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怕周石霖？

    当然怕。

    可是对方亲口问，元姮一时为难，不知怎样才好。

    落在头顶的视线犹如实质，慌乱中，垂着的小脑袋迅速摇了摇，她细声细语地答：“没有。”

    头都不敢抬的人，却敢撒谎。

    周石霖轻嘲：“那你缩什么，属乌龟的？”

    元姮：“我，我给你让领空呢！”

    周石霖：“……”

    成。

    反正他这会过来也不是要收拾她。

    周家众人屏气凝神，纷纷留意着周石霖的一举一动，见他和元姮聊了两句，神色寻常，便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场订婚宴，应该不会闹到“老爷子指定元姮，周石霖当场拒绝”的尖锐场面。

    周老爷子见孙儿主动搭讪，心里颇为得意，愉快道：“开宴！”

    周石霖：“开宴得有歌声暖场。”

    “又是听歌，你耳朵痒，欠——”老爷子脾气上来，正要发作，顾及元氏父女，话锋急转，“你要是耳朵痒，让姮姮帮你挠。”

    元姮惊得瞪大眼睛，差点吓出声。

    她哪里敢挠暴君的耳朵？

    不过，暴君既然要听歌，那她要不要乖巧一点，主动站起来，兴许还能讨个好。

    这么想着，搁在腿上的小手跃跃欲试，谁知还没撑着大腿站起，身旁的人说话了。

    “你真想挠我耳朵？”

    “不不不，我没有……”她摇头如拨浪鼓，意识到不妥后，慌忙补救，“你要是想让我挠，我就挠。”

    说到后面，声音变小，耳朵都红了。

    周石霖看得一愣，这小孩的讨好之意不要太明显。

    手指轻叩桌面，他不甚在意地说：“初次见面，不使唤。”

    周老爷子感到好气又好笑：“既如此，还不收收你那臭脾气。”

    周石霖：“先听歌。”

    老爷子：“……”

    得，今天这关怕是搪塞不过去。

    他看向脸色发白的外孙女，后者收到示意，勉强站了起来：“表哥想听歌，我来唱一首吧！”

    “可以。”

    “表哥想听什么？”

    “《杨花落尽子规啼》。”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歌，正是元姮昨天唱的那首，其中一句“华愿归故里”直戳周家人的敏感神经。

    如今的周氏，明面上的掌权人是远在北欧拓展业务的周之华，实际上，他早已被架空，被驱逐，有家不敢回。

    而这一切，都是他亲生儿子周石霖的手笔。

    四年了，老爷子一派的人，铆足了劲想把周之华接回国。

    但周石霖又狠又绝，手段雷霆。

    没人敢公然站出来为周之华发声，一首《杨花落尽子规啼》，却是委婉地道尽了周之华“我没什么大过错，我想回家”的心声。(1)

    昨日，视频在福天园林播放时，听懂其中弯弯绕绕的人，无不冒冷汗。

    假如老爷子没有插手，今天早上报纸头条大概是——元氏一夜破产。

    这就是周石霖的作风，你犯他忌讳，他必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他要听歌，要丁实欢唱《杨花落尽子规啼》。

    周老爷子气得不轻：“大喜的日子唱这个做什么！实欢，挑你擅长的，欢快一点的歌。”

    “好的，外公。”

    “就这首，”周石霖一字一句，“换哪个都不行。”

    “别、太、过。”老爷子咬牙切齿。

    “不唱也行。”周石霖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样子，“像表妹这样的人才，合该去非洲拓展项目。”

    此话一出，丁实欢的妈妈急了：“石霖，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原谅你妹妹一回，我已经罚过她了。”

    “你罚女儿与我不相干。我这人奉行一条准则，但凡惹到我头上的，必须亲自还回去。”

    “你就不念一点亲情？你妹妹还小，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已经给了她选择。去非洲，或者唱歌，随她挑。”

    周家谁人不知，周石霖要打发哪个去外面看看，或早或晚，从来没有失手的。

    丁实欢咬牙：“我唱，但这首歌我不熟——”

    “这就是你的态度？在公司的时候也如此？一句不熟，就能推诿？立刻学，不会？”

    “……”丁实欢退无可退，语气变得卑微：“唱得不好听，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别生气。”

    最后三个字，她是说给周石霖的。

    周石霖：“唱。”

    在丁实欢磕磕巴巴的歌声里，家宴开始。

    近距离体会暴君的狠绝，元姮虽胆战心惊，却也有一丝隐秘的畅快，终于有人惩治丁实欢了。

    昨天在福天园林，丁实欢一开始对她特别好，后来以给舅舅庆生为由，恳请她唱《杨花落尽子规啼》，录好视频，转头却在园林里播放。

    这一放，招来大祸。

    她多委屈呀，丁实欢却跟没事人一样。

    现在总算小出一口气。

    -

    宴会厅，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唯独丁实欢站在一旁，唱着跑调的歌，强忍泪水到最后一句。

    以为可以解脱。

    岂料周石霖嘴皮子微动：“再唱一遍。”

    闻言，丁实欢惊恐地看向周老爷子。

    老爷子很心疼，他没有孙女，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养在身边千娇万宠，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可现在，他看一眼周石霖，再看一眼元姮，心中自有衡量。

    “实欢啊，你唱得很好，再来一遍吧！”

    “外公……”丁实欢撒娇不依。

    周石霖放下酒杯，动作平和得没发出一丝响，语气也是平平淡淡：“就你娇气是不是？”

    元姮只觉稀松平常，却不料丁实欢听后，立刻开唱。

    这一反差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想偷看周石霖，谁知才稍稍抬眸，对方冷声道：“怎么，你想为她求情？”

    元姮立刻垂眸，嘴里蹦出两字：“不想。”

    摄于暴君淫威，她答得快，但也是内心的大实话。

    说完，便感到有许许多多双眼睛看过来，那个聚焦啊，像镜子把太阳光线凝聚到一点，她感到头发丝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周石霖：“你倒识相。”

    元姮：“都是因为坐在你身边，沾了点聪明气。”

    这马屁拍得，直白、俗不可耐。

    周石霖忍不住打量她两眼，随后又看向元振宏，稀奇，元家怎么会培养出如此软笨的女儿。

    没记错的话，元氏这一代，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养成这样，能继承家业？

    他目光带着探究，元振宏被看得心里发毛，忙不迭地举杯站起，说：“周总，这杯酒我敬你，姮姮少不更事，以后还请多担待。”

    周石霖：“元振宏，子不教，父之过，话别乱说，歌别乱——”

    他忽然停住。

    因为坐在身侧一直低着头的女孩，这会脑袋都要掉到碗里了。

    小孩真是不经吓。

    他喝了杯中酒，算是翻页。

    见此场景，周老爷子一脸欣慰，笑道：“来来来，大家举杯，庆祝姮姮和石霖订婚！”

    众人举杯道贺，笑声洋溢。

    丁实欢忍着屈辱，一句接一句地唱，孤独得泪光闪闪。丁实乐于心不忍，向服务员要来一只笛子，为妹妹伴奏。

    笛音清脆悠扬。

    元姮长时间低头，脖子有些泛酸，听到笛音，微微抬头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吹笛人。

    端方俊秀，温润无双。

    她忍不住心生艳羡。

    羡慕丁实欢有个好哥哥，而她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极少。

    思绪飘远，迟迟没回神，直到暴君再次出惊人语。

    “倒是兄妹情深，有了伴奏，越发能入耳，唱完再来。”

    眼见一双儿女陷入魔爪，周之昕哪里还坐得住：“爸，这样你都不管吗？我丈夫死得早，孤儿寡母就这么任人欺负的？”

    不等老爷子开口，周石霖当先道：“一边示弱，一边拼爹，好手段。”

    “你！”周之昕气得发抖，“我弟弟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没心没肝的儿子，还不如直接扔——”

    “昕昕，”老爷子厉声阻止，“你喝多了，先回去休息。”

    “爸！”

    “回家休息。”

    “周石霖到底有什么——”

    “回去！”

    老爷子呵退心有不甘的女儿，随后看向周石霖：“这会满意了？差不多就得了，第一次吃饭，你要把姮姮吓得以后都不敢来家里串门？”

    提到串门，元振宏赶紧表态：“老爷子，姮姮被我惯坏了，出门就惹祸，我再教她一段时间，免得给您添堵。”

    周石霖颔首：“你有这觉悟，很好。”

    两人不谋而合，老爷子重重一哼，转而另寻盟友，他语气温和：“姮姮，跟爷爷说实话，你有没有被吓到？歌，是不是该停了？”

    元姮正暗暗感叹：有哥哥陪伴，有妈妈护着，真好！忽然被问到跟前，一时没回过神，“啊”了一声。

    这一声，又软又呆又萌。

    周石霖乐了，一丝隐不可闻的笑声从喉咙溢出。

    元姮敏锐地捕捉到，大为惊讶。

    暴君竟然在笑？！

    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要当空气。

    她嚯地一下抬头，暴君的脸当即闯入眼帘。只见他五官硬朗，气势凛凛，如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刀；而那双深邃如渊的黑眸，望入一层，就有一层的故事。

    这这这……

    这正是她暗藏心底的，思念多年的，寻寻觅觅的，一直在等的大哥哥啊！

    “呜——”

    她激动地发出一声细微哭音，随后抬手捂住了嘴巴。

    在座众人无不惊诧、担忧，居然看一眼就哭了，这未免过于娇怯，周石霖尤为厌恶这类异性。

    这婚，该不会黄吧？

    老爷子急忙说：“石霖，看你把姮姮吓的，还不快收收脾气？”

    周石霖看着身侧小孩，语带玩味：“我长得有这么可怕？”

    “大哥哥……”

    元姮喊出了声，无限的惊喜与委屈涌上心头，她憋着嘴，像燕子归巢一般，直接扑到男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