃反光看见了自己。她觉得她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因为此刻她双手正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并在一起。

    原来，她薛定谔的悲悯心上线，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为陈野求了平安。

    她还真是，菩萨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