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不见，变化将彼此隔出一段无形的距离。
周石霖看着元姮，暗暗拨动藏在兜里的沉香手串，一颗又一颗，每拨动一下，就有一句说不出的话。
——你晒黑了，要不要白回来？
——晒黑的你，双眼炯炯有神，盯着我看了那么久，却偏偏走向别的男人。
——步伐矫健有力，胜过从前许多。
——从前，你究竟对我付出了多少感情？衣帽间的礼物，是不是都为我准备？
——元姮，你欠我一句告白……
内心翻江倒海，嘴上一言不发。
周石霖盯着元姮的一举一动，等着她先开口，手中的珠子越拨越快。
落在身上的视线过于强烈，元姮权当没有察觉。
她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确认唐宇没事之后，把行李箱往他手里一塞，随后牵住唐蕴的手，大步朝前走。
三人迅速走远，留下周石霖，以及与他一道的宋怀明，杵在原地。
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的刀刃，那么唐蕴姐弟，肯定会被宋怀明扎得体无完肤。
如果要分个主次先后。
比起目中无人的姐姐，碍眼的弟弟更可恶。
他盯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咬牙切齿。
周石霖一脚踢在他的皮鞋上，语气冒火：“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宋怀明抓了抓头发，神情憋闷：“谁知道会多出一个程咬金，谁知道元姮会视而不见，一个字也不跟你说。”
“……你闭嘴。”
“闭不了，眼下这局面不能全赖我，我的确说过机场有惊喜，但没有硬拉着你来。”言外之意，还不是你自己想来。
“揣测我？”周石霖眼神发凉。
“咱不兜圈子，直说吧，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打探玉壶春瓶的下落，也不信你不知道元姮要回国。霖哥，承认吧，你就是放不下！”
“你以为，我来机场，是因为知道元姮今天回国？”
“难道不——”
“前方那么热情澎湃，你看不到？”周石霖直接打断他的话，脸色很冷，“丁实乐回来了。”
“……”宋怀明被噎得不轻。
来机场是为了丁实乐？
这到底是借口呢，还是借口呢？
总之不像真相。
宋怀明挑了挑眉，说：“丁实乐虽然是你的表哥，但你们有什么交情？又或者，他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值得你亲自来接机？”
周石霖目视远方，缓缓道：“他能脱离周家，追求梦想，值得我另眼相待。”
理由很不错，但宋怀明哪里会轻易相信。
他反驳：“另眼相待也不用跟粉丝一样，专程赶来接机。”
周石霖：“谁说我是粉丝，我是资方，来找他谈代言的。”
这完美的逻辑，让宋怀明哑口无言。
算了，不承认就不承认吧！
往后的日子还长，动心的人，迟早会放下面子，改掉嘴硬。
他笑了笑，想起一事，兴高采烈地问：“霖哥，既然元姮回来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吃肉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馋得直咽口水。
周石霖斜睨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问：“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宋怀明复述：“我说，我敢以从此不再吃肉做赌注，元姮只是一时之气，很快就会来找你。”
“快慢不提，她是回来了。但她，找我了吗？”
“……这，你怎么能这样！”
“话都是你说的，”周石霖将兜里的沉香手串熟练地戴在左手腕，“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愿赌服输。”
-
天高云淡，车子在宽阔的公路上行驶。
唐宇占据驾驶位，没再和姐姐抢坐在元姮身边的机会。
他打开车窗，让畅快的风吹入车里，充当聊天伴奏。
“姮姮，”唐蕴紧紧握着元姮的手，心头情绪复杂万千，最后笼统成一句话，“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工作有趣，身体健康，知己两三，这样的日子，我已经是堪比神仙的凡人了。”
“你别报喜不——”
“打住，咱先反省一下你的脸。”元姮盯着她瞧，“你怎么又瘦了？脸上的肉肉不见了，眼下的青黑倒是猖狂。”
“这回真的没瘦，我都25岁了，婴儿肥纯属自然消失。至于黑眼圈……知道你要回来，我太开心了，昨晚没睡着。”
“不愧是设计师啊，真会轻描淡写。”元姮摇头叹息，果断找帮手，“唐宇，你姐有多久没给自己放假了？”
“我姐需要放假吗？”
唐宇哼笑，“不需要的，她可是有着钢铁意志、钢铁身躯的女强人。”
钢铁女强人怒目：“你又胡说八——”
“可惜没有钢铁容颜！”
唐宇打断她的话，透过后视镜与元姮交换了一个眼神，“姮姐，钢铁女强人老得快，再过个几年，我们仨走在一起，大概就是一位阿姨和一对姐弟。”
“臭小子，专心开车，再敢胡说八道，我……”唐蕴捞起袖子，威胁意味明显。
“他是臭小子不假，说出来的这句话却是香的。”元姮认认真真，替好友放下卷起的衣袖，“大唐，不要把弦崩得太紧。”
“姮姮，你会劝解我，怎么不想想自己？”
“我很——”
“后面的好字不必说，我只问，再次见到周石霖，你心里什么感觉？”
“没感觉。”元姮矢口否认。
“那你为什么盯着他目不转睛？”
“我那是意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呢，”唐蕴小心翼翼地问，“是刻意忽略，还是自然而然？”
“……”元姮怔住，思考片刻后才说，“一半一半吧，我自然是要远离他的，但他那个人，气场太强，又突然出现，想要忽略，没点刻意行不通。”
“那就好。”
唐蕴松了一口气，伸手抱住她，“这些年，我始终在纠结，一边盼着你归来，一边又怕你归来后，会再次陷入周石霖那个旋涡。好在，你还算清醒理智。”
此间的矛盾，元姮何尝不懂？
她拍拍好友的背，一本正经地说：“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已修得大道，上天入地，谁也别想用爱情套住我。”
唐蕴被逗笑，正要提议那你就留在枫桥吧，不经意看到车窗外的景色，急忙改口。
“小宇，不走这条路，换道。”
“走隧道是最快路线。姐，的确有人会在过跨江隧道的时候觉得难受，但姮姐不会，她那小心脏皮实得很，潜水、蹦极、高山越野、峡谷漂流，玩得可嗨了。”
“让你换就换，前方路口掉头！”
“什么隧道？”元姮面露好奇，“是近几年修建的吧，跨的哪条江？”
“勉江啊，姮姐，这条隧道与遗虹——”
“小宇！”
“……”听到遗虹二字，元姮骤然沉默，漆黑的双眸盯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一眨不眨。
唐蕴眼神示意弟弟改道，后者还没有联想起元振宏的事，直接问：“这条跨江隧道是新建成的，弥补了遗虹桥的运输功能，所以与它同名。你们这样避讳，是有什么讲究？”
元姮凝望远处的桥影，避无可避地想起了父亲一跃而下的场景。
心口又疼又闷，她轻声说：“没什么讲究，是我该受的。”
话落，立刻转头看唐蕴，郑重道：“这些年，多谢你去探望我爸妈。”
“你跟我客气——”
“大唐，话都被你说完了。”
“是真的不必，你看我何时对你言谢，我难道没有得到过你的帮助和支持？”
“打电话的时候，你说感谢要当面；当面的时候，你又说不必谢……我真是被你拿捏住了。”
“我拿不住你。”
唐蕴伸手捏她的脸，打趣道，“捏一下倒是可以。”
元姮安安静静地，任其施为。
唐蕴暗暗叹气，语重心长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姮姮，我们要释怀，要快乐些，这也是我们父母的期盼。”
“嗯，我会的。”元姮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见姚乾？多希望他手里的玉壶春瓶，就是我所熟悉的那一个。”
“你刚回国，至少要休息一天。”
“那就明天。”
元姮果断定下最近的时间，眼见唐宇打了转向灯，要掉头，她阻止道，“不必绕远路，就走遗虹隧道，我没事。”
-
因为时间紧凑，到了唐蕴姐弟租住的公寓，元姮什么也不想，一门心思做功课。
针对“如果姚乾手里的玉壶春瓶正是我们在找的那一个”，他们仨把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一一列出，商量好应对策略，最后让唐宇充当姚乾，演练了一遍。
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翌日上午十点，元姮和唐蕴如约抵达见面地。
当“乾延传媒集团”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两人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想的，是之前提过的谐音梗。
“乾延”二字，大概等于“前沿”，这正好契合了创始人姚乾的追求——抓住时代潮流，抓住新项目。
集团取名用到谐音，“姚乾”等于“要钱”的猜想，似乎有了实证。
元姮脚步微顿，不禁开始忧虑，如果东西无误，自己要怎么筹到三千万，乃至更多。
“稳住。”
唐蕴握了握她的手，“事在人为，我们行的。”
元姮点头道：“无论是或不是，我都不会表现出急切，也不会让对方察觉出我内心的渴求。”
话刚说完，集团大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竟是姚乾亲自迎出了门。
他脸上堆满了笑，语气热络：“元小姐，欢迎回枫桥！”
元姮礼貌道谢，并迅速给唐蕴抛眼神：出面交涉的一直是你，他怎么一开口就跟我打招呼？
唐蕴同样懵逼，回了个眼神：我也不知道。
“多年不见，元小姐的风采更甚从前。”姚乾意有所指地夸赞。
“我们……以前见过？”元姮惊讶，脑海里毫无印象。
“五年前的东兴岭，匆匆一个照面，元小姐不记得很正常。”
“……”东兴岭对于元姮来说，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稍微一提，那个为拿到投资，包下山头款待钟少的人，都变得清晰起来，“你，是姚老板。”
“哈哈，是我是我，老板不敢当，做点投资罢了，都是小打小闹。”姚乾笑呵呵地引路，不忘另一位，“唐设计师，久仰大名，今天总算见着了，我女儿特别喜欢你设计的衣服。”
“姚老板不负盛名，幸会！”
唐蕴深感对方的厉害，姿态放得低，却是一开场就控场。
接下来的谈判，恐怕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