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9

    雨天易堵车,唐蕴从工作室匆匆赶到拍卖现场的时候,拍卖会已经开始了。

    她快步走向元姮右侧的空位,赫然发现对方与姚乾有说有笑,聊得正欢。

    “我这人喜欢讨个吉利数字,所以玉壶春瓶是第八件拍品。元小姐,看你右前方那个头戴鹅黄礼帽的女孩,”姚乾郑重介绍,“传媒大佬王永灿的小女儿,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是你此行最大的对手。”

    “没错。”唐蕴肯定了这个判断,随后眼睛微眯,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姚老板,幸会啊!”

    “是友军了。”

    元姮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别动气,别误伤。”

    像是在打配合,姚乾诚诚恳恳地说:“唐设计师,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唐蕴有点儿懵:“发生了什么?”

    元姮凑到她耳边,小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总结:合作谈妥,钱到位。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唐蕴看姚乾的眼神变了,暗道这人虽然掉进了钱眼里,但是犯了错会补救,眼光也不局限于眼前的得失,总体而言,算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从对立到合伙,冲突不再,三人压低声音,融洽地谈论着此次拍卖会。

    终于,台上的拍卖师开始介绍第八件拍品。

    “谈到器物美学,绕不开瓶中三宝。哪三宝?梅瓶、赏瓶、玉壶春。三宝之中,玉壶春的造型最为清挺、曼妙,素有‘女性瓶’之称。今天,我们的第八件拍品是——元代釉里红玉壶春瓶,它弧线完美,釉色润泽……起拍价,八百万!”

    八百万?

    元姮有些意外,偏头看向姚乾,只见他一脸笑意,喜气洋洋,仿佛又说了一遍“我这人喜欢讨个吉利数字”。

    因为这个吉利数字远低于市场估值,一时间,现场的气氛空前热闹起来。

    你举牌,我也举牌。

    玉壶春瓶的价格快速变动,喊到“三千万”的时候,跟拍的人变少,加价幅度也变缓了。

    “三千一百万。”

    “三千一百五十万。”

    “三千一百八十万。”

    …… ……

    元姮暗暗思量,投资者和收藏家们都相对理性,应该不会超过自己能承受的最高价格——六千八百万,但这并不能让她松一口气。

    刚想到这,头戴鹅黄礼帽的女孩举牌了。

    “五千万!”

    “呃……”

    会场传出一阵轻微的抽气声。

    有人提到了王永灿,有人说起大佬女儿的购物战绩,有人称王小姐一出马,基本无悬念。

    像约好似的,转眼间,无人再举牌加价。

    元姮不得不出手:“五千一百万。”

    似是有些意外,女孩转头看过来,眼神里流露出不屑:“五千五百万。”

    “五千五百五十万。”

    “哈,哈哈……”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陆续笑起来,仿佛都理解到了“五五五,呜呜呜”,或是表达卑微,或是一种恶趣味。

    “哼!”

    女孩轻哼一声,提高嗓音道,“六千万!”

    元姮沉默,对方这阵仗,一看就是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主,一点一点地追加,纯属浪费时间。

    她坐直了身体,孤注一掷:“七千万。”

    话音落下,她忍不住想,这已经比自己能承受的价格多出两百万,如果对方再追加,她还要不要……

    “八千万!”

    好了,不用纠结了。

    要不起了。

    元姮垂下眼眸,听着会场的惊呼声,听到拍卖师的声音隐隐发颤:“还有人要出价吗?八千万,一次;八千万,两次……”

    真的要就此放弃吗?

    也许错过这一次,就是错过一辈子。

    喉咙难受得紧,她张了张嘴。

    “一亿。”

    有声音打断了即将要落下的拍卖槌。

    热闹紧张的竞拍现场,在瞬息之间,变得鸦雀无声。

    元姮心底的挣扎,含在嘴里呼之欲出的“九千万”,咽了回去。

    手心冒出了一层汗,分不清是冷是热。

    僵硬的身躯本能地跟随众人的节奏,扭头看向喊出“一亿”的声音之源。

    是一个身穿雾霾蓝西装套裙,踩着细高跟,快步走进会场的女人。

    她大概二十六七的年纪,容貌不算出挑,胜在肤色白皙,自信从容,一言一行间流露出来的舍我其谁之势。

    元姮看愣了。

    ——乔冬妍!

    居然在此时此刻遇见大学室友。

    震惊、意外、欣喜,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周遭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起来。

    元姮没有再出价,究其原因,也许是情绪强烈翻涌,顾不得思考其它;也许是下意识逃避,毕竟价位超出太多,要还是不要,实难抉择。

    拍卖师喊价三次后落槌。

    “哐——”

    一声强有力的响动,似能敲击灵魂。

    元姮身躯一震,双眸紧盯着熟悉的玉壶春瓶,恍然间明白了内心真正的选择,可惜为时已晚。

    “我的天,一个亿,这价格肯定刷新了玉壶春有史以来的拍卖记录。”

    “夸张,离谱,严重虚高!”

    “今次拍卖的玉壶春,是不是还有不为人知的大来头?”

    “真有大来头,拍卖师会憋着不说?”

    “赢得竞拍的女人是谁,气势虽然足,看着却不像买主。”

    “你连她都不知道?周氏集团掌权人的唯一女助理,乔冬妍。”

    “所谓藏玉壶春,形同藏娇。一个亿算什么,周总为了他的娇娇,买过的东西不计其数,堪称花钱如流水。”

    “姚老板,可喜可贺啊,你这一回的投资眼光,很行!”

    元姮望着玉壶春瓶,神情呆滞,脸色发白,什么也听不真切。夸赞声近到身侧,她忽地从座位上站起,锁定乔冬妍离去的背影,追过去。

    唐蕴面露担忧,迅速跟上。

    待走出拍卖会场,她一把拉住元姮的手臂,摇头劝阻:“姮姮,别去。”

    “大唐,我还有机会。”元姮神色焦急,解释道,“拍走玉壶春的人是乔冬妍,我的大学室友,我们关系很好的。”

    “你冷静点,她是助理,不是真正的买主。”

    “那她肯定认识——”元姮猛地顿住,记起五年前,周氏集团去学校招聘助理一事,所以最后,是乔冬妍胜出了?

    “乔冬妍的顶头上司是周氏集团掌权人,”唐蕴倍感无奈,“也就是周石霖。”

    “所以,买主是他?”

    元姮愣住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脑海里充斥着许许多多的想法,但最直白最显眼的是——宋怀明用玉壶春的消息引她回来,周石霖抢走了玉壶春。

    这对狗兄弟,多么会欺负人!

    元姮气红了眼:“姓周的为什么跟我抢?花一亿买个价值不到五千万的玉壶春,他是不是脑子有坑,钱多没处烧?!”

    为什么呢?

    唐蕴欲言又止。

    能不说自然不说。

    可是刚才已经有人提及,想瞒也瞒不住。

    她沉沉叹息,随后紧紧握住元姮的手,坦白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事?”

    “最近两年,媒体经常拍到周石霖购买一些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大家都说他有女朋友,他没有否认。”

    “……”元姮无话可说,扒开唐蕴的手,转身就走。

    “姮姮,你是不是——”

    “他有女友,与我何干!”

    “那——”

    “但他不能为了女友,抢走我心心恋恋的玉壶春瓶,我咽不下这口气。”

    接连两次打断问话,元姮眼眶泛红,气势汹汹,越说,步子越快,仿佛行军打仗,誓要灭敌国。

    唐蕴疾步紧跟,“当真只是因为玉壶春瓶,你真的不在意他了?”

    “我为什么还要在意周石霖?”

    元姮猛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唐蕴,一字一句道:“过去五年,我在希腊的每一份工作,都比他有意思;赚的每一分钱,都比他香;拿的每一块奖牌,都比他会发光!”

    她脊背挺直,语气铿锵,话音落下的时候,头顶璀璨的吊灯都在那一声“光”里,失了颜色。

    这一刻,她锋利,耀眼。

    周石霖毫无防备之下被刺到,一时间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他努力回想,思索。

    或许在得知元姮想要玉壶春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遭。

    这段时间,他一直从旁看着,看宋怀明大张旗鼓,说要寻找五年前从元家卖出去的玉壶春;看姚乾小心谨慎,几番试探之后,选择吐露实情;看一切都朝着自己的预期发展,直到元姮回国。

    没想过久别重逢,她会视而不见,一个字也不跟他说。

    没想过她回来这么些天,与他没有半点交集。

    也没想过拍卖会上,她会被别的女孩欺压。

    他看不下去,终于出手了。

    然而,等他拍下玉壶春瓶,等他以此为借口找过来,听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话。

    什么工作、钱、奖牌,他难道真的一个也比不上?

    元姮,真的不在意他了?

    心里难受,面上难堪。

    周石霖一声不吭,默默取下戴在左手腕的沉香手串,揣入兜里。

    宽敞明亮的走廊,元姮背对着他站立,他盯着元姮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不想继续留在这儿找虐,又不甘悄无声息地离开。

    矛盾迟疑间,他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嘭——”

    拳头落下,人离去。

    元姮听到动静,条件反射式地转头看,烂熟于心的背影映入眼帘,她怒火熊熊,想也不想,立刻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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